《生生不息·焚心阿房宫》薇兮止

13、爱情

　　亦潋在傍晚时分，独自一人登上王宫最高的城楼，举目远眺，俯瞰着整个临淄城。
　　此时夕阳西坠，晚霞千重。艳红的霞云渐渐吞噬掉蔚蓝的天空，给整个王宫的飞檐金瓦渡上了一层腥红的光晕。凉风渐起，掀动着她的衣角裙袂，她凝目远视着蜿蜒的淄河，玉带一般铺在城边。临淄城楼宇林立，一望无际，可望到车毂击，人肩摩的街道，还有斗鸡走狗，人潮鼎沸的声音，间杂着一阵阵吹竽鼓瑟，敲筑弹琴的乐声，一派安乐升平之景象。
　　只是，亦潋知道，这样的安乐，隐藏着深深的忧患。西方的秦国此时已崭露出勃勃野心，不断扩充军事力量，务求称霸七国，韩国已亡，而数日前秦军又攻克赵国都城邯郸，俘走了赵王，一时间其它四国都人心惶惶，有的献地求好，有的暗备防范。父王一直主张“事秦谨”，对秦国结好联盟，实则是畏惧秦的强大。只是不知，目前“友好”的秦齐关系能维持到几时？
　　亦潋叹口气，收回眼光。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开始懂了父王的苦衷，每天为国事操劳烦忧，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为父王分担。
　　想到这里，她忽然忆起某日父王于百忙中驾临稷下学宫，检视王子公主们的学业，当时尚在位的邹夫子向父王独赞亦潋：“三公主学识广博，刻苦专心，小小年纪就沉着睿智，凡事能从大处着想，颇有王侯之才，只可惜是女儿身哪。”
　　父王得意地高声大笑，“得女如此，夫复何求！亦潋是我齐国之宝，一定能为我大齐的振兴发挥用武之地的！寡人早已为亦潋策划好一切，潋儿，你只要为父王争气念书就行了！”
　　亦潋当时心下一惊，未明白父亲所说的策划为何意，直到现在，也未曾知晓。她心中带着一个谜团，却屡解未开。
　　她摸着扶墙，慢慢走着。自母亲去世，父王便是她至亲之人，她愿竭尽孝道，为父王效犬马之力，万死不辞。
　　此时虽已是初夏，但仍算凉爽，傍晚的风拂得人心下慵懒。她摸摸胸口，蹭到了藏于衣内的玉佩，一阵惆怅浮现于心间，她慢慢取出颈下的美玉，正是当年魅阳送与她的血灵玉。玉体仍然是一片晶莹的碧蓝，只是她忽然惊讶地发现，玉内竟隐隐飘现几点暗红的光晕，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她不由得想，真的一切都变了吗？
　　她还记得，当初赠玉的老人的话：这是世间唯一一对的血灵玉，极通人性，相爱的人同时佩戴，便能长相厮守，更能从玉上的颜色知晓对方的喜怒吉凶。当初，魅阳为了安慰她，将其中一块转赠与她，这让她喜悦了很久。尽管当时只有十三岁，但是懵懂的春心已经含苞欲放，她对魅阳，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她一直以为只是单纯的对朋友的好感，因为魅阳与她同为女人，她不可以也不能相信，自己对她有非份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情愫在慢慢的与日俱增，她想起她时会不自禁的心跳，她总是期望着能看见她，她和她在一起时会特别开心，这难道还是对朋友的好感吗？可是怎么可能？魅阳是个女子，她怎么能对她有这种感觉？这简直是完全背离道德伦理的想法，因此她强行地制止了自己的进一步陷入。但是感情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东西，当她命令自己离魅阳远一点再远一点的时候，她的心情却一点点地低落了，抑止不住的难受让她放弃了对魅阳的疏离，却发现，魅阳已经渐渐远离了她，想拉也拉不回来了。柳维似乎代替了之前自己的位置，她和魅阳是那么地亲密无间，默契非常，每当亦潋看到这样的景像，心底便会划过阵阵痛楚，那无法言喻的心酸终于令她理清了自己的感情——她爱魅阳，是一种想和她长相厮守，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的感情，那就是——爱情。
　　虽然醒悟得迟了点，但她终究是明白了，魅阳对她是何等重要的人。虽然爱一个女人，不会有任何未来，她已经不会在乎未来。但是，她不单没有未来，连“现在”都已渐行渐远。
　　因为魅阳不再是从前的魅阳了。
　　长大后的魅阳，比幼时更为出众，星眸雪肤，高挑玉立，气质高贵，集合了女性和男性所有的优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功夫舞剑驾轻就熟，而且愈加风流倜傥，潇洒不群，偶尔又娇柔妩媚，风情万种，无论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这样的魅阳，或许太过招人喜爱。亦潋明白绝不单是她在喜欢她，还有柳维，或者，更多其他的人。
　　从前，她曾以为魅阳也喜欢她，不然不会对她百般迁就，还赠她定情信物般的血灵玉。但是现在她明白，其实当时的魅阳只是敬佩她的学业，或者是同情她的孤僻，更或许只是对她好奇而已，现在，好奇感已过，她自然抽身而退。
　　她会无意之间与别的少女打情骂俏，搂搂抱抱，或许这在别人眼里，女孩与女孩这样算不了什么，女人就是喜欢腻在一起的动物，但是亦潋却会每每觉得如芒在背。
　　亦潋从小就习惯了把难受压抑在心底，她的表情永远不会记载她的喜怒哀乐，她从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多问什么，因为她的隐忍和沉默，在别人心中，她永远是那个目无表情，冷静理智的三公主。
　　只是，她的心底却有着不会结痂的伤口，夜深人静时，疼痛折磨得她彻夜难安，却只能独自舔拭着，因为，她在失去了母亲后，又，失去了魅阳。
　　她能依靠的力量都已渐行渐远，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夕阳留下昏暗的残影，她注视着血灵玉上呈现的色晕，忽然醒悟，这其实是在提醒她，魅阳的心已经走了，或者根本不曾在她这里停留过，所以才会让本应属于魅阳真爱的血灵玉变得不再无瑕。
　　
　　那么，是不是该把玉还给她，让她送给她至爱的人呢？
　　想到这里，亦潋心里就像尖刀划过，剧烈的疼痛让她明白，她有多么的不舍。
　　这块玉，陪她成长，从幼女到少女，度过四年的欢乐时光，让她一直生活在假想的幸福里，每次伤心难过，是它给她力量，让她重拾自信。
　　如果没有了它，她会觉得一切都是空白，曾有的一切都是虚幻，完全让她无法面对，无法继续剩下的漫长时日。
　　那么，就再多留它一段吧，等到魅阳有了她真正爱的人，再送还与她。
　　亦潋决定，暂时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