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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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凌霄宝殿，一眼望去，偌大的御座之上，只有玉帝一人。
而亭亭立于大殿下首的人，一袭淡紫，虽然有些凌乱狼狈，却仍是清透入骨，不损风华半分。正是月宫之主广寒仙子。
杨戬就在众仙家各式各样复杂的目光中淡漠的走到广寒仙子身侧三尺处。
“小神参见陛下。”不咸不淡的口吻。
他一向如此，玉帝并不以为意，只是看着他，唇角牵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似笑非笑，曼声道：“杨戬，你是司法天神，执掌天条。朕问你：如若有人擅闯天牢，私放天庭重犯，该当何罪？”
“敢问陛下，这重犯可曾救出？”
“这倒不曾。”
“既是不曾，当属未遂。按天条定罪，当斩断仙根，贬下凡尘，永受轮回之苦。”
“不错，只是若然使要犯身亡了呢？又当如何？”
杨戬倏忽抬眸，深深望着玉帝，道：“陛下真是打的好算盘！”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却也极冷，众仙离得远些都不曾听清他说了什么，玉帝却听得真切。
原来，到了如今，这人就算怒极也不过是睫羽轻颤，眼神寒潭也似，幽深不见底；颊上半分血色也无，唯唇上一抹嫣红如旧，却更显得艳色惊人。然而，无论怎样的清艳魅煞都再也找不回初见时的热烈蓬勃了。
近些年来，能激起他情绪的人与事越来越少，掩饰的功夫却越来越深厚。然而，越是如此，越教人忍不住总想撕裂他这张寂然无波的面具，敲开他坚硬冰冷的外壳，看一看是否就能够回到久远前的鲜活分明，而坚壳下那柔软的内里又是否甜美依旧。
但是，就这难得表露的一点情绪，已然令人愉悦。
玉帝突然笑了起来：“朕容他们到今日已是……呵呵，杨戬，你还未曾回答朕呢？”
一直静默矗立的广寒仙子突然开口说道：“陛下何必问真君大人？左右不过是斩仙台上一刀罢了，小仙还不曾放在眼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戬闻言心中突的一跳，看向她的眼神中不禁透漏出浓烈的不赞同。
为何要这样做？杨戬并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众仙家纷纷求情，玉帝也有点纳闷。
这嫦娥仙子，既非帝党亦非后党，平日也不多话，虽然冷傲清高，人缘却极好。这个愚蠢的女仙，她竟然真的会因为杨戬冒死闯入天牢中救人？现在已正如自己所愿，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她了，可是，为何心中还是焦躁难言？
嫦娥却并未将这些看在眼里，这漫天仙神怎及得上心头的那一人呢？她转过头去看杨戬，正好迎上杨戬复杂的目光，不由向他微微一笑。
我若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呢？
只听嫦娥柔声道：“承蒙真君千载望月之情，纵然小仙知道真君并非为嫦娥，然真君可知月亦曾照君千年。今日小仙罪责切实，自请一死，真君日后多珍重。”
这样，你就不会再忘记我了，是么？
仙子，你又是何苦？
众仙家呆愣，广寒仙子刚刚所言何意？
玉帝震怒，喝道：“嫦娥你好大的胆子！在朕面前竟也敢讲这样的话！简直罪无可赦！”
嫦娥微微冷笑，道：“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嫦娥虽是女子，却也光明磊落，总好过，”她目光中慢慢透出讥诮之意，“道貌岸然，小人行径。”
玉帝只当她是讽刺自己，更是大怒：“即刻将广寒仙子押往斩仙台！”
“慢着。”
众仙的目光落到杨戬身上，竟见他正缓缓的笑了。这这，有“移动冰山”之称的司法天神竟然会有笑得这样柔和的时候，盘古大神啊，是我眼花了么？
那笑容干净温暖，恰似冰雪初融，直如春暖大地，风绿杨柳，竟是说不出的温柔动人。
杨戬竟然也是会笑的。
一时间，众仙只觉得仿佛置身于烟花三月春和景明的凡尘俗世，浑然忘却了正立于肃穆庄严的九#天#朝#堂之上。一者有情，一者无情，自然是有情更动人心。
“陛下。”杨戬看向玉帝，眉目舒展，唇角上勾。清俊的容貌和着动人的笑容，愈发秀美绝伦。
连身旁的三界第一美女都不禁看的痴了。
看到众仙这样的反应，玉帝暗自恼恨不已，但是面对这样的杨戬，他自己的语调也还是不自觉的软下来：“什么？”
“陛下，可曾记得当日就在这大殿之上，小神被孙悟空一面普通铜镜所骗时说的话？”
玉帝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惯常慵懒半睁的双目眯成窄窄一线，而眸中闪动的寒光却直欲刺穿杨戬，他冷声道：“当然。”
杨戬笑容更盛，声线和软：“若得广寒仙子真心相待，杨戬宁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
众仙闻言大惊，叫嚷纷纷。
果不其然，玉帝勃然大怒，愤然拍案，厉喝道：“杨戬，你说什么！”
杨戬却顾自悠然笑道：“就是今日了。”他缓缓抽出袖中的墨色折扇，在一片冷冽的银蓝光华中陡然间化作三尖两刃神锋握于手中。
“#天#衣#绝杀阵”未必是天庭杀伤力最强的法阵，但绝对是最难缠的。仅从其名不难想象，“天衣无缝，赶尽杀绝”，最能与人打消耗战。就算不被层出不穷的法宝击伤，不被五光十色的彩光绞杀，也绝对会被累死。正所谓“蚁多咬死象”，“双拳难敌四手”，再强也架不住几千几万甚至十万百万号的人跟你车轮战啊！
于是，杨戬与嫦娥就被困住了。
已不知打了多久，嫦娥只觉得眼前的敌人似乎越来越多，法力损耗太盛，再者自己实在不惯杀场，渐觉力不从心。恍惚不察之下，臂上已被彩光划过，一朵硕大的殷红渐在淡紫的罗衣上氤氲开来，衣袖浸血。
她知道杨戬已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压力，自己绝不能令他分心，于是紧咬银牙，勉力坚持。
杨戬力拼一记，稍作喘息，正好看到嫦娥身上再添一道血痕。
于是，立刻的，杨戬旋身掠至嫦娥身边，替她挡下当头一击，温言道：“仙子，你还好吧？”
嫦娥只是摇头，连话都说不出了。
昊天玉帝负手立于御案之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戬将嫦娥护于身后继续在阵中拼杀挣扎，眼中诡谲的神光变幻不定。
嫦娥缓过一口气来，道：“真君，莫要再管小仙了……”
杨戬三尖刀横扫，皱眉打断她：“仙子说的什么傻话！杨戬岂能扔下仙子一人？”
嫦娥被他带的一晃，稳住身形后，摇头道：“带着小仙，真君怕是绝难出阵的，还有公子他……”一柄钢枪如毒蛇般斜噬而来截断了她下面的话。
杨戬被迫推开嫦娥旋身躲过斜刺腰身的点钢枪，继而兵刃斜挥，人亦跟着倒掠而出。等到攻击再至时，他已再次挡在嫦娥身前。
砰然一声，杨戬带着嫦娥飘然后退，这才极快极轻的问道：“仙子说什么？”
嫦娥一边压低声音道：“还活着。”一边在杨戬掌心飞快的划了个“元”字。
杨戬点头，明确知道朋友无恙，心头一松，一时也忘了将手抽回。
又是几道彩光袭来，杨戬挡过之后才惊觉自己的手还被那女仙握着，立即飞快的抽回，旋即别过头去。看见那一点红红的耳尖，嫦娥顿时也脸红如霞。
玉帝却清楚地看到杨戬面上那抹转瞬即逝的羞窘，眼中似有烈烈灼焰燃烧，但面上笑容却愈发温和可亲。
“戬儿，”这是玉帝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几近亲昵的叫他的名字，杨戬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怔，继而冷冷的盯住玉帝。也只有昊天玉帝能够看透他眼中森然冰寒下掀起的滔天恨火与疯狂杀意。
而立于杨戬身边的嫦娥仙子似也感受到他瞬间散发的冰寒杀气，不禁打个寒噤：“真君？”
杨戬猝然阖眼，再睁开时已经又变成平日的样子，无波无澜。
只听玉帝道：“戬儿，你这般维护于她，倒真叫朕为难了。”
杨戬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玉帝也不以为忤，接着和声道：“这样吧，只要你肯束手就擒，朕可以从轻发落，如何？”
有几位神仙却已按耐不住，急切大呼：“陛下请三思，此事万万不可啊……”
玉帝压根懒得理会他们，只定定看着杨戬。
杨戬不语，似在沉吟。
玉帝轻笑几声，道：“只要戬儿肯就擒，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计较。你依然是朕的司法天神，广寒仙子之事朕也一并交与你随意处置，你道如何？”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众仙再次石化。
“陛下！杨戬触犯天条，忤逆犯上，陛下肯恕其罪已属天恩，怎可再……”
玉帝半睁的双眸懒懒扫过，众仙皆被他眼神中的冷戾吓得噤若寒蝉，再不出声。玉帝复又微笑起来看向杨戬，再次问道：“戬儿，你道如何？”
杨戬似笑非笑道：“会有这样的好事么？”
玉帝继续笑，笑得纯良宽厚：“当然，没有人可以不付出代价就能够得到。戬儿一直是朕最宠爱的臣子，一定会深以为然，不是么？”
杨戬自然无法反对，因为这句话本就是他曾说过的，所以他只有继续沉默。
“默认了？”玉帝施施然重回御座，笃定的目光直逼杨戬，“那你还在等什么？”
清冽如水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多少显得有些轻蔑：“杨戬并未说过要放弃。”
玉帝悠然靠向椅背，了然笑道：“朕忘了，戬儿一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刚落，四条虚影迅速划过，众将还未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占据了四相方位，祭出宝剑，随时准备动手。
惊呼四起：“诛仙四剑？！”
竟然会是诛仙四剑！当年通天教主布下的诛仙剑阵为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合力所破后，诛、戮、陷、绝四剑不知所踪，传言都说被元始天尊带回了玉虚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四人手中？他们又是什么人？
众仙悄声议论，却还是一头雾水，难以猜透。
杨戬的脸色很难看，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声音更冷：“四、神、侍！”他是真没想到玉帝竟会公然出动四神侍，看来他是志在必得了，不过，杨戬必不让你如愿！
嫦娥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杨戬。这四神侍究竟是什么人？
四神侍？就是这四个再普通不过、扔到天兵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人？为什么从没有听说过呢？
今日，这令人惊异震动之事委实太多了，简直是目不暇接，接踵而来，倍受打击的众仙都快麻木了。
玉帝笑容可掬，道：“正是。戬儿打算硬拼么？”
杨戬哼一声，将手中三尖两刃刀利落的收起。众仙还在奇怪，杨戬居然也会如此轻易就认输。然而，这一想法刚在脑海里转了半圈，就见杨戬身后一面巨大黒幡骤然出现，无风自动，嚣狂的猎猎翻飞。一股股黑气不住于幡上腾挪翻滚，倍显狰狞。
惊呼再现：“六魂幡！”
通天教主的六魂幡？竟会在杨戬手中！
事情怎么这么复杂呢？众仙只觉得眼睛和脑子都不够用了。
看到一向不怎么喜欢用法宝的杨戬手中居然还有这个东西！他竟然还用在此时！他竟敢如此！他究竟还知不知道六魂幡是什么东西！玉帝简直是怒火中烧，当下厉喝道：“还不动手！”
诛仙四剑终于出手了。
对象却是直指嫦娥。
杨戬救时，竟已晚了半步。
嫦娥的惊呼声还在喉咙里，人已经软倒在地。她挣扎着喃喃道：“真君……胡公子代我……啊……照顾……”
她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
但众人却没有一个人看到。
等到杨戬近乎慌乱的扶起她时，却见她似乎没有受太重的伤，不由松了口气。
有一股微弱的清风温柔的抚过杨戬的脸颊，带着莫可名状的眷恋和忧伤。那似有似无的感觉，杨戬一时心有所感，却无暇细思。
“仙子，你怎么样？”
嫦娥低垂螓首，轻轻摇头。
同样没有人看到她眼中痛苦的神色。
——仙子，金袖该如何报此大恩？
——好，仙子，金袖答应你……
——可是你让真君情何以堪！
——真君你可知道仙子的一片深情？
明明只是四把剑而已，却划出漫天剑光，罗织成一层层遮天蔽日的剑网。
剑网之下，地、水、火、风，四元四相相辅相成，轮转不休，自成一个小世界。六魂幡秉天地间至阴至邪之气，专擅侵蚀腐化、污染诅咒……在杨戬的操控下，实体虚化为黑浓雾气蔓延出一片巨大结界。
剩余天兵天将也早已在外形成重重包围，架起数架天罗地网，以防走脱。
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虽然六魂幡的防御结界正一点一点的缩小，而雾气黑浓的范围却扩大了数倍。杨戬本就苍白的脸几近透明，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嫦娥忽然发现自己一向清明的心境也变得焦躁起来。维持剑阵的四人亦不好过，面色苍白，汗如浆出，手背青筋凸现，剑光暗淡滞涩早不若初时灵动炫目。
虽然破阵的不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这般人物，然而主阵的也与通天教主天差地别。更何况今日持幡的杨戬也不是当日的长耳定光仙所能比拟的。究竟胜负如何，竟未可知。
气氛越来越紧张，众仙摒心静气，大气也不敢出。
蓦地，一溜碧光直奔御座而去，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凭空而现瞬息已至。
正努力维持剑阵的四神侍中有一人刚好背朝御座正看到这碧光，不由分心惊呼：“主上小心！”致使剑阵有了一丝微小的破绽，杨戬趁机奋力反击。轰然声响，彩光炸开，云气翻滚中杨戬已携着嫦娥借力踏空倒飞而去。
四人正欲追击，一道连绵的红幔外加遮天蔽日的黑幡已裹挟着巨大法力当头罩下。四人脚下慌忙倒踩七星，一壁倾力抵挡，一壁腾挪闪避。至阳真火阻住追击的脚步，至阴邪雾干扰了探寻的感知。众兵将好容易才脱身。再看时，黑红两线追着一道烈焰红光已带他二人去的远了。
玉帝早已截下那道碧光，此时愤然挥到地上，怒喝道：“李靖，这是何物，你可看清了？”
李靖惊魂未定，闻言看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是……是……哪吒他……”
只因那碧光落地后化作一物，却是一支箭矢。正斜插在他眼前，差点儿插他脚上，那碧绿艳丽的尾羽仍兀自震颤。
李靖的心也跟着颤动不休。
轩辕弓，震天箭。还有箭尾上阴刻的那个“李”字。
李靖慌忙跪倒在地，大礼请罪，道：“陛下，只怪微臣教子无方，求陛下……”
“一句‘教子无方’就想脱罪么？左右，拿下候审！”玉帝已厉声怒喝，连连下令道，“四大天王、武德星君、殿前四大元帅，速速点齐兵马，拦住杨戬！记住，朕要活的！其余人等生死勿论！速去！”
众将齐声应是，还未出殿门，就被一道沛然白光冲的身形晃动，后退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陛下，且慢。”
却是太上老君出现了。
“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且听老道一言。”他也不管玉帝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道：“陛下切不可如此大张旗鼓，若是九幽妖魔闻风乘虚而入，必动乱三界。”他压低声音，附到玉帝耳畔，续道，“而且老道可以保证，不出半个时辰，哪吒定会回来请罪。那嫦娥仙子被剑气所伤，恐怕已经回天乏术了。杨戬……新天条施行在即，他……”
玉帝沉吟片刻，脸色渐渐恢复正常，道：“就依道祖之言，众将不必去了。”
等到众仙都退回各自班列，有不少仙家才回味过来：陛下竟然就这样轻易放过杨戬了？这雷声大雨点小的算怎么一回事呢？玉帝对待杨戬的态度委实透着诡异。再加上近日来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的西王母，傻子都知道，刚平静了没多久的天庭怕是又要热闹了……
果然，半个时辰未到，哪吒出现在朝堂上。
“陛下，微臣特来请罪。”
他居然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