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中心）莲花落九天变》间珠扇云冠2

1、第一章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九曲，毕竟东流去。
　　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乘风踏月，谁人与共？
　　北斗千秋，瑶宫寒苦，不若凡尘眷侣，百年江湖……

　　天庭。
　　时时祥云长缭绕，处处瑞气漫蒸腾。华丽的金光流云，辉煌的凤台鸾阁，缥缈幻美不可方物。纵然是“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罗”，然而千百年看下来也不过如此，徒生厌倦。
　　每日例行的朝会，华美而肃穆的凌霄宝殿上，双圣威严的端坐朝堂，司法天神肃立于大殿最前方的正中处，既是为了彰显司法天神地位的尊崇，同时也象征着执法的公正，不偏不倚。其余众仙按职司分列两旁。无疑，这更加凸显出那个位置，是何其的特殊扎眼，又是怎样的孤清离群？只是那人挺拔的背影一贯的傲然强势，从未将这天庭无处不在的冰冷漠然看在眼里，又或许是因这天庭固有的冷漠丝毫不及其之万一吧。
　　千百年来，那个人样貌依然是旧时模样，甚至还残留着些许少年的影子，性情却与往昔大相径庭，阴沉冷酷，仿佛入了无情道一般。近些年来更渐至冷情无绪的境地了。漠然的表情、清冷的声音，精致白皙的容貌秀美绝伦，直如万载冰雪塑成，千年冷玉雕就，绝世亦凛然。
　　今日凌霄宝殿的朝会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双圣之一的女仙之首西王母赫然不在座上，而昊天玉帝则是冷眼看着殿中一双人影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他半睁的双眸依然如昔日慵懒，却总觉得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被杀阵围困的两人中，一人紫衣翩跹，长袖挥舞间白练纵横，说不出的清美飘逸，道不尽的柔妩动人。不似与人动手，倒像踏歌起舞，正是广寒仙子月中嫦娥。另一人手中长锋信手挥斩出片片寒芒赛流光，虽在生死相搏，却仍如花间信步，优雅自如。如浣雪般的容颜，晕染上一抹浅淡的殷红，竟令这冰雪般的人物平添一股难言的艳魅之色。
　　原以为无往不胜的战将，三界第一的战神，怎么也该是高大健壮、粗豪狂莽的，不应如他一般，如此的瘦削单薄、清俊优雅，然而正是这瘦削单薄、清俊优雅的神君作为三界第一战神、司法天神，稳坐天庭八百余年，声名显赫，权倾一时。
　　杨戬，这三界中仅居双圣之下炙手可热的权臣，为何会与广寒仙子一起被天兵天将围困与杀阵之中？

　　数月前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突然自请下界，此中#内#幕#似与杨戬有关。然而在司法天神与西王母的积威之下，众仙明里虽然不敢如何，但是暗地里的种种流言从未断过。北辰紫薇位列四御，统帅诸天星君，掌控人间朝代更迭，身份地位极为尊崇。能与帝君攀上关系的极少，真武帝君与其相交莫逆，却早早下界历劫去了；杨戬与他私交甚好，也正为着什么见责于陛下。
　　自北辰紫薇下界后，玉帝对杨戬逐日冷淡时有责备，不免有人幸灾乐祸，巴不得他就此失势；然而王母对其却倍加宠幸，叫这些人的想像转瞬落空。纵然杨戬是后党要员，又是王母娘娘的亲外甥，但是如此盛宠溺爱，众仙多是感叹嫉恨。一直传言与杨戬关系暧昧的广寒仙子也与他日渐交恶，曾有仙家不经意看到同样清冷孤高的二人在玉树林中激烈争执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不过，玉帝的冷淡意料中的并没有持续多久，不日伴驾泰昌殿的旨意就接连而下。随着圣眷的再次加诸，杨戬的权焰更加滔天，一应事务不论大小皆决于其手，双圣甚至放纵到不闻不问的境地。
　　早朝之上有天命司长史当殿参奏，司法天神徇私弄权，擅自更改凡人命数，草菅人命。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虽然众仙经常隔三差五的给杨戬找不痛快，但这么直指杨戬本人的情况并不多。因而不少仙家暗道此人不知好歹，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得罪那心黑手狠的杨家小子！
　　果然，王母娘娘面色不虞，道：“此等小事也来参奏？杨戬，本宫是否该治你御下不严之罪？”
　　杨戬微微拱手，道：“娘娘教训的是。”清冷的声音煞是好听，却因少了感情的温度，令多少仙家心头暗暗发颤。
　　西王母微微颔首，不再开口。
　　那长史显然是正直过头了，不甘的急道：“陛下、娘娘，此事……”
　　玉帝不耐烦的打断他，道：“此事娘娘不是已经交付司法天神处理了么？难道卿家信不过司法天神么？”
　　那长史偷偷瞟一眼一身黑氅银甲的杨戬，更加觉得寒意深重凛然刺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得诺诺的退回班列。
　　众仙中有人义愤，有人感叹，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幸灾乐祸。
　　岂料又有仙家出列参奏，却是自天蓬元帅被贬后执掌天河的靖河元帅。此人还算颇有将才，将天河兵将整治的井井有条，听闻前几日奉旨下界平定一班作乱的妖众，倒不知他今日要说何话。
　　“陛下、娘娘，末将奉命征讨下界翠屏山青云洞以‘金袖、银衫’为首的妖众，幸不辱命，当场擒杀‘银衫秀士’；然不幸的是，金袖狐妖本已被重创却突然被一神秘人物救走，末将已派人加紧搜捕，还未有音信。还望陛下、娘娘恕罪。”
　　王母娘娘皱眉怒道：“真是一群废物！些许小妖也擒拿不住！”她的目光移向杨戬，眉头舒展开来，神态温和，“此事还是交由司法天神处理吧。”
　　怎料，靖河元帅忽而神色踌躇，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当殿谏言，道：“娘娘容禀，此事交给真君大人恐怕不妥。”
　　“为何？”
　　“末将怀疑此次‘金袖’漏网与真君大人干系匪浅，恳请陛下娘娘另着他人彻查此事。”
　　“理由？”
　　“末将审讯俘虏时，那‘银衫秀士’有名心腹亲信熬刑不过最终吐露一事：这金袖狐妖有一结义兄长曾于月前到访盘桓过数日，那人颇为神秘，此妖机缘巧合曾远远见过一面。据此妖对那人的形容，细细想来颇似……真君……”
　　王母面上带出一丝不屑，道：“那又如何？哼，区区下界妖孽的一面之词，岂能尽信？说了半天，这与司法天神何干？”
　　“是，娘娘说的是。”靖河元帅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道，“娘娘容禀：那人一向颇为神秘，除了金袖狐妖，连银衫也只是偶然听闻有此人。这次是因为那人好像受了古怪内伤，需要纯阴之气救治，狐妖暗地里搜罗了数名阴时出生的少女，动用处子元阴为其疗伤，因而被银衫发现行藏……末将斗胆问一问司法天神，近期可曾受伤？”
　　这次王母还未开口，玉帝已经问道：“司法天神，你说，可有此事么？”他忽然一改惯常的慵懒，细长的双目蕴着凌厉的冷光，寒意如实质一般，直指最靠近御座的权臣。
　　杨戬俯首执礼，回道：“回陛下，小神不知此事。”
　　看似诚惶诚恐，声音中却仍是透露着一贯的漠然清寒。
　　玉帝紧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很好。”转而对靖河元帅，“卿家多虑了，此事与司法天神无关。”
　　靖河元帅被他的眼神吓得连声应是，退回班列。
　　玉帝懒散而不耐烦的打个哈欠。
　　“退朝——”
　　朝会就在侍官细长的声音、高亢的调子中结束了。
　　双圣离座回銮后，众仙家才纷纷退出大殿。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杨戬微微颔首，以极低极轻的声音道：“不错。”
　　靖河元帅眼睛一亮，嘴角划开愉悦的弧度，但转瞬即被他掩饰成愤愤的样子。
　　杨戬面无表情的从众仙中走过。
　　散朝后的神仙，不时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一边偷瞟经过的杨戬一边议论着什么。
　　杨戬路过月宫时，广寒仙子已经站在玉树下。
　　“仙子。”
　　“他还未醒，不过好多了。只是，”广寒仙子明艳的脸上是少有的担忧，“真君要当心，今日的朝会很不寻常。”
　　杨戬颔首，道：“劳仙子挂心，本座明白。不过，三弟行事莽撞，‘他’的事本座已另行安排，不能连累仙子。杨戬告辞了。”略略拱手，飘然而去。
　　“杨戬……”叹息般的声音转瞬消失在凛冽的天风中，绝色的仙子怅然望着那挺拔孤傲的身影须臾远去。

　　真君神殿。
　　杨戬刚坐下，就有哮天犬进来道：“主人，娘娘召见您。”
　　“知道了。”杨戬想了想，叫住哮天犬低声吩咐道，“去告诉老四，先前交代的事即刻去办，切记万不可牵累仙子。快去。”
　　“是，主人。”

　　瑶池。
　　“小神参见娘娘。”
　　杨戬刚要行礼，王母已经一把拉起他，扯着他坐到近前，一面说道：“戬儿过来坐，本宫有话问你。”
　　“是。”杨戬顺势就座并不十分推辞。
　　王母看着杨戬清俊的面容，忆起昔日好友，不免一阵欣慰，神情更见温和，笑问道：“你最近又闯祸了？”
　　“没有。”对于王母的调侃，杨戬正色摇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那两个妖物的？”
　　“娘娘，方才陛下面前，小神已经否认过了。”
　　王母不高兴的一撇嘴——这并无损于她的雍容端丽，一面却往杨戬手里塞了颗果子，假意嗔怪道：“跟本宫也不肯说实话了。”
　　看着手里的果子，杨戬难得的笑了笑，却不说话。
　　“好吧，这件事本宫就不再多问了。”看他这个样子，王母也就明白了，她慢慢敛了笑意，神情便有些凝重。沉吟一番她才继续说道：“今日朝会上陛下的言行，本宫总觉得有些奇怪。戬儿，你觉得呢？”
　　众仙三五不时的就会找些事情与杨戬为难，所以今日朝会上有人出头攀扯，王母并不以为意，反倒是陛下的态度有些古怪。素日陛下一向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几乎每次都是推到她这里，由着她出面护短包庇。
　　杨戬低着头一时看不清表情，低声说道：“恐怕是因为之前与紫薇帝君一事，陛下还有些忌讳。”
　　王母深深看一眼杨戬，嗔怪道：“谁叫你胡闹？幸好紫薇帝君愧悔自请下界，陛下又出面压下了此事，否则，若是被人知晓，你……”又怕杨戬面上难堪没再说下去，她停一停，又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神色反而更加不好，叹道：“不怕教你知道，陛下近来对本宫行事也颇多不满，恐怕早晚是要对付本宫的。”
　　“娘娘……”
　　看到杨戬明显担心和关切的神色，王母不禁微笑着安慰道：“戬儿不用担心，他也不能将本宫如何，最多不过削权幽禁罢了，于性命总是无碍的。真到那时，你不必费心救我，我只担心恐怕再无法护你了。你这孩子要照顾好自己才是，你妹妹那里现在有夫有子的，你也少操心吧。”
　　说到最后，王母也有些动情，华彩明眸不禁泛起点点泪光。
　　因着与瑶姬长公主的情分，王母对杨戬一直是当做至亲子侄一般关爱。杨戬精明强干，性子倔强又招人疼，翼护久了越发不想让他吃半点亏，以至于教众仙总是说道包庇纵容之嫌。
　　杨戬虽然深知王母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意，但是听到她这么说还是十分动容，不觉眼眶都红了。
　　“是，小神明白了。娘娘的深情厚意，小神只恨无以为报。”
　　看着杨戬格外认真的样子，王母眼中还含着泪花却也忍不住微笑起来，道：“好了好了，说什么报不报答的。只要你好好的，让我能有颜面去见瑶妹就是报答我啦！”
　　听她提到母亲，杨戬心中一阵酸涩，面上却是不显，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要记在心上才好。罢了，你回去吧。”
　　杨戬起身，行礼。
　　“小神告退。”
　　看着他高挑单薄的背影一步步渐行渐远，王母娘娘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果然出事了。
　　杨戬一出瑶池，就看到似乎已等候多时的哮天犬“嗖”的蹿到近前。
　　“主人……”
　　“回去再说。”

　　真君神殿。后殿。密室。
　　“二爷，属下无能。不但未能带出胡公子，还折了两个兄弟。”
　　梅山老四满身狼狈，血迹还未干透。
　　“慢慢说。”杨戬的声音和面色一样沉冷，“究竟怎么回事？”
　　“二爷，这件事有点古怪。按您的命令，兄弟们前脚刚到，李天王带领人马后脚就来奉命搜查。好不容易才混出广寒宫，岂料玉树林中竟有埋伏。兄弟们已经尽力了，可胡公子还是被他二人劫走了。请二爷责罚。”
　　“两个人？”杨戬沉吟道，“可看清那二人的形容打扮？”
　　“不曾，那二人身上不知藏有什么法宝，面容身形俱都模糊不清。不过身手极佳，虽是两人联手，却似剑阵一般……”
　　“果然是他们。”
　　杨戬的声音清冷悦耳，却莫名的让梅山老四打了个寒颤。
　　“二爷……”
　　杨戬摆摆手，只道：“辛苦了，老四。拿了伤药去给众兄弟疗伤，你也去休息吧。”
　　哮天犬扶着老四退出去后，杨戬似是有些累了。他索性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略显苍白的面孔在荧荧的银烛灯火下柔和了棱角，越发显得眉目清俊，美好的难描难画。
　　良久，他蓦然睁开眼睛，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道：“他怎么样了？”
　　“他？”是一把温柔中夹杂霸气的声音，继而转作阴柔狠厉，“你问的是北辰紫薇，广寒仙子，还是那小狐狸精呢”
　　杨戬眉心的皱痕更深：“金袖实是我的朋友，你……你放了他吧。”说到后半句，他一贯无波无澜的声音中也有了丝无奈，让人听了不由心中一动，不忍拒绝。
　　谁知那声音只是冷笑一声：“金袖？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杨戬缓缓闭上双眼，菱唇微抿，不再说话。
　　又过了良久，久到那声音的主人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杨戬轻轻的说道：“你不相信我么？”温软的声气，一反平日的清冷，如沐春风一般，说不出的悦耳好听。
　　那声音呵呵笑起，却听不出半分高兴的意思：“信你？前车之鉴不胜枚举啊……”
　　“条件。”柔软的语调复又冷然，好像刚刚说话的是另外一人。
　　似乎早知他会如此，那人柔声道：“你是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声音黏腻暧昧，语调低柔而缠绵。
　　“好。”干脆的毫不犹豫。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杨戬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已然浮起一片红痕。
　　杨戬默默的揩净嘴角的血迹，低叹道：“我不答应，你不高兴；答应了，你还不高兴。呵，究竟要我怎样呢？”那自嘲的冷笑叹得让人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那把柔和而霸道的声音彻底冷戾，冷哼道：“等着给胡金袖收尸吧！”
　　杨戬默然，知道那人已走。他低头思虑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掐了个繁复的手诀，问道：“胡金袖被关在何处？”
　　“回禀殿下，长风不知。”毕恭毕敬的清朗声音。
　　“难道不是你们动的手么？”
　　“是无心和无忧，主上并未吩咐长风。”
　　“好。”杨戬按了按额头，唇角微勾，“劳烦你了。”
　　“殿下，半个时辰之前，无情也奉命出宫去了。”
　　“嗯，我知道了，你多小心。”
　　“是。”

　　孰料，盏茶功夫未到，一封密报的到来让向来镇定如杨戬也有了瞬间的震惊。
　　“广寒仙子劫天牢被当场擒获。”
　　不一时，昊天玉帝召见司法天神的手谕也送到了杨戬面前。
　　“康大哥，带所有兄弟退回灌江口，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有任何行动。”杨戬还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却自然而然的散发着武将特有的厉色。
　　“是，二爷。”康老大欲言又止却还是带着众兄弟毅然离开。
　　大约是从沉香事件之后，梅山兄弟绝对忠实的执行着杨戬的任何命令。也许是忆起昔日情义，也许是弥补心中愧疚。
　　如今时局有变，杨戬不想有太多后顾之忧，更不想祸起萧墙，让他们脱离天庭退回灌江口，是最好的安排。
　　走出真君神殿的时候，杨戬忽然有些感慨。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星空中格外阴沉森严的神殿，心想大约是回不来了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