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微香》星游

2、第 2 章

　　二

　　杜萧一旦有了明晰的信念，很快就开始了更为坚决果断的行动，买回更多的漫画书和绘画工具，这使杜父更为痛心和不满：“你越来越不听话了！到底要我怎样说你你才肯听呢？”
　　杜母在围裙上擦着手，不安地说：“萧儿，好不容易赚点钱又都被你花光了。”
　　杜萧抱着满怀的漫画书和绘画工具在走进自己房间前郑重宣布：“我想用心做我想做的事情。”
　　杜父咆哮：“你那是歪门邪道！没出息的！你没见只有小孩子才看那些小画书吗？你啥都没学过，你拿什么画？你以为就你那两下子能画出什么名堂？你听清楚了，脚踏实地地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家里这么困难，到处都需要钱，你却要画什么画！省省心吧，你！”
　　杜萧更为认真地说：“我不会影响工作，晚上才画画。”
　　杜母更不安：“要注意身体啊。”
　　杜父又对妻子咆哮：“你这不是鼓励他吗？都是你纵的！从小到大他就是因为老关心画画才会成绩不好。会画画管什么用？能升学吗？能找到工作吗？还不是得去做搬运小工？况且他也没画出什么好看的东西来。你看着吧，以前是影响学习，今后还会影响到工作，再不管管，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呢！”
　　杜萧退进房间里，关上门，但父亲的怒吼隔着薄薄的门板依然能清晰地传进来，很长时间以后，不知什么原因，他终于安静了。
　　提起笔杜萧才发觉他的脑袋里一团混乱，也许是与父亲的口角影响到思路，他确实感到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有了点灵感也是稍纵即逝，抓都抓不住，这让他更加烦闷，终于把笔扔到依然空白的画纸上，靠上椅背仰头看天花板。
　　天早黑了，天花板上晦暗不明。
　　他闭上眼休息一阵，然后重新抓起笔。
　　不好！他把画纸揉成一团扔掉。
　　又觉得不好，再扔一个纸团到地板上。
　　扔到第六个纸团时他霍然站起身，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微香在阳台上看着他，抓住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的机会化身为人形落在阳台上，她随手在花盆里一点，花盆里出现了和她一模一样的一束白花。
　　她敲了敲房门。
　　杜萧吃惊地拉开门。
　　微香笑说：“我喜欢从阳台上进来。”
　　“这么晚了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奇怪。”
　　“又来看花吗？”
　　“是啊，还看到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微香不由分说就越过杜萧身边走进房去。她看了看他画的画，“我不知道你画的东西算不算得上好，但我知道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思路清楚。”
　　“什么？”杜萧很高兴。
　　“你坐。”微香站在椅子后面，双手扶住椅背的两端。
　　“做什么？”
　　“坐。”微香只是微笑。
　　杜萧疑惑地在椅子里坐下，正要转头问微香还需要怎样做时忽然感到微香柔软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太阳穴，那一瞬间，有清凉的感觉由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涌入大脑，手指继续在整个头部游走，清凉的感觉越来越浓，把他脑中所有的杂念都排挤出去，舒服极了。
　　他舒服得忘了思考、忘了说话，睡意乘机俘虏了他，他的头慢慢下垂。
　　微香无声地穿越墙壁离开。
　　醒来时，杜萧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看过手表才知道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刚才不是在做梦吧。”他起身舒展身体，感觉非常畅快，整个人神清气爽。他摆好椅子，重新坐下，再看画纸时，想要表现的形象便在纸面上呼之欲出。
　　笔在纸上飞速运动，“沙沙”轻响。
　　黎明时，他趴在桌上睡去。
　　惊醒他的是父亲的怒吼：“这就是你说的不影响工作吗？现在几点了你知不知道？就快迟到了！还不快起来？”
　　杜萧揉揉眼，天已大亮，再看看表，立刻跳起身冲出房间。
　　父亲的声音追出来：“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书统统烧掉！”

　　没有等到杜萧第二次晚起耽误工作父亲就决定要烧掉儿子的书了，因为儿子做了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他竟然辞职了。
　　“为什么？”杜父气得连咆哮都嫌多余，声音冰冷。
　　杜萧从容地回答：“我脑袋里装着别的事情，没办法安心工作。”
　　“决定了？”
　　“决定了。”
　　“不能改变？”
　　“不能改变。”
　　杜父在身上摸索，没摸到打火机，于是猛跳起身，扯过书架上的某一本书开始撕扯，残破的画面片片飘落。撕完一本又撕一本，野兽般咻咻喘气，等杜母冲进来抓住他的手时地上已是一片狼籍。
　　杜萧一直安静地看着，从容、镇定，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更加黑白分明。
　　“你们父子俩都疯了！”母亲的声音同她的身体一起哆嗦，“整天喊打喊杀，还不都是一样的犟脾气！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又听过劝？”
　　父亲不撕了，话也懒得多说，甩手冲出房间。
　　母亲想要安慰儿子，却不知该怎样说。
　　杜萧不声不响地蹲下身虔诚地拾捡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小心地叠在一起。母亲也蹲下身来帮他，一老一小捡得安静、捡得认真。
　　过了一会儿，杜萧淡淡地说：“妈妈，我还是搬出去住吧，省得总惹爸爸生气，我也能更安心地画画。”
　　妈妈吃惊地看着他：“你……真这么想？”
　　杜萧握住了妈妈的手：“我会努力的，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会生活得更好。”
　　妈妈沉默，然后不情愿地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吧，反正你从来都是这样。”
　　杜父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想走就走吧，说得也对，我看到你就生气。”杜母和杜萧回头一看，他就站在门口，这时候正气咻咻地转身离开。
　　“你爸爸……”杜母轻声说，“还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
　　他们更虔诚、更认真地拾捡地上的碎片。
　　碎片一片不漏地拾捡干净后用一个塑料袋封起来，杜萧把它们放到书架上。

　　焦急的微香化做清风在天空中飞翔，终于找到人群中奔走的杜萧，她选在离他不远的僻静巷子里现出人形，匆匆走出巷口去迎他。
　　“你很忙吗？”她冷不丁出现在杜萧面前。
　　一看到微香，杜萧顿觉全身轻松了不少，他说：“每次看到你你都是在笑。”
　　“我喜欢。”她与杜萧并肩前进。
　　“还没谢谢你上次替我按摩头部，很管用。”
　　微香无言地加深笑意。
　　杜萧问：“你在街上做什么？”
　　微香反问：“你呢？”
　　“找房子。”
　　“你要从家里搬出去了吗？”
　　“是的。”
　　“你会把那盆花带上吗？”
　　“一定，它为我带来了好运。”
　　“好运在这里。”微香点住自己的鼻尖，“让我跟着你。”
　　“来吧。”没有丝毫的怀疑，杜萧毫无理由地相信微香说的话。
　　微香不问去哪里，放心地跟着他。
　　杜萧走进一个大杂院，问坐在院子的阴凉里喝茶的老人：“老师傅，听说这里有房子出租是吗？”
　　老人眯起眼睛看他：“已经租出去了。”
　　微香站在杜萧身后，瞳孔的颜色越变越浅，浅到只剩淡淡一层水棕色，老人无意间接触到她的视线时脑中立时一片空白，恍惚地说：“还有一套房子，不在这里……”
　　杜萧急切地说：“没关系，我去看看。”他已经找了好几天的房子，一直没租到合适的，只要听说有就满怀希望。
　　老人说好带他去看房子，杜萧转身时才发现微香已经等在大杂院的门口。
　　走了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们上了一栋楼的顶层。
　　房子不大，有少量的家具和充足的光线，杜萧看了一圈，很满意：“老师傅，租金怎么算？”
　　“免费。”
　　“免费？”杜萧半信半疑。
　　老人哝哝地说：“房子高，热，你将就吧。”说着，将钥匙交到杜萧手里。
　　杜萧终于信了，非常高兴，一个劲地朝老人鞠躬：“谢谢您！谢谢您！”
　　老人摆摆手，蹒跚地出门去。
　　杜萧情不自禁地抓住微香的手摇晃：“谢谢你！谢谢你！你给我带来了好运！”
　　被杜萧这样握着，奇怪的感觉又出现在微香的身体里，比前两次更为强烈，强烈到浑身乏力，微香有些怕了，抽回手，怯怯地说：“你的手太热。”
　　杜萧这才发觉刚才握住的微香的手是清凉的，他第一次握她的手，也是第一次见她受到惊吓，赶紧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怕热。”
　　“我不喜欢烦恼。”微香扑到窗户上仰头看天空中的浮云，浮云那么悠闲，看着看着，心情也就跟着悠闲了，她笑起来，哼着歌。
　　微香的回答让杜萧奇怪，微香的举动更让杜萧奇怪，他无法理解，只能傻傻地看着她。
　　微香轻盈地转身，笑容明明是清淡的却让人感到热烈：“新生活开始了。”
　　杜萧斗志昂扬：“好运就在我身边，我有足够的信心！”

　　下午，杜萧将所有的书和生活必需品搬往新居，当把花盆最后安顿在三轮车上并妥善地捆扎好后，父亲出其不意地横在他面前，将一叠钱霸道地塞进他上衣口袋里，闷声说：“要是这些钱花完了你还没画出什么名堂就给我滚回来。”
　　母亲温和地强调：“记住你爸爸的话。”
　　“我记住了。”杜萧按了按口袋，终于没把钱掏出来还给父亲。他跨上三轮车，用力一蹬，父亲在后面推了一把。
　　车轮飞快转动，杜萧用力蹬着，噙着热泪暗自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实现梦想！我会让大家的生活都好起来！

　　微香的心情虽然悠闲了，身体里的乏力感却还没有完全消退，她想她一定是累了，便在楼下寻找水和泥土。这里没有装了喷头的花坛，却有棵高大的树，枝繁叶茂，生命力旺盛，她一只手按在树身上，轻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树晃动树冠，哗啦啦地回答：“可以、可以，我有充足的养分提供给你。”
　　微香抱住树干，脸贴着树身欢欣地闭上眼，树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那些干净的没有杂念的力量使她的身体重新充满活力。
　　她从不曾留意，这世上有那么多投向她的诧异的眼神，对于她来说，她所认识的人类只有一个，那就是——杜萧。

　　微香帮着杜萧把书摆上书架，杜萧说：“没想到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你，还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忙了一整天，他已是满身汗水。
　　微香轻笑：“闲着也是闲着。”
　　“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我想好好谢谢你！”
　　微香摇头：“我不吃饭。”
　　杜萧很过意不去：“那我该怎样谢你呢？”
　　“一瓢水足够了。”
　　“那怎么行？最少也该喝杯酒。”杜萧央求，“一杯酒好吗？就一杯！”
　　“为什么要喝酒呢？”
　　“碰到高兴的事情如果不喝点酒总好象缺少点什么。”杜萧兴致勃勃，又怕微香是滴酒不沾的人，“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以水代酒也是一样的。”
　　酒，能喝的话，大概也象水一样吧。看到杜萧那么高兴，微香不假思索地说：“我愿意。”
　　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杜萧去窄小的卫生间里洗干净手脸、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才端了瓢水去浇阳台上的花，黄昏斜阳的淡金色余辉镀在花身上，花更显娇艳。
　　微香在他身边喜悦地说：“一瓢水的酬谢。”
　　“这瓢水是酬谢花的。”
　　“也酬谢了我。”
　　“这么喜欢这盆花的话欢迎你常来看它。”杜萧本来要说的是这么喜欢这盆花的话就送给你好了，但转念一想，花一旦送出去恐怕连微香也不常见到了，就改了口。
　　“好的。”微香更加喜悦。
　　“你的酬谢我早就准备好了。”杜萧得意地一偏头，示意微香跟他进去。
　　回到客厅，杜萧变戏法似的从墙角提来两瓶啤酒放到桌面上，又从厨房里找来两个白瓷小碗，郑重其事地倒满啤酒，递一碗给微香，诚挚地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
　　微香可不愿意听他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她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些话才帮他的，她不等他说完，仰头就把整碗的啤酒喝干，然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原来酒就是这样的味道，好复杂啊！嘈杂地在身体里喧闹，头就晕了，手脚就软了，站也站不稳。她强撑着放下碗，抓住桌沿。
　　“你从来没喝过酒吗？我真不该强迫你！”慌乱中，杜萧想去扶她，又怕太热的手再次让她受到惊吓，团团转了两圈后拖来一把椅子推到她身后，“来，坐着会舒服点。我去烧点开水，再买点茶叶来泡茶，听说可以醒酒。”
　　微香跌进椅子里，面颊嫣红，望着杜萧时眼里象有火焰在燃烧，灼灼闪烁。
　　杜萧来不及多想，一头冲进厨房，飞快地烧上水后又箭似的冲出客厅，“你等我！”声音已响在楼梯上，还有轰隆隆渐去渐远的急促脚步声。
　　微香勉强站直身体，脚步飘忽地尽快走向阳台，看到花盆时她踉跄地一扑，消失了身影。
　　杜萧冲回来时听见厨房里开水咕噜噜的叫声，也没细看客厅里有没有人就扑进去先关了火泡了杯茶端出来，“微香，茶……”客厅里是空的，微香不知去了哪里。
　　“微香？”他急忙放下杯子，满房间乱找，哪里也没找到，这么小这么简单的房间里不可能藏得住人，他确信微香是离开了。
　　他发了会儿愣，喃喃地说：“她真的是个奇怪的女孩。”
　　阳台上，花的细枝微微下弯，叶子垂着，花瓣儿侧向一边，好似在沉睡，花芯里渐渐透出粉红来。

　　清晨醒来，杜萧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嗅到了新生活鲜活的气息，他兴奋地翻身坐起，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阳台上看看花开得怎么样了。
　　花瓣儿在晨曦中展开着，是浅浅的粉色。杜萧又惊又喜，他善于幻想的心浮想联翩：“粉红？是爱情的颜色！”他雀跃地带点天真地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想告诉我我今天去对李思涵的表白会很顺利对吗？”他理了理花叶，“你和你的朋友一样，都能给我带来好运，你见到你朋友请告诉她，我很感谢她，我珍惜她的支持和友谊。”说完，他快活地转身回到房间里。
　　微香一夜宿醉未醒，还在梦里飘飞。
　　“杜萧——”她在梦里清脆地喊。
　　杜萧大步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问：“什么事？”
　　“我想证明一件事……”她闭起眼，惶惑地把手伸向杜萧，摸到了他结实的胸膛，奇怪的感觉立刻由他的胸膛排山倒海地涌来。她吃惊地一跳跳出很远，抚着胸口更为惶惑地说：“我病了！我不该喝酒！”
　　杜萧抬起手，手里恰恰端了碗酒，还是那样白瓷的小碗，还是那样琥珀色气息浓郁的酒液，递过来。
　　她赶紧跑开，扬声说：“我不喜欢烦恼！烦恼是很累人的事情！我只要一个心情——帮你！只要这个心情就可以了！”
　　她听到了杜萧远远传来的笑声。

　　杜萧站在防盗门紧闭的楼道口等待，不时有人进出，但都不是李思涵，他相信，他能等到她。
　　终于，李思涵花蝴蝶似的挽着位老人的手从开启的防盗门内走出来，跟在老人身边的还有一只纯黑的猎犬。
　　杜萧一步跨上去，喊一声：“李思涵。”
　　李思涵一扭头，惊讶尴尬的神色从她脸上一晃而过：“你怎么在这里？”
　　杜萧对李思涵挽着的老人微微鞠了一躬：“您好！”
　　李劲海注视着眼前俊朗的年轻人，点点头说：“你们聊吧。”他拍了拍李思涵的手，“我在车里等你。”
　　李思涵乖乖地说：“好的，我很快就来。”
　　猎犬犀利地看了杜萧一眼，跟着李劲海走开。
　　李思涵无奈地说：“要是我妈妈看见你又要说我了，你有什么事一定要等在这里？快点说好吗？叔公还在等我。”
　　“我只有一句话。”杜萧腼腆但坚定地说，“等我成功的那一天我会来追求你，请你给我时间。”
　　李思涵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
　　“等我画出一流的漫画时我相信你妈妈就不会反对我追求你了。”
　　李思涵戏谑地问：“要等多久？”
　　“最多三年。”
　　“你还真是自信。”李思涵笑笑，“我恐怕你误会了，我还没喜欢上你，只是觉得你很有趣，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杜萧也笑笑：“那是因为我还没开始追求你。”
　　“哦……”李思涵很感兴趣，“那你就快些成功吧，超过三年我就不等了。”
　　“等着吧。”
　　“再见！”李思涵又象上次那样，不等他回答就做个鬼脸后跑开。
　　杜萧望着她的背影，美妙的前景借着憧憬的魔法棒在他眼前展开。
　　钻进车里后，李思涵还在咯咯地笑。
　　李劲海问她：“又是个追求者吧？”
　　“对，是最有趣最特别的一个。”
　　“说说看。”
　　李思涵有点犹豫，终于还是说了：“他说他要为我成为一流的漫画家，然后来追求我。”语气里掩不住得意。
　　“你答应他了吗？”
　　“怎么会？”李思涵心虚，“鼓励了他两句。”
　　李劲海严厉地说：“如果你答应了就要做到，你一贯轻浮，但不要对谁都这样。”
　　“只是追求嘛，又不是一定要嫁给他。”李思涵不快地说，“你从来不管我对追求者的态度。”
　　“他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你的轻浮只会让你自己受到伤害。”
　　李思涵不甘地小声反驳：“有志气又怎么样？你们不都希望我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吗？反正最终是这样。”
　　李劲海不说话，轻轻抚摸趴伏在他身边座椅上的黑色猎犬的背脊。猎犬摆了摆挺拔直立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