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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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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成为一片废墟。曾经的房屋都不见了,不论高低新旧,统统散成残砖断瓦,铺成一眼见底的空旷。无数民工在废墟间忙碌,把还能用的旧建筑材料清理出来,远远近近响着他们工作时用力敲打的声音,这些声音被空旷扩散得清亮悠远。
风呼啸而来,不受阻碍,杜萧的长裤就在风里簌簌地抖。
他无心去体会眼前的景象是悲壮还是苍凉,只顾凭着记忆寻找当初站立过的地方,那对他来说很重要。
毕竟只来过一次,那时楼房都还在的,被平整的水泥路分隔成区,有门牌号码,有标识性物体,他就是依靠那些路、那些门牌号码、那些标识性物体找到他该去的人家的,但今天,他看到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一个模样,灰蒙蒙的,无从分辨当初是从哪座楼上崩落,也就无从分辨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那个位置到底在哪里,只知道就在这片废墟里的某一处。
失望间,他无意中看见不远处有一小片较为平整的泥地,那里蓬勃地开着一束月白色的花,象个奇迹般地保持着它的完整无暇,细长的嫩绿色的叶片上纤尘不染。
在灰尘漫漫狼籍不堪的废墟中,它就是个奇迹。
“你一定是在暗示我不要灰心,希望总会有的。”杜萧欣喜地在它面前蹲下,细细打量它。
它纤细娇弱,风轻轻一吹就能让它倒伏向一边,但风一过,它照样枝挺叶舒,小小的花朵怒张着,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杜萧越看越喜欢,跑去向民工师傅借来把锹,深深下锹,小心地连同一大团土一起挖起来,用塑料袋兜着捧在手里。
还锹时,民工师傅看到他手里的花,大着嗓门笑话他:“这些野花野草的你也喜欢?以前多得是,现在都没了。”
杜萧笑笑:“看着好看,不知叫什么名字。”
“谁知道呢,野花野草的。”
杜萧捧着这被民工师傅称做野花野草的弱小植物满怀希望地离开了拆迁工地。
“种这有什么用?野花野草的。”看到杜萧把花很当回事地种进新买的花盆里,父亲不满地在他身后说,“就知道捣鼓些没用的东西,小画书还没完呢又来了花,你会种花吗?看你能养几天。”
父亲常这样指责他,他学会了在父亲发牢骚时保持沉默。
父亲无奈,临走时气哼哼地丢下一句:“你那些钱哪就被你这样糟蹋完了!”
花种好后放在矮矮的阳台护栏上,洒上点水,阳光一照,颜色更见新鲜润泽,叶片儿、花瓣儿也更觉舒展韵致,淡香袭人。
“放心吧,我会养活你的。”杜萧微笑着对花儿说,“你是我的希望呢,说不定能给我带来好运。”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好什么运?你整天就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什么时候才能脚踏实地地工作?”
杜萧不易觉察地从鼻子里轻叹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花叶,花叶微微一抖。
微香一直在看蓝天上的白云,看它们变幻莫测地改变形状,其他的一概不在意,也不关心自己明天会怎样。
忽然,一个蹲下的身影遮住了蓝天,身影那亮得出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她,她觉得这双眼睛很不礼貌,因为没有人这样看过她,他是第一个,也没有人这样挡住过她最爱看的蓝天,他也是第一个,他打搅了她清净的生活,于是她借着风势使劲摇晃枝条想告诉这人赶快走开。
他果然走了,但很快又回来,不多久后她就被他捧在手里。她没受到一点伤害,蓝天也回来了,微香便忘了所有的烦恼继续欣赏白云变幻莫测地改变形状。
明天是个什么概念呢?她从没想过。
不久后,她住进了她不认识的花盆,喝到了清凉的水,这让她快乐,更让她快乐的是她站得比过去高了,还依然能看到蓝天,她便站得更挺拔,恍惚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捧她回来的那个人叽里咕噜地对她说着什么,她听不懂,也不愿费劲去猜。当那人的手在她的叶片上触摸时感觉痒痒的,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无声地笑了。
很快,她又把什么都忘了,专心地看天上的白云。
微香——是一株植物,一株单纯快乐能开出月白色小花的清淡植物。
月光下、半梦半醒间,微香又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离得那么近,惊扰了她的好梦。她微恼地睁开眼,又看到了那对亮得出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睛带着笑意凝视着她,象在做梦呢。微香忽然就同情他了,睁着眼睛做梦一定很累吧,何况还要说话。她便带着同情静静地听他说,即使一个字也听不懂。
听着听着,她渐渐觉得他的声音很柔和、很悠扬、很动听,象喝足了水后晒太阳那么舒服,她听入了迷,睡意全消。
以前怎么就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呢?她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类也可以这么亲切地和一株植物说话呢。可他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要对她说呢?她好奇,也有点烦恼,因为她什么也听不懂。
要是听得懂就好了。
正在入迷、好奇、烦恼时——她第一次有这么复杂难解的情绪,那人忽然向她垂下头,在她还不明白的时候他那温暖柔软的唇便贴上了她的花瓣,轻轻一响后,她得到了一个温柔的吻。一时间,微香大大地惊骇了!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她瞪视着他刚刚进去的那扇门,感到自己在飘、在飞、在无休无止地缓慢上升……
就在她快要飘上二楼的阳台时,微香突然发现她不是在幻想中飘,而是真的在飘。她下意识地一欠身,象潜水那样飘回一楼,轻巧地落在阳台上。
矮矮的护栏上,花盆还在,花却不见了,同时,微香意识到自己有了白皙的手和脚,浅绿色的长裙裹在她身上,还有一头长得垂到地面的头发。“啊……”她惊诧而喜悦地低呼,“我好象……不一样了……”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丝绸般顺滑细腻,她便由发出声音的嘴抖着手抚摸整张脸庞,摸到额头上时,她接触到眉心间的那一小片灼热,立时浑身一震。
刚才他亲吻的就是这里。
他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说?
微香靠在栏杆上细细回味,杜萧说过的话以她听得懂的方式重新在她耳边回响:“如果我说出来谁都会说我傻,所以我只好对你说了,你会听的对吗?当然,你正在听。你是个奇迹,代表希望,在她住过的地方成为一片废墟后你还顽强的存在着,这就说明我还能再见到她。你知道吗?她美极了!象天仙一样!尤其是在她对我笑的时候,要是你见到她也会这么认为的。我只见过她一次,一个月以前,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我就是很想她,忍不住回去看看,可惜什么也找不到了,就找到你。你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对吗?我真是个喜欢幻想的人,也就是不切实际,可我还是想……”他迟疑一下后吻了她,喃喃地说:“祝福我吧……”
然后,在微香的眼前浮现出鲜活的画面:
一辆空的小货车在马路上转头驶进一片老旧的住宅区,停在一溜平房的其中一扇大门前,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从车厢里跳出来,杜萧是他们当中最高最帅的,即使穿着相同的衣服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们从平房里忙碌地向车上搬家具。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指手画脚地大声说:“这些都不要了,统统不要了,都拖到旧家具市场去,新房子里都放了新家具了。”
中年女人的身边忽然多了位年轻女孩,漂亮灵活地大眼睛紧紧盯着进出的杜萧,杜萧没有看她,脸却是红的。
到离开时他们都没有交谈一句,但在杜萧上车时有意回头的那一瞬间女孩对他含情脉脉地笑了笑,杜萧也激动地笑了,随即看到中年女人戒备恼怒的眼神,他转开脸,抓住同伴的手爬上车厢。
车子全速奔驰,杜萧的心也在狂飙。
拉他上来的同伴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做做梦就行了,别想太多。那地方一拆迁,谁还见得到谁啊!”
杜萧不说话,心还沉浸在幻想里。
画面消失了,微香浅浅一笑,说:“原来是这样。”低头想了想,又笑,“居然会有人当我是希望。”
她再次触摸额头,杜萧亲吻过的地方依然炽热,“奇怪的感觉。”她说着,仰头望天,“真好的月亮。”说完,纵身一跃,越过栏杆飘下去。
夜很深,人们都睡了,没有谁看到一株开着月白色小花的植物因为人类异性的亲吻而化为人形。
大概已过子夜了吧,路上行人稀少,车辆也疏了,安静匆忙地来往。
微香迈开轻盈的步伐,每一步都象在跳跃,长长的头发在她身后飘扬,她喜欢用脚走路的感觉,自由而畅快。见到她的人都移不开视线,惊叹于她飘忽的姿态。
夜这么深,遇见她的人能有几个呢?往往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去远了,直叫人怀疑看到的不过是个幻象。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位安详的老婆婆,路灯照亮了她如霜似雪的白发,她注视微香的目光慈祥得近乎神圣。微香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天真地说:“我觉得您很亲切呢,婆婆。”
“因为我们是同类。”老婆婆抚摸她的长发,“今天是你成妖的第一天吧?”
“妖?”微香新奇又高兴,她认真端详老婆婆的脸,老婆婆洁白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皱纹,嘴唇鲜艳润泽如红色的宝石,那嘴里发出的声音虽然苍老但悦耳极了,浅浅淡淡的,不知不觉间蛊惑人心。
“没人告诉你吗?当具备人形时你就是妖了。”
“为什么您会知道我是第一天成妖呢?”
“每一个第一天成妖的生灵都会象你一样兴奋。”老婆婆的手抚上微香的额头,“成妖的契机各有不同,而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
“为什么?”
“你的额头上有个小小的印记,我感到那是由一个人类异性的嘴唇留下的,对吗?”
“是的。”微香钦佩地睁大清亮的眼。
“那么它就是个吻痕了。”老婆婆沉吟,“为什么你不抹掉它?”
“不!”微香的头向后一缩,离开了老婆婆的手掌,“我想留着它,它很有趣。”
“你只是觉得它有趣吗?孩子,你根本不懂得它会给你带来什么,只要它存在你就得受它牵制,它不能给你自由和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老婆婆望进很深远很深远的过去。
“您怎么了?婆婆?”微香感应到老婆婆的忧伤,“您这么晚了还坐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不,”老婆婆回过神,“我是在寻找。”
“坐在这里就可以找到吗?”
“不能,坐在这里是为了休息。我走了很多地方,走遍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走累了。”
“您在找什么?”
“白丝头巾,那是我的,我要找回来。”
“它是什么样的?您告诉我,我会替您留心的。”
老婆婆缓缓摇头:“不用了,我只想自己找到它。”她看着微香,慈祥的笑纹涟漪般层层荡开,“如果你不想抹掉那个吻痕,至少有一点要记住,不要轻易告诉人类你是妖,更不能让人类看到你变化的经过,即使是你最信任的人也一样,人类对于异类是很敏感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微香点头。
“去吧,孩子,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
“谢谢您,婆婆,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微香轻快地起身,又用那样轻盈的步伐跳跃着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身向老婆婆挥挥手,然后继续前进,很快去远了。
老婆婆喃喃自语:“为什么总会有妖避免不了和人类纠缠呢?”
包子铺的老板娘卸下铺面门板后准备捅开门口的大炉子时一眼看到了坐在对面一楼阳台护栏上的女孩,女孩正仰着头悠闲而专注地看晨曦微露的天空。
老板娘发痴地看了好一会儿,回到铺子里后用手肘杵了杵正在揉面的丈夫,向他努嘴:“看对面,有个女孩子坐在杜家的阳台上,大概有好一会儿了。”
老板也看得发呆:“不是很漂亮,不过……”他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
老板娘看到丈夫这副模样,不高兴了,在他腰间推搡了一把:“做事!”
“你让我看的嘛。”老板咕噜着,用力揉动面团。
他们一边忙碌一边会抽空看看对面,女孩一直坐在那里,一直那么悠闲而专注地看越来越亮的天空,全然没感觉到在她身边走动的越来越多的行人和诧异的眼光。来这家包子铺里买早点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很多人都会问老板或是老板娘坐在阳台护栏上的女孩是谁,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不知道,老早就坐在那儿了。”于是大家就猜测起来。
但猜测也好、惊诧也好,或者其他什么情绪也好,人们很快就都撇到一边,为生计忙碌去了。
杜萧起床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透过窗纱看到阳台护栏上坐了人,他不信,快步推开门走上阳台。最先吸引他的是一把长长的头发,直直地垂到地面上,然后头发微微一荡,他看到一张转过来的清淡如水的女孩子的脸庞,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淡淡地漾着笑,双眉间有一个椭圆形的略深于肤色的印痕,大概是胎记——很美丽的胎记。
转瞬间,她扭身跳下护栏无声地落在阳台上,没见她用了多少力气和复杂的动作,就那么轻飘飘地站在眼前,裙摆微荡间,他看到一双小小的赤脚,同她的脸和手一样白得柔和、白得纯净,隐隐的淡香从她的头发间、皮肤上、裙子里悠然散发出来,在空气中弥漫。
她一点没显出局促,浅笑着说:“我来看花。”
杜萧呆了。
微香用妖的眼睛与他亮得出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她喜欢上他根根直立的短短的黑头发、喜欢上他浓密飞扬的眉和挺直的鼻梁、喜欢上他宽阔有力的肩膀和长长的似乎随时都处于运动状态的腿,他绝对阳刚的气息那么浓烈地扑面而来。
微香领悟到,换了双眼睛看他感觉是多么的不同啊!她喜欢现在的感觉,因而更为自己是个妖而欢欣,于是由衷地说:“谢谢你!”
杜萧更呆得厉害,微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香气更清晰地荡向他鼻端。他深吸一口气,摔了摔头,这才认真看着微香,突兀地问:“你是谁?”
“来看花的人。”
“花?什么花?”
微香把花盆端到他面前,嗔怨地问:“你把她忘了吗?”
花盆里蓬勃地开着一束白花,叶片细长嫩绿。
“别动!”杜萧把花盆抢过来,小心地捧着,“别把它弄坏了。”
微香欣慰地笑了:“我最爱这束花。”
杜萧热切地问:“你知道它的名字吗?”
“它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微香抿住唇不肯再往下说。
杜萧等了一会儿,终于醒悟过来:“啊,我应该问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微香,微微的香气。”
“微香?”杜萧低头闻了闻盆里的花,赞道:“真的是微微的香气呢,多好听的名字——微香。”
“谢谢!”
“谢什么?”
“你夸她的名字好听不就是夸我的名字好听吗?”
“呵……”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杜萧有些尴尬,“这花……你会种吗?”
“她只是野花,”微香轻柔地抚摸花叶,“没有人会费心思为她取名字,我因为喜欢才这样叫她,也因为看你把她种在花盆里才想要和你说说话。对她没有诀窍,多关心就行了。”
“怎样才叫关心呢?”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微香垂着眼帘,笑容始终漾在脸上。
“我知道?”杜萧诧异。
“花儿也会说话呢,是她告诉我说你除了照顾她之外还喜欢和她聊天,她喜欢你和她聊天。”
杜萧大吃一惊:“你、真的能听懂花的语言吗?”
微香没有得意,音调不变地接着说:“她还说你有心事,希望她能给你带来好运,对吗?”
虽然微香没有抬起眼睛,杜萧却分明觉得她是在看着他的,他很意外,但不强烈:“你说,它能给我带来好运吗?”
“我不是来了吗?”微香终于看着杜萧。
杜萧莫名其妙:“你能做什么?”
“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女孩。”
杜萧再次吃惊,忡怔地说:“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微香面不改色:“对一般人来说我确实是奇怪的,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奇怪的地方,如果你害怕我就不再来了。”
杜萧失笑:“怎么会,对周围的人来说我也是奇怪的,在我的理解里,奇怪没什么不好。”
“你不反对我以后常来看花吧?”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
“谢谢!”微香笑弯了眼,“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去见你想见的女孩。”
“我还要上班。”杜萧还是不太相信。
“错过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真的能见到吗?”
“当然。”微香跳出护栏在外面向他招手。
杜萧一时兴起,也从护栏上跳过去,灵活地落在微香身边:“管他呢,去就去吧,反正我们都是奇怪的人。”
微香不再说话,安静地走在前面。
杜萧看着她飘摇的头发,忍不住问:“头发这么长,脚上也没穿鞋子,不觉得难受吗?”
微香回眸一笑:“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我喜欢这样。”
杜萧大笑:“你奇怪得比我还厉害!”
微香没有反驳,依然安静地走在前面。
包子铺的老板娘看到他们时瞪大了眼睛。
一路走着,一路不断有人盯着他们看,杜萧与微香处之泰然。
走到一家很大的书店前,微香停下脚步,对杜萧说:“上二楼,过不多久你想见的人就会出现在这里。”
“我明白了,”杜萧恍然,凑近微香耳边轻声说,“你有特异功能!”
“嘘……”
杜萧一本正经地保证:“我对谁也不会说。”
“进去吧。”
“你呢?”
“我有我的事情。”
“太感谢你了!有时间一定酬谢你!”杜萧轻松愉快地奔上书店大门前的台阶。
微香这才捂住嘴,把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吐出来:“奇怪的感觉!”
走了这么远,微香有些渴也有些累,她想念水和泥土的味道。幸好不远处有个花坛,花坛里的喷头旋转着喷出细长的水注。她开心地跑过去,跪在大理石的花坛边沿上,双手按在潮湿的草地上,汲取土地的芬芳,体力渐渐恢复。
旁边的人都以为她疯了,惊慌地闪到一边,议论纷纷。
一位戴红袖章的人站在花坛的另一头冲她呐喊:“走开!走开!不要损害草坪,要罚款的!”
微香笑吟吟地对他说:“我喜欢这草坪,我不会损坏它们的。”
戴红袖章的人看她不象不正常的人,壮起胆子走到她身边,训道:“不损坏你按着它们做什么?这样按还怕按不坏吗?”
微香把手拿开:“你看,它们好好的。”
戴红袖章的人低头一看,草坪确实没受到损害,但一想到被一个女孩子吓成这样就浑身不舒畅,生气地说:“你没事按草坪做什么?都要跟着你学这草坪还有没有?不管怎么说,你这种行为就是不对的,要罚款!”
微香好奇地问:“你总说罚款,罚款到底是什么?”
“你……”戴红袖章的人更气了,“你还戏弄我?非罚不可!”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叫他的脸往哪儿搁?一边说着一边开罚单。
微香静静地看着他。
“唰”一声,罚单竖到眼前,戴红袖章的人坚决地说:“交罚款吧。”
这时,杜萧突然冲过来,拦在微香身前气喘吁吁地掏腰包:“我来交!我来交!”刚才在书店二楼,他凑巧从窗户里看到这一幕,感到不妙立刻就下来了。
“好,罚单给你。”戴红袖章的人气呼呼地接过杜萧递来的钱,“是你女朋友吧,也不好好管管。”
杜萧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李思涵站立的位置,尴尬地说:“她不是我……”
李思涵不等他说完,扭头就走。
“等一下……”杜萧追上去。
微香的速度比他更快,一阵风似的一吹就吹到李思涵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她,朗声说:“他喜欢你!”
杜萧呆了、李思涵呆了、周围的人也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女孩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
李思涵的个头本身就比微香高,又穿了高跟鞋,所以是在俯视微香,微香笑吟吟地仰着头,李思涵被她弄糊涂了:“你说什么?”
微香清晰地重复一遍:“他喜欢你!”
李思涵扭头去看杜萧,杜萧站在她身后红着脸承认:“是的。”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年轻人们更是鼓掌喝彩。
再回头去看微香,微香已经钻进人群不见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呆站在人圈里。李思涵很快镇定下来,大方地挽住杜萧的手,说:“你真有趣,我们走吧。”
杜萧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板。
微香化做一阵清风,一路笑着回到花盆里。被这阵风吹到的人们都说:“这阵风又凉快又舒服,还有花香气,吹得人心情愉快多了。”
每每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微香就忍不住笑得抖动枝叶,她就这样笑啊笑啊直到中午再次见到杜萧。
杜萧走上阳台,扶着护栏沉思,回想起在李思涵家里遇到的事情,他的脸色不觉越来越凝重。
一开始,他们相处得很愉快,李家的豪华并不能让杜萧产生压迫感,他和李思涵呆在她的小书房里翻看他们都喜爱的漫画书,李思涵还取笑他:“我以为只有我们女孩子才会成年了还喜欢看漫画书呢,原来你也是这样。”
当时的杜萧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他没想到真能再见到只有一面之缘的李思涵,而且和她这么近地坐在一起,更没想到李思涵和他一样热爱漫画,她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原版漫画,令他惊叹又羡慕,脱口说:“我们真是有缘,连爱好都一样!”
李思涵漫不经心地问:“你家里也有这么多漫画书吗?”
“不,我没有那么多钱买,经常是到租书店里去租。”
李思涵不以为然:“那里的漫画都是盗版的。”
“对,只有正版书才能看出作者的技巧。”杜萧一直为此苦恼。
李思涵聪明地问:“你在意作者的技巧?你在学吗?”
杜萧腼腆地回答:“仿照着画些玩。”
李思涵兴奋地从抽屉里拿出笔和纸推到杜萧面前,带着任性的意味央求:“画一张吧。”
杜萧没推辞。李思涵挪动椅子,更靠近他一些,近得她额角的发丝微微一荡就能触到他的脸,每一次这样微小的接触都能让他的心激动一阵,他大胆地看她,而她专心地看着画面,好象一点也没察觉到她对他的影响,美丽的相貌比记忆中更加生动活泼。为了不让她失望,杜萧下笔时运用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技巧。
杜萧以为那美妙的氛围会一直持续下去,但当李思涵的妈妈出现在书房门口时,一切都被打破。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气愤地喝问,“我见过你,你是搬运小工。”
李思涵一下站起来,片刻慌乱后镇定地回答:“我让他为我画张画。”
“怎么会在家里?”李母目光犀利,直逼向杜萧。
杜萧不喜欢她那猜疑的咄咄逼人的隐含着鄙视的目光,于是对李思涵说:“打搅了,我该回去了。”
李思涵什么也没说,立刻送他到门口。
杜萧听到身后的李母撕碎了他还放在桌上的画,而李思涵没有制止。
站在马路边上,李思涵安慰他:“我妈妈对我看漫画也是持这样的态度。你画得好极了,真的,继续努力肯定会有所成就。”
“是吗?”杜萧心念一动。
“我得回去了,出来太久肯定会挨妈妈的骂。再见!”李思涵抱歉地做个鬼脸,转身跑开。
杜萧望着她的背影徒劳地低语:“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也这样问微香:“你说,我和她还能再见面吗?”
微香不语,在风中轻轻摇晃枝叶。
杜萧接着说:“我和她之间隔着太远的距离,但我不想放弃,我会努力将距离缩短的。”他用一根手指抚了抚她的花瓣。
于是微香懂得了他的心意。她悄悄地问:“你的心里满满地装着的都是怎样的感情呢?”
风在她耳边低声回答:“爱情啊——爱情啊——”
她困惑地又问:“爱情是怎样的感情呢?”
风呼呼地笑,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爱情一定很累人吧?光是想就很累了。”思考这些问题比走远路还让微香疲劳,她困倦地合上眼,“爱情让他的心情变来变去,既然这样累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呢?”
“烦恼啊——烦恼啊——”风带着这些问题匆匆奔向远方。
微香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杜萧还是神色凝重地扶着阳台护栏思考。
微香用人形对他说:“你应该笑。”
杜萧笑了,却是苦笑:“你说我和她还能再见面吗?”
微香笃定地保证:“你能的!”
“是吗?”
微香认真地说:“我不烦恼,因为我只有一个心情——帮助你。”
因为我只有一个心情——帮助你。
微香带着这样的心情睁开眼,仰视着依然在沉思的面色凝重的杜萧,悄悄将一片叶子靠上他的手臂。
我只有一个心情——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