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爱》沈飞天

2、Chapter 2

　　宋筠轻声问：“他还说了什么？”宋筠其实并不知道送花的那人是谁，那人除了会在生日这天送花给她，其他时间根本不曾露面。宋筠曾经乱猜了一阵，后来又觉得都不是。

　　“窝（我）不知。”那男人揣了单子就往外走，“窝（我）只是送花的。”

　　宋筠低下头，手指轻抚了下柔软的花瓣。

　　没有玫瑰的热烈，也不似百合那般清幽，郁金香植株清秀挺拔，浓郁的紫色除了本身涵盖的优雅高贵气韵之外，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待花店员工走后，周圆婷忽然上前抢走底下别着的卡片，嘻嘻哈哈地说：“我来看看上面究竟写了多少肉麻的情话。”

　　“哎！”宋筠伸手去捉她的手腕，却没够着。

　　周圆婷背转过身以提防宋筠上前争抢。卡片是淡蓝色的，那种蓝，让人联想到雨后碧空如洗的天空，又或是碧波荡漾的大海，纯粹的不带一点杂质。钢笔在纸上游走，留下流畅漂亮的字迹。周圆婷看了半晌，又将卡片翻了过来，“就这样？”

　　“Happy birthday!

　　——ilyf”

　　周圆婷没能如预料中看到缠绵悱恻的情话，上面只有例行的简单的生日祝福，甚至看不到多余的感情色彩，只有在落款上似乎暗含玄机。

　　“i,l,y,f，这是什么意思？”

　　宋筠伸手将那卡片从周圆婷指间抽了回来，“别闹了。”宋筠看了上面的内容一眼，其实她并不意外，六年来它的内容一直没有任何改变。

　　“喔。”周圆婷意味深长地说，“里面藏着小秘密，不能说。”

　　周圆婷并没有批改完班级作业，她借口被满室的鲜花刺激到了，转而跑回宿舍与周公赴会。宋筠备完课已是四点多钟，她收拾了一下就回家了。电瓶车前面的篮子里面放着两捧花，一路上很是招摇。到了小区，比较熟悉一点的邻居，甚至连大门的保安都问：“宋老师今天买花啊？”

　　宋筠一概浅笑着回答：“生日，朋友和学生送的。”

　　宋筠现在所住的小区名叫雅园，这是几年前开发的一个楼盘，当年公婆全款买下一套大四户的房子，老公潘辰光是独子，所以宋筠结婚后一直和公婆一块住。宋筠的公婆之前都是事业单位员工，如今都已退休。

　　宋筠用钥匙打开家里的防盗门，她正在玄关处换拖鞋，公公潘家羽听到动静架着老花镜探头了望了一眼，“哦，是阿筠回来了。”

　　“嗯。”宋筠换好拖鞋，客厅的茶几上有一个花瓶，宋筠一面把康乃馨养在花瓶里，一面问，“爸，妈呢？”

　　“在厨房。今天你生日，她特意买了很多吃的。”潘家羽收了报纸，有鲜花点缀，客厅顿时多了几分生趣，“这花不错。”

　　“学生送的。”宋筠把那束郁金香放在自己经常进出的书房，她洗了下手，也到厨房帮忙。宋筠的厨艺比婆婆汪新如更好些，汪新如一见她进来，就自动让出主厨的位置，只在一旁搭把手。她们两个都是做惯家务的人，不到六点，已是做满了一桌的菜。

　　潘辰光还没有回来，汪新如在每道菜上面都倒扣个碗，她担心儿子回来后吃不上一口热菜。等到六点半，依旧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纵然现在已经接近夏天，桌上的那些菜也几乎都要凉掉了。潘家羽微沉了脸，吩咐道：“开饭吧。”

　　宋筠脸上看不出心里是不是不痛快，不过汪新如知道他们小两口已经冷战半年了，她忽然拍了下自己的前额，脸朝着着宋筠说：“瞧我这记性，小光今天和我说过，他晚上有事要忙，会晚点回来。”

　　宋筠自然没被糊弄过去，不过她也没戳破，只是平静地说：“那咱们先吃。”

　　“我替小光留点菜。”在他们动筷之前，汪新如从厨房里面翻出个最大的碗，每样菜多少都夹了一点，鱼背上划走最鲜嫩的部分，猪脚拣肥瘦适中的，糖醋排骨潘辰光平日里最爱吃，汪新如就多夹了几块，很快一个碗就装得满满当当。

　　“看你把他给惯的。”潘家羽瞪了汪新如一眼，他替宋筠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今天排骨炸得很酥，你多吃点。”

　　宋筠低头吃饭，“谢谢爸爸。”

　　汪新如被自家老公瞪了一眼，心里登时有些不乐意，辰光是他们的独子，平时夫妻俩是谁多宠他一点还不知道呢。桌子上有一盘蒜蓉西兰花，这道菜炒得清清爽爽，汪新如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口，开始挑剔，“好像有点咸了。”又看着那碗猪脚炖笋干，“这个又太油腻了。”

　　宋筠知道汪新如为人其实不错，真正能记住宋筠生日的，多半是她，今天她也到厨房张罗了好一阵子。汪新如虽然大的毛病说不上，但她时不时碎嘴又护短的个性，有时候也让人挺不舒服的。搁在以往，宋筠多半会顺着她的意思说自己以后会改进，但今晚她却没有吭声。

　　“我看这些菜都挺好的。”潘家羽有些看不过去，他挖了一大块鱼肉，小心地剔去鱼刺，然后放到汪新如碗里，“你也辛苦一整天了，吃块鱼。”

　　汪新如被潘家羽这个举动给哄着了，顿时把那点不快给抛开了。潘家羽到底是事业单位出身，平日里颇懂得平衡各方关系，他将单位里面的心得用到了生活上，看起来也是无往不利。

　　潘辰光没有回来，原先准备的葡萄酒便没派上用场。他们三个安静地吃完晚饭，潘家羽和汪新如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宋筠对这类新闻类的节目没太大的兴趣，她刷过碗，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宋筠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拉开抽屉，从随身的手提包里面拿出那张卡片，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再将它与其他五张卡片放在一起。六张卡片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块，捏在手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厚度。

　　宋筠合上抽屉，她发现房间有点乱，就又开始忙碌起来，家务都是一些很琐碎的活，极是磨时间。潘辰光换下衣服后总是随处乱丢，宋筠将他换下的衣服一一归拢起来，打算等她洗完澡之后，便一块放到洗衣机里面洗。放入洗衣机前照例要检查一下里面的兜兜，看是否落下东西没有，不然等下在洗衣机里一泡一搅东西就报废了。

　　潘辰光的西裤口袋里看起来鼓鼓的，宋筠以为里面大约是一些零钞，她顺手将里面的东西摸出来，才发现这是银行寄过来的信用卡账单。

　　宋筠打开一看，一眼就看到本期应还金额超过三万块，不由皱了下眉头，她原本不太过问潘辰光的生意往来，这次却格外认真地看了看底下的交易明细。交易清单很长，消费的名目也是五花八门，饭店自是不必说了，里头还有KTV、酒店、商场的各种消费。而那个商场，一向就只卖女装。潘辰光之前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做生意就是要应酬，但有哪一样应酬需要送客户女装呢？这一年来潘辰光蜕变得厉害，宋筠半年前就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当时潘辰光矢口否认。这让宋筠第一次产生了离婚的念头，趁着还没有孩子，结束这一切吧。宋筠将离婚的打算和家人一说，父母反对得厉害，再说宋筠当时并没有什么凭据，这一切仅仅只是她的直觉，于是离婚这事就这么延宕下来。

　　宋筠将这份账单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再将它折好，放到枕头底下。床上还摊着潘辰光的衣服，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让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刺痛，宋筠用指尖捏着衣衫的一角将它们往一旁的椅子上丢。她的手微微在发抖，力气也不够，衬衫无力地滑落到地板上，西裤的一条裤管挂在椅背上，另一条裤管却搭在椅面的边缘上，看起来既凌乱又滑稽。宋筠在床上坐了很久，过了一会儿她茫然地站起来，开始在房间内走动。室内空间很有限，宋筠走了一圈又一圈，脚上的拖鞋踩过地上的白衬衫，在上面留下了灰色的印子，她也没有察觉。过了一会儿，宋筠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外面很暗，四周很安静，客厅里面已经没有人在看电视，宋筠每路过一个开关，就会把灯按亮，很快整套房子就灯火通明。宋筠去敲公婆住的那间房间房门，半晌都没有人应答，宋筠不管不顾地扭动门把，推门进去。房间内空无一人，宋筠已然迟钝的大脑这才想起他们大约是去跳舞了。宋筠从他们的房间里面退出来，像游魂一样东飘西荡，经过厨房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那瓶葡萄酒没被收进柜子，被遗忘在了流理台上，宋筠忽然觉得她现在可能需要点酒精的麻醉。

　　这瓶葡萄酒是过年时留下的，品质还不赖。好的葡萄酒，应该倒在高脚玻璃杯里面，再用舌尖的味蕾细细品味。宋筠没打算品酒，她只求一醉。她拎着这瓶葡萄酒回房间，打开瓶塞之后，她连杯子都没去拿，直接对着瓶口仰头喝了起来，看起来和牛饮差不多。酒瓶子里面的酒在急速地减少，宋筠白皙的脸庞开始泛着红晕，她到底是喝得太急，尽管葡萄酒的度数不高，她还是觉得头昏沉得厉害，酒意上涌，当下也想不起那些伤心事。原来喝酒还有这般好处，怪不得失意的人特别钟爱酒精。

　　宋筠随意地将酒瓶子往梳妆台上一放，酒瓶子摇晃了几下，幸好最后站稳了，没有倒下。宋筠也根本无暇去理会它，她连澡都不洗，整个人往后一仰，就倒在床上，人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