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篇 ...
-
那天之后,顾瑛身边多了个陌生男人。
“……”
“请问你是哪位?”
“你好,我叫罗清。”伸出手,那人皱着眉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和罗清握了握。“你好,我叫俞鹏琨,以后就要在这里工作了,希望以后的共事愉快。”
俞鹏琨给罗清的感觉很奇怪,似乎那个人对自己总是怀有一些敌意。这之后罗清去顾瑛那边的次数便开始少了,每一次去顾瑛那儿也都只是把要帮顾瑛办的文件取回自己那儿,俞鹏琨一直留在顾瑛旁边,顾瑛像当初教她那样教着俞鹏琨一些事情。
“您都交给我就好了。”罗清将桌上另一叠资料也拿了起来。
“没问题吗?”顾瑛摘下眼镜,她觉得这几日罗清的脸色不太好。她要顾着带俞鹏琨,所以罗清自觉地接过那些繁重的事务,不过那些原本是她们两人做的事,都让罗清一人处理,怎么想她都未必能保证休息的质量。“我晚些再做,你放那里就行。”
“不如我整理完给您送上来?这样您做起来也方便。”罗清温柔地笑着看着顾瑛,见顾瑛点点头以后才离开。
她尽量不去看顾瑛身边坐着的俞鹏琨,尽量不去看顾瑛的生活,只是把自己往常该做的事做好。和顾瑛一同去公司的人慢慢地成了俞鹏琨,罗清也不再需要为顾瑛准备晚餐,因为俞鹏琨时常会邀请顾瑛出去。
不要去想他们。
罗清揉着自己发疼的额头,把最后一份资料放到桌上,喝了一口水以后便把它连同其它数据一起收进文件夹里,做好标签,封上。结束了这些事情以后,罗清拿着水杯走到了沙发旁坐下,她似乎这几周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就没见过顾瑛,就算是在公司里,她似乎也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见到她,而自己手上的一些事情,顾瑛也让俞鹏琨慢慢的接手了一些过去。
是不是……她不再让我留在她旁边了?
这个想法就这么闯进了罗清的脑子里。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她就这么睁着眼睛到了这个点钟。明天还要上班。罗清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再一次躺下,用被子蒙着头,又翻来覆去折腾了几十分钟才缓缓睡过去。
然后她的睡眠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短。
意识到的时候,是罗清坐在家门前的楼梯上时被邻居家的女孩叫住。“我出去的时候就看你坐在这里了,不用去吃晚饭吗?”“你出去的时候?”“呃,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前吧。”
一两个小时?我在这里坐了一两个小时?罗清才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哦对了,有个比喻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贴切……你不觉得,你像她的狗吗?”
“什么?”罗清把视线从纸上移开,望着俞鹏琨。
他望着罗清挑着眉道:“小瑛啊,你总是那么听她话,什么事情都帮她做。”
“虽说,”罗清摸摸脸:“你的描述其实挺贴切的,所以你非要这么觉得,我倒也没什么所谓……不过这个好像和俞先生没什么关系。”
罗清拿上资料站起身:“我一直觉得俞先生对我有什么成见,现在看来也不是错觉了。俞先生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能做出这种事情,情商还不如我这个后辈……哦,我差点忘了,情商的作用是辅助智商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也许俞先生情商并不低,只是智商水平发挥到极限也很令人失望。不好意思,借过一下。”用平静地语调说完以后便留下俞鹏琨离开了。
俞鹏琨似乎是那天顾瑛在家庭聚餐上认识的人,所以大约是和顾瑛有些罗清并不能涉足的关系了,罗清并不喜欢他,不过那次之后俞鹏琨也不怎么故意找罗清挑刺。
可事情还是原来那样。
罗清见顾瑛的机会越来越少。
她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我了?每天晚上罗清脑子里都会塞满一些各式各样本不该有的想法,让她根本没办法睡着,就算起来继续白天工作也会时不时地停下,视线涣散开来,然后停顿上好一阵子,罗清只觉得自己的状况似乎在变得越来越糟,可……可自己明明没有生病,明明自己健康得很。
那个时候还是秋天,罗清体质偏热,就算是泛着凉意的天气,她也仍然是一件薄薄的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处,这是她工作时的习惯。“你好,挂一个精神科的号,谢谢。”
从医院出来,罗清手里拿着自己的诊断书和药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哦,原来她的有病的。
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还有神经递质的问题。
“这什么,你的吗?”他捡起罗清掉落的病历本。
罗清待会儿就要回医院复诊开药,所以她带着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而为之,俞鹏琨在拾起时让里面的资料纸张散了出来。“啊,不好意思!”东西散了一地,里面是罗清诊断结果、测试报告和开药的清单,俞鹏琨连忙蹲下身去捡。
罗清脸色一沉,赶在他之前先俯下身去把东西收着,动作有些慌。
“这是,你的诊断书吗?”
“抑郁症?喔不好意思,我擅自就看了……”俞鹏琨把他手中捡起的还给罗清,一边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刚才那么重要的会议才心不在焉的吗?”
“……”
罗清没说话,这件事情她本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在她看来,这似乎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因为这样的自己就是在拖顾瑛的后腿,她本就极度厌恶这样的自己。
“你最近不太开心?那也没什么啊,想开点就没事了。”俞鹏琨拍拍罗清的肩:“这单生意对小瑛来说还挺重要的,你可得注意调整一下了啊。你年纪还小,就是经历的事情太少了,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会觉得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讲完便转身走了,罗清愣在原地没答过一句话。
片刻后她一把抓起那叠纸塞进怀里,然后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她反锁了门,将自己关在里面,用手拽着自己的头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又来了,比平日还尖厉。罗清咬着牙,在自己包里翻着装药的盒子,找了半天只有一个空瓶子才想起来自己就是因为药吃完了才得回去复诊的。
那之后,罗清吃的东西更少了,能睡着的时间也更短了。有几个晚上,她吃完药以后给自己切了些水果,但水果原封不动地在那里放到了天明,那把刀却在罗清手里握了一晚。
罗清不知道俞鹏琨会不会把自己的事告诉顾瑛,她倒不担心顾瑛会想俞鹏琨那样自以为是,顾瑛会查阅所有资料来了解自己的状况,然后顾瑛就会知道自己有多糟糕……这是罗清最不希望的事。
罗清知道,自己变成这样不是顾瑛干系,甚至也不是俞鹏琨的缘故。
他们更像某种诱因。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除了心理因素,还有生理因素在其中,就好像你的大脑停止像你供应愉悦的情感,好像你的身体不再有抵抗力,好像你失去了自愈的能力,手上划破了的伤口不会止血也不会愈合。
她开始严重失眠,最难受的那阵子最多就睡两个小时,凌晨只要一不小心醒了,睁开眼就再也没办法睡着,就这么在黑暗中睁着眼一直到窗外有光照进来。那阵子罗清记忆力下降得很严重,甚至会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半小时前有没有吃过午饭,其实大多数时候她是吃不下东西的,每天都只喝了几口粥然后便吃不下了。
做不了工作,也做不好工作。
这是最让罗清忍受不了的事情,她望着资料上那些文字,视线会不自觉地涣散,然后她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重新把视线聚集起来,然后不久后又会重新散开。
如果不是亲身体会着,罗清都不知道精神类疾病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样。
她那几乎可以报废掉的脑神经递质快把她逼疯了。
她请了一周的病假,说自己感冒了,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要吃大量的药,药的副作用让她难受得不想动,而那也至少要吃上一个月才能见效。罗清大多数时候就蜷缩在床上,因为没有胃口吃东西,罗清只能在医生叮嘱的时间里定下提醒的闹铃,然后
这之后,罗清养成了把事情一件件记下来,然后在脑中不断提醒自己的习惯。不这么做的话,会很容易忘掉。
“医生……”罗清重新把视线聚焦起来,手指僵硬地拆开手中叠好的纸条,看着上面事先写好的问题哑着声音问:“我还能好吗?”
“说实话……有人得这个病十年八年的都没好,但这个,每个人的诱发点都不一样,主要得靠平日……”后面的话罗清记不清了,她当时的脑子里感觉黏稠稠地,思维碎得不成样子,从医院大门出来以后,罗清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她从自己脑子里那些碎片中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拼出了一点点句子。
不要留在这。
至少不要留在顾瑛身边。
“阿清,过来。”在办公室门前的顾瑛叫住了她,罗清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
“把门关上。”
“好。”
“我有事情要和你讲。”顾瑛走近了罗清,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啊……其实,我也有事要和您说。”罗清有些不自在地说着,她不知道顾瑛要和她说的事情是不是自己正担心的,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顾瑛知道自己很糟,最少是在自己离开之前,她就是希望顾瑛易禾想起她来的时候,不要觉得当初救了她是个错误的决定。
“阿清。”顾瑛皱了皱眉,样子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而不悦的样子。她停顿着在准备什么,罗清就在旁边静静等着,片刻后顾瑛望着他说:“我们上次讲的,今年圣诞节假期一起去瑞士的事情,不如提前些?”
“……”罗清嘴微微张着,但没答应什么,她的视线飘忽不定,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没有在顾瑛向她说什么后应好。顾瑛见罗清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也不太在意,罗清这时候才发觉顾瑛看上去很困扰的样子:“怎么了吗?”
顾瑛皱着眉把脸侧的头发撩到了耳后。
“因为我和俞鹏琨订了婚。”顾瑛揉着自己的额头:“日子大约定在圣诞节后。”
“……”罗清把自己开始止不住发颤的指节藏到身侧,她其实更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她想。
顾瑛当然觉得罗清不自在,叹了口气。
“先别管这个了,你刚刚说的,要和我说的事情是什么?”
“我……准备向您辞职的。”
“不许。”顾瑛想都没想,看着罗清直接给了回复。
罗清慢慢垂下眼睑没再讲什么,她的脑子有点浑,一时间组织不起回复。那天她怎么出的顾瑛办公室,怎么回到家的都不记得了。
顾瑛的不许,在那个时候没起什么作用。
她只是在做自己一直做的事——整顿公司里的事物和清理掉废物——自己现在就应该被清理掉,她这么想着,把辞呈放到了顾瑛桌上,从公司出来就直接去了机场。
包括手机在内,什么行李都没带,就这样来到了北方的城市。
能过一天是一天。
罗清特地把吃药的时间提早到了出门前,因为新换的这个药吃下去以后的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里,会给她稍微带来些兴奋好帮助她保持得更像一个普通人,她可以借着药的效力在路上和顾瑛聊聊天,这样会轻松些。
其实罗清觉得这样很累。
药会让她很容易“开心”地笑起来,莫名其妙地笑一些琐碎的小事,但她明明不觉得那个东西有什么好笑的,这种感觉很怪,而药效过后罗清的疲惫感会更深。
“早安。”
“早上好,阿清。”
“昨晚睡得还好吗?”罗清笑着接过顾瑛的行李,见顾瑛点点头,便道:“我先帮您把行李放到车上。”顾瑛拉住她,凑近看了看,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呃,会吗?”
“嗯。”顾瑛伸手覆上了罗清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没什么不妥才放她走。
罗清刚把行李放进后车厢里,顾瑛也已经准备好下来了,罗清走到副驾驶位旁提顾瑛打开门,等顾瑛坐进去以后她再从另一侧上。
这一路对罗清来说感觉有些奇怪,并不难受,但也不是愉快。她留意着顾瑛的神色,那人还是像曾经那样,坐在那儿平视着前方,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罗清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她只觉得这很怪。
她们开出了繁华市区之后,车窗外的景色事物终于像车内一样安静了下来,两人一路上几乎没什么对话,和她们以前一样,气氛也不尴尬。顾瑛望着这边特有的植物和大片的未被开发的山林,神情中慢慢的添了一丝柔和。这一幕正巧被罗清看见了。
罗清一滞。
喔,她知道自己一路上那种奇怪的感觉该如何描述了。
那是曾经顾瑛只有在和她相处时才偶尔会露出来的神情,自从那一天见到顾瑛以后,罗清就有种冲动——是的,她必须承认,就算她极力的压抑着它,她还是无法阻挡那种冲动——她想告诉顾瑛自己离开的原因,想请她包容这样的自己,想请她不要放弃她。
“因为太怕被抛弃了,所以先主动离开……是这样吗?”方年曾经这么问过她,罗清那时想
了很久,最后点点头,至少她有这种担忧。“这样啊,”方年叹了口气:“被抛弃掉,的确是件挺可怕的事……”
天知道罗清有多艰难才忍下来,才能不在顾瑛用那样柔和的神情问她三年前离开的原因时缴械投降。
“在前面休息一下吧。”顾瑛开口。
“好。”
罗清将车挺靠在了路旁,这一带已经快离开了刚刚她们穿过的山林,所以空气很好,在上午的阳光下微微吹过来的风也很舒服,前面那段开始就算是上山的路了,大约再过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到目的地。
顾瑛倚着车旁晒太阳,罗清就在一边站着。
阳光下的顾瑛真好看。她这么想着,不由得一笑。
“你笑什么?”顾瑛侧头问她。
“我有些高兴啊。”这句当然是骗人的。
“高兴什么?”
“因为又见到您了。”这句是真心的。
顾瑛一顿,然后低头笑了。两人沉默了一阵,罗清面前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顾瑛拿着一个盒子:“给你的。”
罗清接过来:“谢谢。”
她没直接拆开,收进了口袋里。顾瑛见了,先是无奈地笑了笑,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眼神示意那人过来,伸手把罗清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只手表。她拉过罗清的手给她戴上,又看了两眼道:“很衬你。”
“是……”的确是她喜欢的款式。
罗清收回手,望着它发了一会儿愣,顾瑛是特地买给她的,因为这一款手表国内尚且还没有得买。“走吧。”顾瑛打断她,先拉开门回了车上。罗清在后面应了一声好,连忙回驾驶位上。
两人到度假山庄时已经是正午,因为快要到圣诞节的日子了,度假山庄已经摆起了富有节日气氛的装饰。顾瑛对此没说什么,罗清看了看手上刚才顾瑛给她的表,想着也许这个是圣诞节的礼物,对于能再见到顾瑛这件事情罗清本身是很意外的,那天在公司,她知道合作对象是顾瑛的公司但十分意外顾瑛会亲自过来。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这种话,实在不像是顾瑛会讲出来的。但她给了自己礼物,罗清想,也许顾瑛是来看她的……但,也不一定是这样,在自己能够帮顾瑛分担一部分公司事务之前,顾瑛一直都是自己在打理,自己离开了以后应当也是吧。
傍晚的时候她们到了山顶看日落。
路上罗清讲了一些自己这些年来遇到的事,她花了好些功夫,才从自己的生活里挑了一些顾瑛会感兴趣,又与悲伤无关的话题。
其实罗清想听顾瑛讲讲她的生活,她想听顾瑛说她的生活里出现的其他人。
“说了这些,其实都是一些没什么太大意义的日常生活而已……您呢?”
“很多你当初调整的管理方案我们现在还在用,比原先的要方便调整和管理,省了不少事……”
“谢谢。”罗清笑笑。她很高兴顾瑛这么说,这对她而言是称心的夸奖。
“……”
“……”
两人陷入了沉默。
罗清的视线很快开始涣散了,药效过了以后再要她集中注意力都是一件略微困难的事情。
这个地方,晚上来看星星也是很好的地点选择,罗清问了一下顾瑛的意愿,顾瑛不想,她也就没有计划进去。
其实度假山庄里也有观星台,和休闲区隔了一座花园,离灯光远了些。晚上顾瑛临时有些事接到了公司电话,罗清自知现在身份算是顾瑛竞争对手公司里的员工,也不好待在那里听她讲公事,说自己去周围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买来吃的便离开了。
她自己自然是没什么味口了,这周遭出来消遣的人也多,所以罗清穿过花园走到那座观星台,这边比较冷清,似乎在这样的度假山庄,也很少会有人愿意来这个黑漆漆的角落盯着天发呆,这样的地方倒是很合适罗清。
好冷。
罗清把手放到嘴边呵出一口暖气,然后搓了搓。
罗清记得自己原本是很喜欢看银河的,曾经有一年她和顾瑛在北欧玩的时候,两人在酒店屋顶望着天空看了大半个晚上。但是现在,类似的画面和处境在罗清看来,就和过期的报纸一样平淡而不值一提。音乐听在耳朵里像是在重复一些毫无意义的电话号码,再精彩的电影都像是坐在路边看着行人走过面前一样普通,在她的世界里,唯一还能够有些颜色的人就是顾瑛了。
“啊——阿清喜欢的人哦?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太严肃了,和那种人相处一定很累。”方年拖着下巴这么说着。
“我觉得,完全不会。她……是个温柔而且坚强的人。”
她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像她那样对我。
她是唯一的一个人,会稀罕就连父母都不想要的我。
“所以呢?”
“所以我超爱她——”罗清笑着说,那也是方年唯一一次看到罗清真心的笑。
因为下来时在咖啡厅里见到了顾瑛爱吃的口味的蛋糕,罗清上去的时候就给顾瑛带了一份。罗清洗完澡出来时顾瑛已经全部吃完了。“你看看这个。”见罗清从浴室出来了,顾瑛给了罗清一叠刚刚传来,她自己手抄的一份资料。
“是……这样的事情让我来做就好了。”手抄上这么好几页挺麻烦的。
顾瑛对此没说什么,拿上了换洗的衣服便进浴室了。
趁着顾瑛洗澡的空档,罗清吃了那两颗安眠药,免得今夜又是一晚不眠,明天还得开车回去。
顾瑛出来时,罗清倚在床头整理双方公司这次合作内容的资料,顾瑛走过去看了一眼,除了补充一些必要内容外,罗清把需要注意的地方和重点都划了出来,有些资料本身太清楚的地方也都在一旁细致地做了注释。她做这些事情的习惯和当初一模一样,顾瑛坐在她旁边时,她正好完成。
罗清把完成的资料递给顾瑛,顾瑛接过以后认真地看完,然后合上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阿清做事我一直都很安心。”
罗清一怔,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给出反应:“是吗……”
“一直都是。”顾瑛一边说着一边躺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罗清去把灯熄了。罗清照做,等她回来挨着顾瑛在她旁边睡下没多久,就听顾瑛道:“不要躺那么远……我冷。”
“……”对,顾瑛怕冷。
罗清靠过去挨着顾瑛,伸手揽住她,她感觉到顾瑛的手臂时不时会打了个冷颤,北方一个下雪的冬夜的确是有些凉的。罗清拉过顾瑛冰凉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然后自己伸手去揽住了顾瑛的腰,就连腹部的温度也没有罗清手心热。
罗清恨不得将她整个揽在怀里。
“我想抱着您,可以吗?”
“好啊。”
于是罗清便搂住了她。
其实顾瑛觉得这样很舒服,贴着她的罗清很暖,而且搂着她的方式也很舒适。
我好想您。
罗清偷偷地凑到了顾瑛耳边,她轻轻吻了吻顾瑛垂在枕边的发丝。
这三年我一直都好想您。
面前这个人身上实在很暖和,顾瑛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罗清身上,罗清的身体似乎比三年还要更紧致些。这是当然的,为了缓解和抵御药的副作用带来的不适,罗清每一天都需要运动,运动量比曾经要大得多,这样一来每一餐也可以稍微吃多一点。
有安眠药的缘故,也有顾瑛的缘故,这一觉是这几年来罗清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整夜她都没醒,睡得也不像先前那样浅,在天泛光之前没多久的时候才醒来。睡了六个小时多,对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觉。罗清醒来时顾瑛还在睡,罗清便走到阳台上坐着,这边可以看到太阳从东边的山间升起。
罗清望着那个方向,尽管什么都没有在她眼里映出来。
“阿清。”顾瑛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罗清回头,望见房间内的钟,看看天也已经完全亮了,原来自己已经在阳台坐了这么久。
顾瑛撑起身子,早晨山里的气温低,罗清拿了一件外套走过去给顾瑛披上,这时顾瑛看到罗清和平日不太一样的神色。
“没休息好吗?”
“不会,我睡得很好!”罗清真心地说,其实她这样神色才是平日的常态,顾瑛不知道罢了,而顾瑛对此却始终很在意。
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阿清,你有没有生我气?”
罗清一怔。
见罗清没说话,顾瑛继续道:“我订婚的事。”
“订婚……”
罗清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顾瑛的手,可是上面没有婚戒啊。大约停顿了十几秒,罗清才慢慢地想起来了。对哦,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一阵子自己的情况很严重,记忆力和注意力差得不能再差,能正常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
罗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好,她不知道顾瑛订婚这事儿的后续,也不太想知道,所以无从评价,没法儿给反应,她想了想,最后轻轻抱住了她,真心地道:“无论如何,我希望您好——”
您对我来说是那么地重要。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继续胜任一个能站在您身边的角色,
只是我心底最大的期望,是希望您能不要后悔那天救了我。
“你是不是怕我不要你?”
罗清浑身一震,她强忍着喉咙里的一股冲动,告诉自己顾瑛正在讲的事并不是自己心底的那件。幸好她正拥抱着顾瑛,所以顾瑛不会发现她皱着眉咬着下唇,罗清极力克制着手因为紧张而颤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胸口那阵钝痛咽下去。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还不了解我么?”
顾瑛只能隐约听出罗清语气不自然,可罗清望向自己时,她眼里的神色又像往常一样清澈,像曾经那样朝自己咧着嘴笑笑。
方年有一次问过罗清为什么那么喜欢硬撑,这一点似乎也是她从顾瑛身上学来的。顾瑛比她还爱硬撑,她从来不会说累,也不会喊痛。一方面罗清很心疼这样的顾瑛,一方面又对这样的顾瑛很沉迷,因为这样的她看起来像是可以背负很多令人遗憾的事情,这样的顾瑛也许可以包容自己也说不定……
这样的想法很糟糕,罗清会制止自己。
这之后,顾瑛又问过她一次,是罗清送顾瑛去机场两人分别前的时候。而罗清到最终都没有投降,可别再来一次了,谁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把所有心情都告诉她。
简单的道别之后,罗清站在原地看着顾瑛走远。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却先留意到那只顾瑛给她的表,罗清又抬头望远处埋入人群中的顾瑛。
“我想,我欠您的恐怕这一生是很难还完了,对不起啊……”
罗清鼻子忽地一酸,是快到吃药的时间了吧。
她把口袋里剩余的药全倒在了手心里,慌慌张张地塞进嘴里,没有水和着,她就这么直接吞下去。
吃完以后罗清只能祈祷着药效快些来,否则自己又会控制不了情绪了。
胸口浮上这句话时,罗清已经站在了机场外,她找了个角落靠着墙,垂着头慢慢地倚着墙坐了下来。罗清咬着指节,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努力地克制心里若隐若现的一股巨大的冲动,那股冲动在提醒她,提醒她一件她一直以来都不想承认的事。
“其实是我先抛弃您了啊……”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擅自离开的人是我。可是我没有办法……
“医生,您是北方人吧,不觉得这边的冬天很冷吗?”
药又没了。
罗清又得回医院去。
“我每次说冷的时候,他们都会摸了摸我的手,然后说我明明很暖……明明就冷成这样了,怎么就是没人明白呢?”
不管医生给什么样的建议,罗清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想赶紧拿了药,赶紧走。
“平时周末都有空闲时间吗?”
“啊……什么?”
“是这样的,您的情况这么长时间来都没有好转。”
“是的,”罗清笑笑:“已经很久很久了……”
“所以我会建议你除了吃药之外,周末去这里做一下心理治疗。这个是新的药,还是像之前每次换药时那样,前面两天先吃半片,让身体适应副作用,然后加到一片,过三天之后再加到两片。这个地方,最好还是来一下,来聊聊天吧……”
“好,我会去的。”罗清双手接过那张名片,笑着像医生道了谢。
走出诊室以后,罗清抹了抹自己的脸,她脑子还是很浑,也许自己是该聊聊了……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罗清给方年发了个信息。
公司还是照样得去,顾瑛才来几天,自从她走了之后,罗清很明显地感觉自己的生活更吃力了。这之前,她还可以在同事面前保持一副普通,时而积极乐观的样子,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状态糟糕得好像回到了三年前自己刚刚从顾瑛身边离开的时候。
上了半天的班,罗清中午就和上司请了假,下午回家去了。
方年见到来开门的罗清时,她第一眼就能察觉到罗清的浑噩,也许是罗清只有在自己面前时才可以流露出自己真实的病态。
“昨晚没睡?”方年进屋环视了一圈,到处都乱糟糟的,垃圾和翻开的书丢得到处都是,整个房间最整齐干净的地方就是罗清的工作台。对此方年似乎也不见怪,找了个沙发角落做了下来。罗清没答她,裹着一件大衣外套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就算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只要坐在这里陪着她就可以了。方年知道,自己有阵子比罗清现在还糟。
房间里的窗户都是开着的,明明阳光都直接洒在这个屋子里,可这里却死气沉沉的。估计是因为她们两个这样也都不算活吧,方年在心里想笑。
罗清回到客厅在方年对面坐下,视线涣散没什么眼神,脸上更谈不上什么表情。两人之间什么都没说,只有偶尔穿过客厅的风会刮起窗帘。
“阿清……不要哭。”
这是方年唯一能讲的一句。
她有种感觉,如果罗清心里的那样东西放下了,罗清就消失了。方年看着罗清坐在那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而眼里却好像有永远流不完的眼泪在往外淌。罗清没有抬手去擦,就好像在哭的人并不是她自己一样,任由那些眼泪在那里流着。
“阿清,不要哭。”
除此之外,她没什么别的可以说了。
方年来之前,自己也先吃了药,罗清把自己的药攥在手中,还有好几颗掉在了地上,她即不吃,也不捡。方年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也没人可以帮自己那样,她不敢说她懂罗清脑子里的事,但她懂罗清的痛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年才见罗清缓缓起身,走到自己身边的桌前,翻着袋子里的药瓶,最后找到了那一盒安眠药,和着水吃了两颗。
“我想稍微睡一会儿,这个还挺有效的……”罗清摆了摆手中的东西,朝方年挤出一个笑容,然后缓缓转身朝卧室走去。方年点点头,起身离开了罗清家。这个人笑起来永远会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的,如果自己不是和她一样的话,也不会觉得这个人有什么不妥。
方年站在楼道里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按下下楼的电梯。
罗清醒来时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她揉着自己的发酸的脑门,咂咂嘴,喉咙里干的紧。罗清走到浴室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些肿,眼眶下面有些发青。昨晚一夜无梦,她是被脸上的阳光吵醒的。发觉自己睁开了眼时,她有些失望。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这些时间以来睡得稍好些的一觉了,多亏了那些药和这两日的精神透支。
昨天中午自己离开前,让同事把关于顾瑛公司那几单合作项目相关的事务都发给她,她虽然请了假但会在家里继续把那些事情做完。罗清看了看时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到工作台前,伸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懒腰。
忽地瞥见桌上那份顾瑛手抄给她的资料,罗清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这可都是不小的工作量,尽早做完,对顾瑛来说也尽早了一桩事吧。反正自己也睡不着,药也足够吃,她没什么胃口,就连吃饭的时间都可以省下不少,叫了外卖也只是吃上几口,做完了一部分时觉得胃里有些空,就拿起冷掉的饭再吃几口,然后继续。
就这样持续了两天,罗清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工作状态实在很不健康,不过她关心的,也只是自己这样的注意力会不会漏掉什么内容,或者哪里的计算出了错。
她又检查多了几遍,终于全部处理完时,说实在的,这昼夜不分的几日让罗清的时间观念有些混乱了。
将内容打包好用邮件传给公司同事之后,罗清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该吃点东西。
喔,在那之前,还是得把工作台整理一下。
罗清将桌面上摊开的一片资料页都叠了起来放到抽屉里,她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将其中顾瑛那几张手抄资料拿了出来。她趴在桌面上,拿着那几张纸反复地看着,倒不是在看内容,只是在看上面的字。
——我好想您。
罗清有些困,她干脆合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天前,在度假山庄时,顾瑛把这个递给自己。那之后,自己又能抱着她……现在想想,时间如果停在那个时候该是多好。
如果一定要罗清去细想的话,她会在镜子前露出遗憾的表情,然后告诉自己,大约是不能再去见顾瑛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罗清会想,久到自己都能淡掉这些折磨的时候,偶然又一次见到顾瑛,也许是在街上,自己从她身边慢慢路过,她看了自己一眼,就像望见一个普通路人一样没有一丝留意,然后牵起身边她爱的人一起走远。
自己没给她的人生留下任何拖累和不愉快的痕迹,然后被遗忘掉,消了所有可能性。
这样就实在太好了……
方年发现罗清的时候,她趴在电脑桌前,手里攥着几张纸,旁边是一杯没动过还有些余温的咖啡,一碗已经涨透了的面条,罗清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合着眼睛,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
方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罗清的背。
她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以免那些液体滴落下来,方年抿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展现了一个少见的笑容。
“你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