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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宇文邕冷峻的眉峰里藏着利刃般,似乎可以顷刻间割人咽喉。他的目光只这么凌厉地一扫,在场诸人皆从中感受到了森冷的寒意。
      他似乎已经平息了方才那消息带给他的愤怒与恼恨,冷笑,“他便是战无不胜又如何,朕的女人,绝不容人染指!别说是区区一个高长恭,便是高演亲自来了,朕也不惧!”
      这语声中,已是决不妥协的霸气!
      大冢宰宇文护心神都被这语锋中的冷厉震了震,真是想不到,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皇帝,竟然有如此决断与魄力!只是单凭这一点,他便比他的皇兄宇文毓高出了一大截。只不过,能控制他到如今,这点事他宇文护还是办得来的。
      宋熹微看得呆了,她紧紧地攥住了宇文邕的手,目中似喜似悲,似感动又似彷徨,她本是乱世飘萍,能当一夕安寝已是上天慈悲,又何德何能令他珍重爱怜若此?
      “阿邕,你别放开我。”
      宇文邕对着她满含泪光的美目,抬起手轻轻拭去她挂在嫣红腮上的两道清晰的泪痕,出言温柔:“不会,放心。”
      他的声音柔得像是南朝文人轻吟着诗词歌赋,静得像天边的一抹朦胧的明月光。

      最后这场谈话是什么时候散场的,宋熹微已经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就在帐中好不容易只剩下她和宇文邕两个人的时候,就在他们相互依偎着感受无限静谧的幸福的时候,就在夜色又暗沉下来的时候,突然冲天的火光从四下升腾起来,映得整个营帐发亮,乃至生辉!
      有士卒发出嘶声力竭的叫唤:“走水了!”
      宇文邕大惊,松开宋熹微,两步冲出营帐之外。
      宋熹微见宇文邕奔出,自己也起了身,向着宇文邕追了出去。
      那冲天而起的火光正是来自粮草存放之地!整个粮仓都淹没在巨大的红亮的火舌里,蜿蜒一片,映得天都红了半边。
      军营中不断有人拿水去浇,一桶接一桶,然而无济于事,想来这大火对这一带的粮草已是势在必得。
      宇文邕怒吼:“谁放的火?”
      宇文护指令着军士正在救火,无暇分心过来。
      此时回答皇上问话的,乃是他的亲信宇文神举:“皇上,想来营中混入了突厥奸细!”
      “不可能!”宇文邕厉声打断他,“我大周国治军何等严明,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纰漏?”   宇文神举望着那一片被映得烧红的天,心中焦躁,道:“眼下救火要紧,我营中将士已经全力补救,仍然不能确保粮草的完好。这纵火之人,与我大周必是有什么梁子,若非突厥人,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宇文邕咬了咬牙,冲着宇文神举叫道:“你去指挥,把大冢宰给朕叫过来!”
      “是!”宇文神举躬身行礼,然后想着人头攒动的粮营奔去。
      不一会儿,只见那一身紫色裳服的大冢宰急匆匆地赶来,他额头上大汗淋漓,不住地咳嗽,想来是被火被熏的。
      “皇上,军营走水,老臣罪该万死!”大冢宰匍匐于地,一脸悔痛万分。
      宇文邕冷声道:“大冢宰不妨与朕好好交代清楚,要火烧周营粮草的,究竟是谁!”
      宋熹微听到这儿也不禁茫然,他一口咬定纵火的不是突厥人,现在又逼问宇文护,难道这火是他周国的大冢宰命人放的不成?这也太可笑太令人不敢置信了!
      宇文护额上直冒汗,他伸着袖子仔细地擦了擦,又沁出了几滴汗珠,他便又擦了擦,“皇上,此事老臣实在不知,按理说那突厥经此一役已经退兵几里,万万不会有前来纵火的可能,想来……之前老臣派人答复兰陵王陛下的意思,惹怒了他……这才……”
      宇文邕冷笑两声,几句话说得话里有话:“朕不怕激怒了兰陵王,朕倒怕激怒了大冢宰你。”
      宇文护听了这话,更加不敢起身了,匍匐于地,声音剧颤:“皇上明鉴,老臣之言绝无半点欺瞒啊!”
      宇文邕不再发一词,而是转过身拉着宋熹微之手,带着她出了军营。

      宋熹微有些奇怪,看着他也不知道当说什么,就由着他拉着,进了内城,到了一处河边。
      此地已没了长安河边的依依翠柳,只是荒漠上一轮明月高高悬挂,说不出的清冷孤寂。宇文邕的长袍在塞外的风霜里,月光里徐徐地展开,宋熹微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步又一步。
      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是慢慢跟着他,踩着他走过留下的脚印,注视着衣襟锦缎上细细描摹的山河祥云模样的纹理,满心痴醉。
      也不知沿着河岸走了多久,宇文邕骤然一停,宋熹微仍在发呆中,这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厚实的背上。
      宇文邕转过身,并未责怪她的不小心,眼中却是一片隐忍难言。
      宋熹微默默地观察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忍不住担忧,轻问道:“怎么了?”那声音,很细腻很温柔,宋熹微活了两世,从来对人说话没用过这样细腻小心的声音。她还真是为了宇文邕有了很多的第一次呢。
      漠漠的月光流泻在他俊美的如刀斧手雕刻而成的脸上,那眼眸里的星光似海般深、静、沉。他就这么将手一扬,然后缓缓地、轻轻地抚上了她皓白如雪的脸颊,来回摩挲着。那常年持弓拿剑的手上满是细密的厚茧,摸上去很此粗糙,可是她却觉得温暖而安适。
      “阿璃,若我有一天护不了你了,正如今日所烧的粮草一般,你会不会……”
      宋熹微知道他要说什么,正要回答不会,可却有一声静夜里传来的长啸打断他:“既然护不了,那就放手!”
      两个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么荒僻之地,竟然还有人在此。
      长风浩荡,云涌不息,连月光也时有时无,地上的虚虚浅浅的影子慢慢地晃荡,那声音的回声也在四周流连不散。
      “放手——放手——”
      轻轻地两个字,却似重锤一般敲在宇文邕的心上,他抬眸凝视眼前的女子,袅娜纤巧,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眼神静若秋水,盈盈而脉脉,波光回旋,又带着淡淡的凄楚与不甘,似是对世间无情郎最大的痛恨!
      他心神剧颤,这时节正是阿璃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能放手,如何能放手?
      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已经在动摇了。江山是基业,是帝业,是千里风光如画,终此一世,他都不会放弃他心中的帝王梦。
      可是眼前的女子,又教他如何舍得!
      “藏头露尾的,究竟是谁?”暗沉的天幕下,少年天子的啸声平地直起。
      宋熹微眼底的泪珠本欲滚落,现下也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她不是没看见,宇文邕眼底的矛盾与挣扎。终究,美人敌不过江山。她只是没有想到,仅只少了个粮草,他的信念便已经开始动摇。
      不远处,长风凛冽呼啸而过,一人的玄袍被风卷起,那人的身形颀长如画,瘦削如竹,慢慢地向着他们踱过来。风姿怡然,广袂飘荡,与夜空凛然一色的墨发散乱飞扬。等走近,再走近,你才能确认,这个有着无双气度的男子,正是兰陵王。
      他的脸上,鬼面具依旧固执地停留。
      宋熹微竟生出了胆怯的心思,默默地垂了头,有些懊恼自己竟然会对着他有些害怕。
      宇文邕的目光紧紧地锁住那一个人。
      悠然自得的态度,玉壶冰心的气质,高贵自生的风骨……那该死的造物主何其偏心!
      他暗暗地咬了牙,对这个人,他实有切齿拊心之恨。
      兰陵王慢悠悠地走过来,宛如步步生莲,气态雍容,神韵仙然,若说他是天上的谪仙,怕也没人会质疑。此刻,他身上没有对着敌人才会流露出来的煞气,如若除开那满载威煞的鬼面,他一定是画里走出来的玉质少年。
      这就么清浅一笑。离得还有些远,宇文邕瞧不见他的凤眸里有着怎样迷人的光景,只能听到他如珠玉相击的声音:“宇文邕,她要的,你给不了她,为何还不放手呢?”
      宇文邕冷声道:“兰陵王,这是我的事。”
      宋熹微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流连,现在站在她面前,应该就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两个男子了,有些奇怪,宋熹微正站在他们二人的中间,丝毫不偏向谁一点。
      她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场,可是那人的凤眸却似漫不经心又似刻意为之地扫到了她的身上。她有些尴尬,不知当如何,只能老实不动。
      高长恭又瞥了宇文邕一眼,“阿璃的幸福,你耽误不起。”
      阿璃,他唤她阿璃,这样刻意地亲近,让她惶恐又陌生,但不能否认地,杂着丝丝的欣喜。那一声“阿璃”尾音上翘,似南陈的吴侬软语,但又不完全是,他的声音若琴,是朗月光下幽篁居里七弦扫过留下的一串震颤的余音。
      可是宋熹微很清醒地意识到,她的欣喜,仅是来自一个女人的虚荣心。
      宇文邕目光清冷,口气锋利:“军营里的那把火,是你放的吧?” 高长恭负手而立,淡然回答:“皇上问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若我回答是,你要怎么收场?还有,我很奇怪,我来到这儿,你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不是我为什么在这儿。”
      宇文邕冷笑,“兰陵王欲行偷鸡摸狗之事,朕一点也不奇怪,所以没必要问,只是营中走水粮草被烧,兰陵王这时出现在此地,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
      “我没说不让你怀疑。”高长恭淡淡道,“你营中的那把火,看来烧得很旺,烧到你心里去了。所以现在,你在惧怕。”
      似是被说中了心思,宇文邕气息有些不稳,“朕怕什么?怕你?别做梦了!”
      高长恭又看了一眼宋熹微,她仍然安静地站在原地,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一点都不偏向谁。他向着宋熹微走了一步,强迫着她离自己近一些。然后才回头说道:“你害怕我还留了后招,你害怕我所能做到的远不止是烧你粮草那么简单。你在害怕,阿璃不是全心全意地想要跟着你,我若强势一些,她便会被我打动。”
      没错,他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宇文邕最害怕的事。宇文邕抬眸正眼看着眼前风华无双的男子,果然,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
      高长恭又向着宋熹微走近了两步,宋熹微吓得退了两步,这样你进我退,他们之间的距离仍然不变。他终于不再动了,宋熹微也跟着停下。
      战场上能叱咤风云的兰陵王对着宋熹微也只能无奈地叹道:“阿璃,为何执意如此?宇文邕难道便是你最好的选择么?你明明知道,这世上只有我最懂你。”
      宋熹微终于鼓起勇气,回道:“郡王虽然懂我,却未必会把我想要的给我。当日郡王既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身份,想必对阿璃也不是十足的上心与信任。我们本无朋友之义,又无男女之情,阿璃实在不明,郡王为何一定要对这件事情揪住不放。”
      她顿了顿,又道:“郑璃乃一介鄙陋村姑,贫贱不堪,貌若无盐,实在当不起郡王的厚爱。”
      兰陵王抬了眸,眼神有些受伤,“为了拒绝我,你便是这样贬低你自己的?”
      宋熹微惶惶地去看宇文邕,可是宇文邕的目光有些迷蒙,星夜般的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真是可笑啊,在来这里之前,那个脸上总带着英气的少年还告诉他们所有人决不妥协,可是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有所松动了。
      宇文邕,若你的决心不够大的话,我也只能选择离开你,否则便是今日相安无事,来日也不能保证什么。
      她的目光一直锁着宇文邕,而没有注意到投在她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已经有多么受伤。
      宇文邕忽然避开了宋熹微失望的眼神,朗声道:“高长恭,这场战役,是你设计的吧?”
      什么?宋熹微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更令她吃惊的是,被问的那个人,竟然点头,他竟然点头!
      “没错。”
      这可真是个大霹雳,他这句“没错”其实就是说,这两国之主其实都是让他给耍了!
      宇文邕看着兰陵王,有些想要深究的样子,“朕很奇怪,如此轻易地挑起两国战火,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直以来,突厥人看重的都是齐国这片肥沃的土壤,如何能轻易地转变方向又盯着周国了?
      高长恭冷淡地一笑,侧过身回道:“天下大事以利而合者,必以利而离,君王之道,皇上应该懂得。”
      那话语中的高远悠然之味如此明显,仿佛这个出尘绝世的男子,从未现身进入这浑浊的十丈软红。
      以利而合,以利而离,这是君王之道,亦是兰陵王之计。

      其实,多年后当宋熹微问起这事时,曾对此表示过疑惑。那时的兰陵王将她圈在怀里,笑得温柔却睿智,“那年的齐国春来受了两场大旱,于社稷其实无损,只不过我命人放了些谣言说齐国恐怕要颗粒无收了,那突厥虽在北地,可也显见受了旱灾的波及,阿史那燕都自然而然便将矛头对准周国了。”
      原来如此。可惜那时,他含糊其辞,竟是什么也没有说,而在兰陵王面前一向自诩聪明的宇文邕也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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