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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高长恭默默地站了很久,久到一场战役从开始到结束。
      他看见宇文邕的周军被突厥团团围困,那时他那么想冲上去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又不能这样前功尽弃,所以只有按捺。
      两军杀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他抿紧了唇,拳头紧握,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乱世烽烟说起就起,苍生都已是刍狗。如他这样戎马倥偬之人,外表再风光,也不过是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随时准备马革裹尸。
      “郑璃,你在求的,宇文邕给不了你的。”他在心里低低地念了一句。
      尉相愿远远地看着他,默不作声。他清楚地感觉到,当高长恭决意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其他人都仿佛和他隔了一个星河那样远。
      那个人,是只能遥望的一抹璀璨星光,风姿卓然,于亘古天地间屹立成肃穆之雕像,巍峨不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尉相愿已经沉沉地睡去了,于景行上前劝了一句:“郡王一夜未曾入眠,还是歇一歇吧。”
      高长恭沉凝如山,轻轻摇头:“我在等着宇文邕的反击。”
      “反击?”于景行似乎有些不相信,顺着高长恭的目光往下看,只能见周军被突厥四面合围已成颓势,“郡王,那宇文邕初出茅庐,还是个新手,纵然有宇文护那个老狐狸的训导也难成事,此次出现战术上的失误也是寻常。”
      他随着高长恭南征北战已有些日子,深知自家郡王的手段,然而此时却对高长恭说的话表示怀疑,足见情势对周国有多么不利。
      高长恭挑了嘴角,似哂笑,又似称赞,“宇文邕到底是宇文邕,他不会傻到就这么开城迎敌,所以他定然在西面长坡那带留了后招。只不过很可惜,阿史那燕都勇冠三军,只怕在援兵到来之前,他的周军就已经折得七零八落了。”
      西面长坡?于景行闭目想了想,那里的确是埋伏兵力的绝佳地点。小皇帝看来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只不过他到底养尊处优,不晓得步兵绕道急需充足的时间,还要一堆人吸引敌方注意来打掩护,这才出现了现在的情况。
      他家郡王果然料事如神。
      静默了片刻,西面山坡上突然冲出来一对人,骑兵当先,旌旗蔽空,喊杀阵阵。
      这时,周军与突厥纠缠已久,双方已经打得气力不足。这时又冒出来一支军队,不由得都向那头看去。这一看,突厥人吓了一跳。
      那漫山遍野的士兵,竟然全都是周军!
      阿史那燕都抽出随身弯刀一刀宰了几个周人,也注意到西面山丘上的战势的变化,冷冷地叫了声:“狡猾的小皇帝!”
      有副将杀到他身边来,“大汗,我们还是退吧!”
      阿史那燕都此时气力已经开始不济,心道自己尚且如此,士卒们定然更加疲惫了,此时周国援军一到,周军士气大振,于突厥极其不利。算了,这眼前亏可吃不得。
      “撤退!”两军交战中,阿史那燕都仰天长啸,声音雄浑厚重。
      场中的突厥人同时都收到了命令,立即变阵,由四面合围变得单向聚拢。而这时,西面山坡上的周人已经愈来愈近。
      于景行皱起了眉头,可是他微一抬头,兰陵郡王仍然纹丝不动,那姿态,就像在看两个孩童过家家。他有些惊异,道:“郡王看,这突厥能否全身而退?”
      高长恭淡淡一笑,喉间发出的声音如梵音低沉,“自是要折一些,但有阿史那燕都在,这场战役的结果,还不能算是失败。”
      有了这句话,于景行对战果的期待性都被消磨完了,他家郡王料事如神,还就从来没有失算过。方才他还质疑来着,现在连质疑都没勇气了,兰陵王生来就是来打击人的啊!
      于景行不再去看下边的战况,反与高长恭说了些邺城的事儿,“郡王,前阵子我们来的时候,段懿那小子闹得厉害呢。”
      说到这儿,高长恭的眼底才似真正有了笑意,他侧过头,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意味,“他又怎么了?”
      于景行大笑道:“他这些年摩拳擦掌的,早就忍不住要打仗了,这次本来要混入我们军中的,谁知段太师刚好来查人……啧啧,帽子一拉还学郡王你带个面具,就那小子,化成灰他老爹也能认得出来。这不,据说又拉回去关禁闭了。”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高长恭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这小子!”
      然后于景行的语声又变得认真了,“郡王,段太师的意思,是不希望段懿从军。可是那小子泥硬得跟块顽石似的,一定要上阵杀敌,斛律老将军得了段太师的授意硬是不接受他,所以这次,他求到你的门下来了。”
      高长恭有些沉默,看着底下已经渐渐分开的两大战团,忽然沉声道:“沙场上也是人心险恶,他性子爽直,实不合适。”
      不待于景行说话,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低低一笑,“可是,他若死缠烂打的话,我好像……也奈何不了他。”
      于景行一愣,连郡王也奈何不了?也对,对付无赖,一定要疾言厉色,一口回绝。这一点,斛律老将军天生严肃自然能把他吓跑。郡王么,虽然人有些冷漠,可实际上心最软,他俩又是从小一块长大,这个人情,郡王也不能不卖。
      底下的厮杀声渐行渐远了,再往下一看,果然如兰陵王所言,突厥虽有死伤,但伤亡不大。比起周军来,这场战役,实际还是突厥人赢了。
      地上硝烟散尽,便只剩下一地凄凉,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艳红色的鲜血。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是周军与突厥两国的士兵,牛角号、旌旗、长矛散落得满地都是。战后的凄凉之景,他们已经见过了无数次,这次的战役与他们无关,然而却还是有一种萦绕不去的悲戚之感充盈心间。
      这便是乱世,这便是战争的残酷。
      高长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挑起这场战火,令此地狼烟四起,虽然不悔,却仍然抹不去心中负疚之感。”
      “郡王别这么说,”于景行出声道,“站在齐国的立场上,郡王这件事做得一点错都没有。”
      地上躺着的尸体,十人中有七个是周国士兵。这场交锋,宇文邕也算得上是损失惨重。
      高长恭望着武威城的方向,那里,他最在意的女子,不知在做些什么。可是无论在做什么,都不会是在如他念着她那般,想着他。他一阵苦笑。

      宇文邕在周营中接到了战报,恨不得将手中的羊皮撕碎!
      往日里同他商议战事的将军十个去了八个,现在营帐里只剩寥寥数人。
      宇文护由着宇文邕使气,自己也不做声,反正是皇上一意孤行自己要出兵的,这次再怎么着也怪不到他宇文护的头上。输了么?很好,这样才能让宇文邕意识到他宇文护的决策都是最正确的,最有利于周国的,才能让宇文邕更加信服他。
      宇文邕眸光一转,直直地射向宇文护,“我周军此役击退了突厥,然而伤亡过大,依照大冢宰之言,我们现下应当如何?”
      宇文护微微一笑,道:“皇上若信得过臣,还是等一等吧。”
      “等什么?”宇文邕话一问出,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这人分明等的是高长恭!
      宇文护微笑不言,室内一片死寂。
      这时有人掀帘进来,身姿娉婷窈窕无双,正是宇文邕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的郑姬。
      大冢宰冷声道:“军营重地,郑姬怎可似个蛮缠女子随意进出?”顺道挑眉看了看宇文邕,目光中满是警告之意。
      宋熹微背着药囊,对大冢宰有心刁难的话并不以为意,只是上前直直地跪下:“受伤的将士都遣回来了,伤亡过大,恐怕药材不够,是否当从长安调过来一些?”
      此来,宋熹微是受了老军医的嘱托,那军医惧惮大冢宰之威不敢开这个口,所以把她使了来。
      宇文邕皱眉道:“果然伤得重么?”
      宋熹微的语声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周军与突厥交锋,双方各有死伤,然突厥可汗勇武过人,在我周军前去支援之时,已经斩杀了大批将士……所以,支援军应是回天无力。倘若再战,只怕我周国也讨不得好处。”
      这些,战报上写得清清楚楚。可是宋熹微一介女子,却能如此清晰地汇报战况,不带感情,只分利弊,就这一点而言,宋熹微比之纪烟裳还是要出色一些,想到这儿,大冢宰眯起了眼睛。
      宇文邕重拳打在红漆雕花的案几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恨!”
      时机到了,宇文护忽然拱手道:“皇上,若单独抵抗突厥进攻,我大周并非没有胜算,可眼下有人,正躲在暗处。”
      一个“有人”,便吸引了宇文邕和宋熹微的全部目光。宇文邕冷声道:“大冢宰时至今日仍旧忘不了那个齐国的兰陵王,难道非要他出手我周国才能力挽狂澜?”
      宇文护早知自己的言行已经惹恼了宇文邕,眼下再提旧事恐只是惹得他更烦躁,不如将话语权交给宇文邕决计不会恼的那个人,便将头转向了宋熹微:“不如郑姬说一说,眼下我周国形势如何,是否应当求助兰陵王?”
      宋熹微自然想要一口反驳,然而不待她说话,大冢宰冷凉入骨的声音阴冷如蛇缠绕而来:“郑姬最好想想清楚再说。”
      她乃一介妇人,说出的话不过是玩笑而已,宋熹微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低声回道:“奴婢家乡有一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兰陵王动向不明,身在暗处,若与他撕破了脸到时他必与突厥为盟,于我大周形势更为不利。”
      宇文护暗暗点头,果然这女子慧目如珠,对战况的把握很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说的有点意思。
      宇文邕却似毫无兴致,“阿璃的意思是说,朕要拉拢兰陵王?”
      宋熹微俯首于地,额头碰到满含黄沙的土地,然后换做跪坐着,抬起头来,透过她冷静而又清澈明透的目光,似乎连战况都能一览无余。这个冷静的女子,细细地与他们权衡着战争的利弊,如此清晰,头头是道:
      “皇上自然不必拉拢兰陵王便能打赢这场战争,毕竟我大周是为保家卫土,乃正义之战。只不过昔日兰陵王离去之时,曾明确表示过他将‘作壁上观’,也就是说,一旦周国突厥开战,他必隔岸观火,最终趁着两国疲弊,谋取对齐国最大的利益。”
      在宇文护连番轰炸之下都能据不动摇的宇文邕,在他心爱的女子面前,只因为几句轻描淡写不带感情的话便深深地触动了。
      事情已有转机,宇文护又抢了一步说道:“皇上,臣之前擅作主张,已经派遣了人去联系兰陵王了,也不知这时候回来与否?”
      “什么?”宇文邕正在纠结矛盾之际,却听见宇文护这么来了一句,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已经无可挽回了。这个宇文护,总是不听君令先斩后奏,真是让宇文邕容忍不得。
      宇文护丝毫不见惊乱,竟然淡淡一笑,宛如春风中煦然的柳絮,他极力摆出南朝人最好的名士气度来。
      宇文邕头疼又无奈,起身上前扶起他的郑姬,将她搂着拉到自己座边。宇文护眉梢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出言反驳。
      宋熹微低低地出声:“皇上,怎么了?”
      案几底下,宇文邕的大手轻轻包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缓慢地揉捏着,只觉得像是在揉捏面团。少年天子竟似一扫烦恼,浅浅地笑了,“朕今日方知,什么叫不可自拔。”
      在军营里,在众人前,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说这样露骨的话!宋熹微羞得满面酡红,不敢去看众人暧昧探寻的眼睛以及大冢宰铁青的脸,不敢去听大冢宰鼻子里发出来的冷哼声。
      “报——”一声长啸,众人神色一肃,不多时,有一士兵步履匆匆地跑进营中。他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下了马又跑了几步,此际已是气喘吁吁,一进营帐,便先跪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
      宇文邕尚不明白这是何人,宇文护便急急地问道:“可有发现?”
      那士兵直直地跪着,敛了疲惫之态,面容整肃地说道:“回大冢宰,已经联系上了兰陵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宇文邕虽然生气,但也不得不听这个士兵把话说完。宇文护暗暗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眉目紧蹙,愤懑不满而又不敢言,心情大好。
      士兵接着说:“那兰陵王实是欺人,竟然重提那日的条件,说他八千人正候在山下,若皇上不答应,他继续等,若答应,他即刻上山。”
      宋熹微手一抖,目露惊讶,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高长恭死死地纠缠她不肯放手。
      宇文邕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欺人太甚!”
      他抓起桌上的笔重重地向前掷去,厉声道:“你去,就说朕乃一朝天子,绝不做见欺之人,他兰陵王胆敢戏朕爱姬,教他拿命来见!”
      士兵被皇上突如其来的的暴脾气整得一愣一愣的,瑟瑟地发着抖,“皇上,他还说,要给皇上一天的时间考虑,明日他商议与皇上城外一见。”
      “荒谬!”宇文邕大怒,“鬼才去见他!”
      宋熹微整颗心上下跳得飞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两个男人拿家国相争的对象,何况还是两个如此出类拔萃的男子!这于世间女子而言是何等的荣耀,可她看着宇文邕,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不要被送出去。
      宇文护见机劝道:“皇上不妨与兰陵王面谈一下,万事好说,明日便是再开条件未为不可啊,皇上,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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