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后来》安珀

13、13(完)

　　天色大亮，纪晓芙醒来时，杨逍已经不见。她抚了抚右臂伤处，自失一笑，忽然想起一事，起床整衣，收拾完毕，仍罩上面纱，立刻往外面去了。

　　她不走繁华街市，单往城东的偏僻角落寻去，转过三条街道，在已然破败的“某氏祠堂”里瞧见要找之人。那天傍晚，她正是远远的跟随张无忌和赵敏来到左近。

　　祠堂之内余火未熄，显是有人在此过夜，但张无忌却不在，只有赵敏一人，裹着厚衣睡在地下。纪晓芙小心走近看时，发现赵敏昏睡不醒，面颊通红，呼吸粗重，竟是高烧。她略一犹豫，伸手轻点了赵敏睡穴，在地下灰上划了“青阳客栈”四字，弯腰架起她来，半扶半抱，走到外面，找了一顶小轿来，只说妹妹生病，将赵敏带回去。一路之上，不由得感慨，这蒙古郡主，本来养尊处优，竟为张无忌落到如此地步。

　　不一时，张无忌已闯进青阳客栈，他出去打探消息，准备先带病中赵敏离去再作打算，不想回去不见了她，惊的手足无措，看见字划，立即赶来，生怕是朱元璋又出诡计，对赵敏不利。但见房中安详舒适，并无一丝杀气，不由得一怔。赵敏睡在床上，盖了厚被，额上搭着一块湿巾。一名白纱蒙面的女子正端了碗，往赵敏口中喂水。见他来了，站起身来，淡淡道：“张公子来了？赵姑娘身子不好，受不得奔波劳碌，在我这里将养些时候可好？”

　　张无忌上前探看，赵敏并无不妥，大是疑惑，道：“多谢。夫人是谁？如何认得我和敏妹？”

　　纪晓芙一笑，道：“公子贵为明教教主，谁人不知。至于我，是光明左使杨逍的人。”张无忌微感意外，听她接道：“朱元璋设下诡计，赶走公子，又妄图谋害杨左使，独揽大权，阴谋已经败露。杨左使与范右使不日即来请罪，请公子原宥。”

　　张无忌听她语意，这几日教中情势又大起变化，她竟无不清楚。“杨逍的人”更是大有深意，也不好细问，呐呐道：“杨左使他……他的伤……”

　　纪晓芙低头轻轻道：“尚好。不怪公子。”走到桌边展开纸笔，道：“赵姑娘病的不轻，公子医术通神，就请开方子罢。”

　　事到如今，张无忌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也就随情就势，依言而行，照顾赵敏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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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纪晓芙独坐灯下，正想心事，微觉惆怅。窗外轻轻一响，白纱帘子拂动，杨逍已在当地含笑而立。并不说话，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搂住，唇已压下来，辗转温存。

　　纪晓芙在他怀中，轻喘微微，忘其为我。忽觉身上一凉，外衣竟不知何时被他解下，丢在一边，头上玉簪也被褪了去，柔丝如漆，披拂下来。轻呼声中双足离地，杨逍扬眉道：“丫头，昨儿晚上饶了你，今儿个可是不能够了！”将她抱在床上，欣然一笑，放下帐子，挨前俯揽，肌肤相亲，宛转缠绵，轻怜密爱。

　　两人相依相偎，倒像几生几世没见一般，别后情愫，细细絮语，一时也诉之不尽。

　　自光明顶告别后，纪晓芙打发女儿到杨逍身边，却担心她年少，不谙江湖险恶，便悄悄跟随护送，解决了许多事端。杨不悔尚不自知，平安抵达。她索性也就改装跟随明教首脑一行人。嗣后又知女儿嫁了殷梨亭，感慨万千，也终于解开心结。直到濠州城中，见张无忌等人有长期驻扎之意，便买下这一家客栈，做起老板娘来。她不懂生意之道，但见掌柜的为人忠厚，就全权交与他打理。说明暂时来此落脚，要走时便将店留与他，又将自己武功微露，掌柜的十分敬畏，更是服侍周到。

　　纪晓芙深居简出，偶尔到明教首脑驻地探看杨逍，听他吹树叶声声，遥遥知意。只怕干扰他的大事，故此隐忍不露。但发觉事及杨逍，就另当别论，从此更加留心，暗中监视朱元璋行动，才知他逼走张无忌并下毒等事，及时挽救。

　　杨逍怔怔的听着，方知她两年来就在身边，实是咫尺天涯，不由得痴了，半响，抬手握在她纤细的颈间，微微收紧，作势欲掐，咬牙道：“丫头，你好狠的心！竟忍心不来见我！”

　　纪晓芙略略低头，将下颌抵在他手上，叹道：“明教教旨去恶行善，有朝一日，好教朝廷官府不去欺压良民，土豪恶霸不敢横行不法，大丈夫自当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我都记得。大哥，既是你心愿，我何德何能，让你百忙之中分心看顾？”

　　杨逍慢慢松手，温存抚摩在她面庞上，思涌如潮。多年了，她似乎得天独厚，脸容身段依然如昔。少女时代的怯弱彷徨已然不见，温婉柔美的气度渐长。在这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江湖，她一如那时初见，仿佛初绽的白莲花，清鲜纯美，慧心兰质；却又在温言浅笑之中，皓腕纤手，将一应俗务打理的舒适妥当，让他浑忘了世间烦恼，觉着温暖依恋。她懂得他，他的抱负志向、恃才傲物和刚愎自用的脾气，直至细枝末节。

　　纪晓芙将面颊依在他掌中，低声道：“好啦，大哥，别怪我，整日为你担惊受怕，还不够么？”

　　杨逍摇头，悻悻道：“你在暗，我在明，这回又栽在你手里了。”

　　纪晓芙“嗤”的一笑，道：“大哥，我不过是痴心跟着你，凑巧瞧见罢了。哪比得上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杨逍方觉舒坦，笑吟吟放下手来，但意念浮动，又皱起眉头，目光如锥，恨恨道：“朱元璋那厮，才是忘恩负义，欺我太甚！待到禀明教主，将他碎尸万断！”

　　她默然，至今只称张无忌“公子”，只因心中仍不能归属明教。虽跟杨逍日久，但教中事务，内部纷争，她从不愿置喙半分。但杨逍……她抬手抚了抚他垂在肩头的发，喟然道：“大哥，你有白头发了呢。”

　　这一句虽轻，在他听来却无异雷鸣电掣，细细思之，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时之间，竟然如坠深渊，心灰意懒。英雄老矣，虽志在千里，也已经力不从心。略低头，她眼中柔情脉脉，另有些说不清的忧伤，柔声问道：“朱元璋要的，是权力是天下；无忌那孩子要的，是如花美眷红尘相伴。大哥……杨逍……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你一生之中，想要的是些什么？”

　　他微怔不语，有些讶然。他自诩保护她不再涉足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打打杀杀；她本性纯善，不会阴谋计算，于功名利禄也淡然，但聪敏非常，听得多了，看得多了，心思反倒是旁观者清，比他更是透彻。

　　往事如烟，他出身关中大富之家，自小读书万卷，资质不凡，又有奇遇，武学上更是高深莫测。年少成名，遇杨顶天，为明教宗旨所动，任光明左使，地位尊贵，和范遥并肩纵横江湖，名重天下，罕有敌手。当时志向，是驱除鞑子，救国济民。不想教主失踪，明教内乱，四分五裂，他心中忧急，但一人之力竟无可奈何。此后，光明顶一役，张无忌排难解纷当六强，众望所归，立任教主。但其武功虽高，却心内软弱，摇摆不定，眼见难以成事。朱元璋狠毒过逾，必有后患。但其拥兵自重，身系义军重任，也不能杀之了事，加之决断明快，克己复忍，心机深沉，的确是个人才，或者真能救百姓于水火。至于今后谁主天下，他既号“逍遥二仙”，于权势也不甚在意，反倒嫌烦闷。想到此，他眼望帐顶，狡黠一笑，道：“你呢？丫头，要不要做皇后？”

　　纪晓芙睁大眼睛，揪起身边软枕，双手拽住，往他脸上大力拍下，娇声喝道：“姓杨的，你若想三宫六院，那也由得你，何用问我！”

　　杨逍脸面压在枕下，双手高举，闷声道：“不敢不敢，夫人饶命！”

　　纪晓芙拉开枕头，忍笑呃气，杨逍顺势将她抱住，耳畔笑声渐歇，听得她轻柔深挚之愿：“我要你欢欢喜喜，平安无事。”

　　那是铭心刻骨，至切之情，杨逍心中感激，抚着她黑发，悠悠道：“明教早已今非昔比，我一身武功智谋，本来，想辅佐明主成就大事……”

　　纪晓芙看住他凝重的面容，接道：“一代名臣，有鞠躬尽瘁的，也有泛舟五湖的。”

　　杨逍听的出来那声音里有一丝紧张，忽然展眉一笑，道：“丫头，你说我该选什么？”

　　她徘徊瞻顾，欲语难言，终于垂下头，目光怅然，轻声道：“你要做的事情，哪里有人能拦得住。你要怎样，我便跟着你怎样罢了。”

　　杨逍慨然一叹，心中已定，伸手抬起她下颌，徐徐道：“鞑子占我中原，欺压百姓，失了天道。人心所向，已经烽烟四起，他们必定不能长久。一将功成万骨枯，历代更替，便是成功之后也少不了自相残杀，争权夺利的祸患，没什么趣味。我这一生，前一半勉强算得是兼济天下，后一半，就和你游遍四海吧。”

　　听了最后一句，她眼睛里慢慢透出泪光，却微笑起来。

　　四目交投，两人心中柔和，情意笃深，一时都不再说话。

　　纪晓芙却又忽地想到，道：“大哥，无忌他……”

　　杨逍抿嘴一笑，道：“唔，我知道，无忌在你手中，我这光明左使，还没问你‘绑架’明教教主的罪名！”

　　纪晓芙“哼”了一声，微嗔道：“大哥，你惯会冤枉我。分明是雪中送炭。我倒喜欢赵姑娘视粪土如富贵，弃尊荣犹敝屣，对无忌一往情深若此。”

　　杨逍摇头，沉吟道：“赵敏和周芷若两位姑娘，实都远胜无忌……”忽然笑道：“罢了，总说别人的事情做什么。丫头，秋风已起，离了这里，就到松江秀野桥享用那四鳃鲈鱼可好？你可要好好陪我喝两杯。”

　　纪晓芙含笑点头，见他果真放得下，一派襟怀恢廓的神情，终觉舒怀。

　　是夜，青阳客栈中飘忽回荡吹奏树叶之声，柔曼悦耳，悠悠扬扬。张无忌全不在意，赵敏却略通音律，隐隐觉得，其中少了牵挂相思之念，多了潇洒超逸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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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几日，范遥来到，和杨逍一番长谈，两人皆是阅人无数，提起张无忌武功盖世，心肠侠义，但终究是不能做政治上的大领袖，也无可奈何了。如今，这几人终于面晤，必定推心置腹，直抒胸臆。

　　夜色深沉，小楼之中，赵敏听得她叙完如此这般的经历，凝神屏息，思绪如潮。

　　纪晓芙忽然起身，走到窗口望下去，笑道：“呀，他们是谈完了呢。”

　　赵敏过去和她并肩而立，影影绰绰灯火之中，果见杨范二人和张无忌在门口作辞，偷眼瞧去，纪晓芙目中满是欢欣。那边，杨逍也转过身来，抬头向这边和她遥遥对视，空气仿佛也温暖起来。赵敏深知其中情意久长，不由得心中赞叹，忙忙的告辞了。

　　次日，三人前往朱元璋行辕，虽然他早作防范，但怎敌的过当世三大高手并肩闯入，即刻被擒。张无忌并无杀他之意，只告诫朱元璋“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权，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间百姓受其荼毒，那么终有一位英雄手执倚天长剑，来取暴君首级。统领百万雄兵之人纵然权倾天下，也未必便能当倚天剑之一击。”明教数百年来一直为人所不齿，视为妖魔淫邪，其后竟克成大汉子孙中兴的大业。朱元璋登帝位，因助他打下江山的都是明教中人，是以国号不得不称一个“明”字。明朝自洪武元年戊申至崇祯十七年甲申，二百七十七年的天下，均从明教而来。

　　秋雨蒙蒙，千丝万缕，淅淅沥沥。大事已了，诸人在青阳客栈门口施礼作别，范遥已先行离开。纪晓芙仍白衣蒙面，上前对张无忌深深一揖，轻声道：“先恭贺公子和赵姑娘了。”张无忌忙道谢还礼，见她退回杨逍身后，两人相顾一笑，杨逍撑了伞，扶着她的肩头，一路去了。

　　静立目送良久，赵敏险些便说出那是纪晓芙来，终于忍住，喃喃道：“明教的大魔头，鞑子的小妖女……二十年后，若能比的上她，我也就知足了。”

　　张无忌却并未听见，转头道：“敏妹，我们也该走了。”（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