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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头七 ...

  •   深冬未至,初雪飘零,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起初只是薄薄的一层,再推开窗,已然满目莹白。院落里那株瘦弱的梅树好不容易催开的几朵红花,早就担不住大雪,朵朵凋零。暗红的花落在地上,宛若凝固了的血一样刺目。
      许久盯着这雪,双目不由得感觉刺痛。宋之杳不知不觉已在窗前站了半日,她活动了一下身子,缓缓走回屋内。
      今天是兄长宋之皑的头七,李宅照例不将这寄人篱下的小子当成什么,连派一个下人来安慰几句的话也没有。宋之杳习以为常,她披了一件天青色的斗篷在素白的单衣上,抱着一只匣子走出门去。
      兄长战死沙场,同父亲一样,为了抵御北匈奴。但他死的日子,北疆应是没有发起战争或是冲突,甚是蹊跷。死后尸身没有找回来,托同行士卒带回来的是他战甲上的头盔。
      没有血迹,没有损坏,银白色的头盔上还簪着红缨,被安静放在了一只匣子里。宋之杳紧紧抱着匣子,仿佛抱着兄长温热的身体。
      她眼前有些恍惚,人的神智一不清醒,就容易回忆。宋之杳的回忆起了宋府门前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回忆起母亲穿雪貂里子绛紫色斗篷蹲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回忆起她垂髻之年就在马背上来去自如,被父亲夸作天生的好苗子······
      走到梅树下,宋之杳将匣子放在一边,拾起院子里栽树用的铁锨,挖着梅树下已经冻硬了的土。她虽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但终究有几把力气,手脚并用挖的坑,不久又覆上薄薄一层白雪。她木然抱起匣子,放进坑中,再把土填好。眼看雪又要把兄长最后的痕迹抹去,宋之杳忽然眼前发黑。
      铁锨掉在脚下,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连她昏倒在雪地里,也是悄然无声的。
      这院子里唯一的丫鬟玉磬备好午饭之后,在房里找不见人。转眼看见雪地里宋之杳天青色的斗篷已经没入纯白之中,吓得玉磬魂飞魄散。
      她一个人把宋之杳安顿在床上,却发现取暖的炭已经用完了。宋之杳的身子一向硬朗,人也不娇贵,往年冬天,虽然知道账房看着主子的脸色,有意克扣炭火,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咬牙把寒冬忍过去。这会子,宋之杳浑身冰凉地躺在床上,没一点法子,玉磬也慌了神。
      她从下人房里把自己的被褥拿来给宋之杳盖上,匆匆跑出去请郎中,跑到一半想起自己身上已经没钱了。她只好硬着头皮折返,去求李宅的主子李宗文。李宗文是宋之杳的亲舅舅,宋母一奶同胞的哥哥,他一辈子没犯过什么大错,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安安分分读书应试,三十多岁中了个秀才,靠着李家祖上铁帽子俸禄维持生计。
      李宗文是个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男人,三十多岁才娶上娇妻,自然处处顺应着妻子。他的妻子刘孝娴人不如其名,从头发稍到脚底,没有一个地方称得上是孝顺娴都。她的娘家是开当铺的,因此刘孝娴自幼就学会了低进高出,精打细算的一套。嫁人后不仅把自己的嫁妆把持的死死的,更是插手整个李宅的开销账目。
      宅子姓李,而宋之皑宋之杳兄妹姓宋,在刘孝娴眼中是个很刺目的开销。
      幸好宋之杳十五岁就从军拿军饷,让妹妹在李宅里稍微能直起些腰来。不日前宋之皑战死,刘孝娴也难过了一阵——还以为她可以靠着这个便宜侄子的俸禄,再添置几套首饰。
      玉磬不敢说宋之杳是自己在院中埋兄长衣冠的时候昏倒,只说小姐这几天悲痛过度,以致昏厥。谁知道刘孝娴闻言刻薄道:“她哥哥死了,她当然悲痛。你没听过有句话叫心病还要心药医,拿我的钱买那些没用的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玉磬不敢再多言,只好咬了咬牙,从宋之杳的妆奁里挑了一支钗和两对耳环拿出去当掉。这三件首饰都是宋之皑还在的时候买给妹妹的,都是真金白银,应该值些钱。
      玉磬从小就在宋之杳身边服侍,从宋府到李宅,二人亲似姐妹。她冒着风雪,怀抱着首饰快步走着,还未走到当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起初玉磬没以为在叫自己,结果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玉磬下意识护住怀里的首饰,抬起头,看见一人坐在马背上,身披墨狐披风,足蹬鹿皮软靴,一身湖水蓝的骑装勾勒着女子纤细的曲线,腰间一把匕首上还镶着宝石。
      “官,官二姑娘!”玉磬看见救星一样眼睛一亮,抱着怀里的首饰,跪在地上,“求您救救我们小姐!”
      “这······”
      官长静官二姑娘是京城振远镖局掌柜的二女儿。她自幼习武,性子泼辣直爽,从十四岁就跟着兄长出去走镖。她善使长鞭和匕首,驯马也是好手,常常在人前自称她是驯马的能耐京城第二。人人都以为第一是她的哥哥,振远神刀官长川。
      “妹子你别着急,你拿我的钱先去铺子里开药,我回镖局把货单交与父亲,就随你去看阿杳。”官长静从腰带上解下一只银红色锦袋扔给玉磬,策马踏雪风风火火而去。
      玉磬解开钱袋看了一眼,着实吓了一跳,里头除了半贯钱之外,是足足两锭二十两的银子。
      开药回来,玉磬担心被刘孝娴看见,逼问她钱是怎么来的。她只能绕到宋之杳小院的墙外,左右找能攀援的地方。还未找到,忽然听见身后骏马嘶鸣的声音,只见官家二姑娘勒紧缰绳,从马背飞身而下。
      “来来来,我先把你弄进去。”官长静把披风解下来仍在马背上,接过玉磬手里的药放在地上。她走到墙边瞄了瞄高度,复而站在墙边屈起膝盖,做马步的姿势,两手掌心朝上交叠。
      官长静干脆地说:“你踩着我的手,我托你上去。”
      这种事情,玉磬从来没有干过,但怕官二姑娘着急,只能咬着牙一踩。官长静手臂力气很足,玉磬身子也轻,二人配合着,总算把玉磬弄到了墙里。
      玉磬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只见眼前一道湖蓝色的影子一闪,官长静已经飞身翻了进来。
      “别愣着了,给你家小姐煎药。”官长静把手里的药递给玉磬,拍拍她肩膀,自己已经大步走到房门前,推门就入。玉磬望着官二姑娘窈窕的背影,一阵出神。
      宋之杳的院子,在李宅最西边。夏天的时候风吹不过来,又闷又潮,到了冬天风直吹着这里,又冷又干。
      “我还以为我是见过世面的,没想到阿杳这里比我住过最烂的客栈还不如!宋凛宋将军英明一世,却让儿女落到这个地步。”早年间,年少的官长静是镇北大将军宋凛的崇拜者。宋之杳的院子,官长静不是第一次来,同样的话,来一次说一次。玉磬不敢言语,蹲在外边生火煎药。
      官长静是闲不住的人,她挤在宋之杳的床边,一边试试额头,一边摸摸手腕,嘴里喃喃道:“早知道把我的披风拿过来,塞在窗子边上还能挡挡风。”她根本不顾墨狐皮的披风是两年前出镖北塞的时候哥哥官长川重金给她置办的,现在穷尽整个京城,想要再找一件这么好的墨狐皮披风,那只有在皇城里了。
      宋之杳被玉磬跟官长静两人裹在被子里,闷的脸色微微泛红,她的眉很舒展,细长如柳,鼻尖小巧,唇形漂亮。一副单薄姣好的面容,像春天里的桃花。
      正当官长静连连叹气的时候,玉磬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官二姑娘,您,您赶紧躲一躲,李老爷和刘夫人忽然往这边来了。”
      官长静一挑眉:“不会吧!”
      玉磬没工夫和她解释,忙跑回外面熄灭了炉子,把药锅往不显眼的地方一藏,刘孝娴已经先人一步地跨进院子。
      刘孝娴比李宗文小了不知道八岁还是九岁,总之今年三十有四,但仍无所出。没生育过的妇人,身子还很苗条,脸很长,眼睛也很长。玉磬小心翼翼看着她五官失调的脸上,既兴奋又别扭,既期待又不满的复杂表情,几乎要把她那长长的五官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跟在她身后的李宗文,也一脸复杂的表情,长寿眉耷拉着,试探地往宋之杳的屋里看。
      玉磬低着头心想,这两个人今天是怎么了,方才去要钱还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难道他们发现了官二姑娘?
      “咳,你们······噢,侄女她怎么样了。”李宗文是文人,自视清高,很少和下人打交道,语气尴尬生硬。
      “回老爷,睡着了。”玉磬垂首道。
      刘孝娴却没那个耐心,干脆推开玉磬往里走,边走边叫:“之杳,听说你病了,舅母来看看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发布,求各位姑娘不要吝啬地收藏评论,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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