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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思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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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越人(上)
自从开始做梦,孟修就不自觉的开始疏远吴润。他总觉得吴润一靠近,自己的心口就闷闷的。并不是难过也不是别的什么情绪,就感觉像是什么厚重的东西扑面而来,躲也躲不开。就像他偶尔想起和温诗杰的过去,那种被人握住了心脏的感觉。
吴润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也并不介意孟修的躲闪。他还是每天做了晚饭放在饭盒里,摆在孟修家门口。还是会在中午的时候,坐在程峰孟修这一桌和他们一起吃饭。不同的是他取消了每周末赖在孟修家里打扫卫生的环节,偶然有天周末孟修想找吴润问点事,却发现他根本就不在家,竟然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周日的晚上,他家的防盗门才又响起熟悉的开门声。
高扬的女声让训练房一静:“你们听说了吗?!同志们!听说了吗!”
训练的演员们抬头循声望去,就看到苏玲一脸亢奋的站在门口。
“知道什么?”八卦小组的女孩子们凑了上去:“玲姐你很少这么激动啊!怎么了怎么了!”苏玲手抚在胸口好像不这样做心脏就会跳出来那样:“我我我我我太亢奋了!你们知道吗!市里那个名角!那个小于魁智!那个方敏!要来咱们省做报告啊有木有!姐妹们!那是个比孟修还帅的帅哥啊!”八卦小组沸腾了,属于女孩子的各类娇笑和尖叫充斥了训练房。
坐在角落里的孟修拿扇子捅了捅程峰:“看你家老公,再不看紧点,被方敏拿块糖就勾走了。”程峰眼睛一瞪:“你媳妇才一块糖就勾走呢!”孟修潇洒的打开扇子,抚摸着扇面上温扬亲自写的行云流水四个字:“等我有了媳妇你再跟我掰吃这个事儿吧。”说着收了扇子起身离开。程峰坐在角落里继续围观八卦小组的激动和男士们的落寞表情。
奇怪的梦做了好多天,孟修实在有些困扰,要知道戏曲演员休息的质量是很重要的。于是他所幸就翻出了那些压在柜子里的老物件,干脆回忆一下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是真的琢磨清楚了还是怎么着,废了一下午回忆之后孟修就再没做过那个梦。把东西都收回去的时候,孟修发现了这把扇子,这把扇子是他师父温扬临终前交给他的。孟修一生见过温扬四次,第一次是拜师的时候,那时他还不认识温扬,只是忽然就成了他的徒弟。第二次,温扬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他管一个陌生的老人叫师爷。第三次,在他决定离开老城到新城区去学戏的时候,他把孟修叫到家里跟他聊了很多,可从头到尾都没提对以后的嘱咐。第四次他颤颤巍巍的把扇子放在了孟修的手上,他说你要好好的做人,不仅戏要漂亮,人也要做的漂亮。想着这些过去,孟修没舍得让这把扇子继续放在角落里落灰。
他总有些回避去想关于师父的事情,孟修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归并不是因为温诗杰。或许是为了他自己也说不定。孟修总觉得温扬是改变了他一生的人,事实也是这样。如果没有遇到他,孟修这辈子也不可能和京剧有什么联系。虽说他父亲的职业和戏曲沾着点边,但孟爸爸性格温吞,不会强迫儿子去学他不喜欢的东西。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父亲对温扬的崇拜,那种恨不得用各种方法,只为和他有点关系的崇拜。被硬塞着做了人家的徒弟,孟修一度很讨厌这个斯文的男人。只是他也没什么机会厌恶,因为他见不到这个人。每天父亲监督着他在院子里练功,后来长大他才知道,他那个不露面的师父每天也会早早起来,坐在院墙的那边默默的听。从一无所知到渐渐痴迷,是个太漫长的过程,孟修都不愿意回忆。至少在第二次见到师父之前,他还是很讨厌京剧的。那天早早起床被温扬拉出去,他不是没有怨言,只是一个小孩子没什么立场去抱怨。孟修讨厌父亲把他按在地上给温扬磕头,让他叫师父。但却没有厌恶温扬把他拽到地上,让他磕头叫师爷。或许是动词的不同吧,父亲是站在一边把他按在了地上,温扬却是满脸认真的跪在那儿,把他拽在了身边。孟修到现在还记得温扬那认真的表情,从那时到现在这么多年,他再没有看到过有谁的表情能赛过温扬那时的认真。
后来他慢慢的长大了。
孟修总是在问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童年的自己就那么不见了。其实比起后来,他更喜欢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孩子。升到初中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国家推行学生减负,别的地方减没减孟修不知道,省城一中却是把学生们往死里逼。每天上课除了中考就是中考,每天小测每四天全班统测,每周小考每月月考,两个月一次年级考,还有期中和期末。在那样的环境里同学们都慢慢开始往学习好的孩子身边凑过去,孟修那时候是班里的差生。他并不喜欢学习,更不喜欢被人逼迫。那时候的他慢慢开始领悟到戏曲里的快乐,他开始感受到师父教给他的东西有多么重要。他开始学会自己总结,怎么做人才能成为真正成功的人。因为他把学习的时间都用来思考这些东西,在班里孟修变得没有什么朋友。比起在隔壁班同样学习不好,但混的顺风顺水的温诗杰,他觉得自己有点失败。就从那时候开始,他变得沉默寡言,他不明白自己的师父为什么不把那些关于做人关于学戏的东西教给自己的儿子。孟修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温诗杰走向另一条道路,用利益把别人变成自己的朋友的道路,但是他无法阻止。
孟修总是在问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忍不住的爱上温诗杰。有的时候想起来他还会难过,他从心底里尊敬自己的师父和师母。但是他没想到,在长大以后他竟然会把自己的师母气到心脏病发在医院里抱着自己的母亲哭诉。孟修不会后悔,但也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当初要那么疯狂的拉着温诗杰去见家长。出柜失败,父亲把自己赶出家门他并不难过,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这些,既然决定了要承担和温诗杰的一辈子,他怎么会难过?孟修只是不能原谅自己,伤害了一个像母亲一样照顾自己的老人。后来分手以后,温诗杰发了好几次疯。他跑到孟修的房子里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对的起我妈吗!她把我交给你你对得起他吗?!”被这样的话质问的时候,孟修有一刹那想要反悔,但最后他忍住了。他板着脸反问:“是你自己把我推开的,我一直想跟你一辈子。”那是他第一次,在温诗杰面前说一辈子。孟修不会说情话,除了偶尔情动时会在温诗杰的耳边念着他的名字说我爱你。孟修向往平淡,他想能有一个人陪着他走过漫长的人生,不需要轰轰烈烈只要安宁恬淡。每次想到一辈子,孟修才知道原来他是那样的崇拜温扬,他才知道原来他和温诗杰的人生并没有过反。
孟修才知道,原来他把自己的生命,都用来模仿温扬下跪那一刹那的认真,平静与坚定。
拿着钥匙从车里走出来,孟修觉得有点累。不是单纯的身体辛苦或者用脑过度,只是回忆了太多过去之后那种穿越而来的压抑。下意识的哼起一段熟悉的调子,总觉得这蜿蜒的乡调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孟修想不起是谁教给他的,只是到了现在二十五岁的年纪,他还是没有忘记。从地下停车场坐着电梯到了四楼,电梯门打开孟修刚好看到一个人影蹲在自己的房门前铺着报纸。刚刚收拾停当的心情忽然变得快活起来:“喂,勤劳的海螺姑娘。”被忽然的声音吓到,吴润猛地站起来饭盒被掉在了地上,盒盖摔开饭菜撒了一地。把饭做好又洒掉的海螺姑娘默默的看着罪魁祸首,罪魁祸首脸上的黑线消退后又挂上了笑容:“诶……为了补偿你我请你吃饭吧。”看吴润的脸上挂上了‘就知道是外卖我才不吃’的嫌弃表情,孟修挑了挑眉:“我亲自下厨。”海螺姑娘大力的吸了下口水。
把门口的一片狼藉收拾好,孟修带着海螺姑娘回了家。在卫生间洗完手,两个准大厨一起挤进了堆满杂物的厨房。锅碗瓢盆都有,调料都是吴润特意从他家带过来的。两个人研究完冰箱剩余的菜色,决定做一锅喷香的蛋炒饭。主厨是孟修,吴润打下手。就是打下手他也不老实,打着鸡蛋还要发挥他的好奇心:“阿修,你说蛋液能吃吗?生吃会不会吃进医院啊。”孟修正把隔夜的米饭弄软,手下使着力气抽空抬眼看了他一下:“你可以吃吃看,话说不润,这几天你都没给我送饭了……是傲娇了吗?”吴不润小朋友一个手抖差点泼了一地蛋液。
这个有着深厚历史背景的外号是孟修赏赐给吴润的,只因为一天午饭的时候吴润偶然提起了他名字的历史。坐在食堂角落里的三个大老爷们就那么笑了一中午,吴润说到自己的名字到最后也没润上时程峰和孟修就开始笑,吴润好脾气就傻傻的跟着一块笑。笑够了,成功把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孟修恶趣味又上来,决定继续捉弄吴润,就开口调戏人家:“我说,你给我搞了个昵称叫阿修,现在大家背地里都阿修阿修的叫我,我是不是也该给你个外号什么的?”吴润纯洁的点点头:“好哇!阿修要叫我什么?”那满眼的期待让程峰不忍直视的扭过了脸。孟修笑笑:“吴润不是没润上吗,那就改叫吴不润吧。无所不润,够湿了。”吴润受教般的点点头,倒是周遭一片忍笑声,孟修没整到人颇有点失望,但不润这个名字也就这么叫起来了。直到团领导都开始叫吴润不润,吴润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耍了……
“说了不许叫这个名字啊!”吴不润愤怒的把打好的鸡蛋放在桌上:“还有啊!什么傲娇啊!傲娇那是女孩子好不好!”孟修瞥了眼炸毛的吴不润,心里暗笑说非也非也,傲娇的还有你这样的小受啊。吴润看他没有回应,更不爽了:“我这几天只是忙着给爷爷买东西!真……真的是!我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么会傲娇啊!”孟修忍了半天终于破功,吴润惊悚的看着向来面无表情的孟修仰天狂笑了两分钟:“不行了我快喘不过气了!”孟修笑够了扶着吴润的肩膀直起身体:“好吧好吧,不是傲娇,我还以为你是怪我这几天躲着你……恩不怪我就好。”说完抬手摸了摸吴润的脑袋,恩,手感不错。
晚饭端上桌,两个人隔着不大的餐桌面对着面吃炒饭。从训练房前打扫空地那次算起,孟修和吴润认识已经三个月还多。这三个月从刚开始彼此互相的小试探到后来成了现在这样,换句话说,吴不润从一个大好保洁员变成海螺姑娘,就用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想想都感叹。
孟修慢条斯理的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对面的吴润。美男子啊,越看越美。孟修自问是个看重品行胜过外表的人,但古来圣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然还是品行好的同时样貌也别太差为最佳嘛。细琢磨琢磨,这个吴美男品行也是没得说啊。孟修想到吴润以前那些趣事,又忍不住笑意直接笑出声来,坐在对面食不言寝不语的好孩子吓了一跳:“你没事吧?”孟修一面用餐巾捂着嘴一面抬手挥了挥以示无恙。
饭后窝在窗台上新买的沙发里,吴润忽然拽了拽孟修的袖子:“阿修,你可以陪我回趟老家吗?端午假期的时候。”孟修想想自己也没事就答应下来:“可以,但是要去干什么?”吴润低下头表情有点难过:“给我爷爷扫墓……可以吗?”
站在村口的时候,孟修已经感到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但他没说,只跟着吴润一路走了进去。看着村民们都躲着吴润,看着那些陌生但欲言又止的脸孟修有些不舒服。吴润边带路,边回头解释着:“我把家里的房产卖掉了,是我表叔买的,我跟他说了他同意让我们借住两天。那个,因为我父母爷爷都是差不多时间去世的……大家都觉得是我克死的,所以呃……所以大家都有点躲着我,希望你别介意。”孟修摇摇头,默不作声的提着行李继续跟着。直到吴润指着那间熟悉的破房子说那是我家,孟修才发觉那些尘封的记忆终于开启了。进到房子里,那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是这么的熟悉,他看着黑白照片上的老爷爷,不由自主的问:“他在去世前还在抽烟斗吗?”吴润的动作僵住了,诧异的看着他。
孟修的记忆被重新开启,飞速的旋转着,他盯着吴润的脸重复:“他的翡翠烟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