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谋》朱染

5、第 5 章

　　西岛码头是一片游艇停靠区，今天的拍摄主题是游艇展览，二十位选美小姐充当的角色其实是“艇模”。

　　盛明开下了出租车，一路狂奔到拍摄的游艇上，亏着她今天出门没有化妆，否则肯定被汗水冲得惨不忍睹。

　　导演看了看表，怒不可遏地冲过来：“都几点了？全等着你呢，这大半天的就废在你身上了！”
　　“我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赶过来了，而且拍摄脚本上今天根本就没有我的镜头，您最好再确认一下。”盛明开也是一肚子火儿，对着导演语气丝毫不客气。其实她的性情一向隐忍，尤其是这些年的生活经历，早教会了她要喜怒不形于色地讨生活。

　　可是她现在的心情实在糟糕透顶。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一路狂奔不说，刚刚在景区，被陆远毫不留情地赶下面包车，让她一想起来就生气。就算你认不出来我，可我好歹也是人见人爱的美女一枚啊，你再多送我一段路有那么难吗？

　　下车之后一转头，又想到了陆远和聂心桐在酒店的那段视频，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哎，你还跟我杠上了，你自己看看，”导演把手里的脚本甩过来，“有没有？有没有？长眼睛吃饭用的啊你？”

　　其余的参赛选手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部分穿着比基尼泳装，有的坐在游艇甲板上，有的靠在栏杆上，都冷眼看着盛明开和导演争吵。

　　平时说说笑笑，玩玩闹闹，可说白了，都是有你没我，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你输得越惨，我才赢得越漂亮。

　　盛明开拿起导演甩过来的脚本，翻开之后眼睛一下瞪大了。她从包里翻出自己那本，对比之下，问题马上浮现出来，她自己的那本中间缺了两页。

　　盛明开无力地垂下手：“对不起，导演，我的脚本缺页。”

　　“你行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脚本？缺页都看不出来吗？就你这种工作态度……”

　　“吵什么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导演不依不饶的指责。说来也怪，那个声音并不大，还带着些慵懒的气息，却像一盆冷水一样，一下子就把导演的火浇灭了。

　　盛明开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游艇的船舱中走出来两个人。前面的一个，二十六七岁，瘦高却不显单薄的身材，穿一身米色暗纹休闲衣裤，看上去温暖而干净。

　　后面的一个，中年发福，油头粉面，一副典型的跟班儿嘴脸。竟然是尚文哲和宋天良。

　　尚文哲一出现，甲板上和栏杆旁的姑娘们都不约而同地变换了一下的姿势，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风姿。

　　盛明开心里一紧。为了这个人，她已经做了无数功课，现在他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眼前。尽管她对自己的外形一向有信心，但是此刻，她实在太过狼狈。

　　“尚先生，您今天好不容易抽时间来探班，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拍成，都怪这个盛明开……”导演费力地解释着。

　　其实今天一早他就发现盛明开没有出现，本想临时改变拍摄顺序，没想到尚文哲突然来到西岛码头，说是探班，还问起怎么不按脚本顺序拍，他这才气急败坏地急着把盛明开找来。

　　尚文哲摆摆手：“算了，她的脚本不是缺页嘛，不怪她。”

　　“就是就是，这大热天儿的，看把姑娘急得，一头汗。”宋天良在一边帮腔。

　　导演没了脾气，讪讪地闪到一边。尚文哲直接走到盛明开面前，上下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觉得你适合红玫瑰。”

　　“哦？什么？”盛明开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头发都湿的粘在脸上。

　　“期待今晚的你。”尚文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游艇。宋天良跟在他身后，却一直回头看着比基尼姑娘们，脖子都要扭断了。

　　什么是风流，什么是下流，似乎一目了然。

　　盛明开看着尚文哲的背影不明所以，但是她心里清楚，如果她不是盛明开，那么她一定栽了。尚文哲的眼神是女人的陷阱，缺少几分定力，还真招架不住。

　　“开拍了，开拍了，服装、化妆，都死到哪里去了！”导演又叫嚣起来。

　　拍摄间隙，盛明开从同伴们口中得知，尚文哲今晚包下金海湾酒店的顶楼露天酒吧开party，定了一个很骚包的主题叫“红玫瑰与白玫瑰”，所有的选美小姐都在邀请之列。

　　因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尽管导演百般折磨，姑娘们却都兴奋异常，总是不自觉地合不拢嘴，间或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刚刚搭车的姑娘神情紧张，举止怪异，陆远并不以为意。他十二岁开始在海边卖烤生蚝，照顾他生意的大多是姐姐婶婶阿姨们，那时候，她们毫不掩饰地表现对他的喜欢。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店，年纪相仿的姑娘们频频光顾，她们看他的眼神，或暧昧或羞涩或挑逗，他习以为常，渐渐也就麻木了。

　　把盛明开放在一处车流密集的景区后，陆远径自回到位于海滨浴场附近的老船长餐厅。午市的时间还没到，店里这时通常没有客人，他一推门，见服务员们背对着他团团围坐，不知正欣赏着什么新奇事物。

　　“阿良，小凯，去车上把货卸了！”他喊了一嗓子。

　　听到他的喊声，众人都机灵地站起身，打扫地继续打扫，摆餐具的继续摆餐具，阿良和小凯痛快地答应一声，向门口走去。

　　人群散开，陆远发现面前坐了一个人，用手举着一张纸遮住脸。那张纸是陆远早晨贴在橱窗上的，上面写着招聘服务员一名，条件要求若干。旅游旺季到了，店里人手明显不够用。

　　“谁啊？瞎闹什么？”他走过去，一把扯开那张纸，眼前出现一个笑嘻嘻的面孔。

　　“老板，我来应聘服务员。”说话的人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皮肤白皙，笑起来有两个漂亮的梨涡。

　　那些故作认真各司其职的员工们眼神都偷偷地飘过来，阿良和小凯站在门口，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生怕错过好戏。陆远面带威胁地指了指他们，轻喝道：“虾要死了！”两人像小猴子一样赶紧窜出去了。

　　陆远没有答话，径直走到吧台后面。餐厅领班舒卡卡正往酒架上摆放红酒，陆远对她说：“把她欠的账单找出来。”

　　“噢。”舒卡卡看了那女孩儿一眼，从收银台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张账单。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趴在吧台上看着陆远，笑道：“老板，你不面试我一下吗？”

　　陆远把那张账单拍在她面前：“先把欠的账结了。”

　　女孩儿拿起账单一看，眼睛马上瞪圆了：“哇哦！两千六百八！我怎么吃得了那么多？”

　　舒卡卡指着账单上的消费明细，耐着性子解释：“小姐，你一个人喝了三瓶红酒，一瓶洋酒，你喝醉之后打碎我们的餐具，我还没跟你算呢，还有啊，老板送你回酒店，你吐在老板车里，洗车的钱也没跟你算呢！”

　　“啊哈哈，是这样啊！”女孩儿讪笑了两声，脸红了一片。她掏出钱包翻了翻，哭丧着脸说：“姐姐，我没钱了呢。”

　　舒卡卡看了一眼陆远，他正在公告板上写今天的推荐甜品，一如既往地，栗子蛋糕排在第一位。
　　“老板，怎么办啊？”她扬声问。

　　陆远写完之后，喊小凯把公告板拿到门口。他走到女孩儿对面，把那张账单移到一边，说道：“以后有钱再来结，服务员嘛，你就算了，不适合。”说完，他就转身要走。

　　女孩儿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急道：“我怎么不适合了？”

　　陆远抬抬手，摆脱女孩儿的拉扯：“说你不适合就是不适合，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我哪里不行啊？”她抖了抖刚才从橱窗上揭下来的招聘广告，“30岁以下，我符合啊，形象端正，我不端正嘛？有服务热情，我很热情的……”

　　“行了行了，”陆远摆摆手，看了一眼餐厅里假装忙碌实则看热闹的几个人，“你问问他们几个，谁住在六星级酒店里，还有谁喝醉酒后又要跳楼又要上吊的。”

　　女孩儿没了脾气，戳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噘着嘴说道：“我现在没钱了，别说六星级酒店，最便宜的民宿都住不起了，当然也没钱喝酒了，不喝酒就不会那样的啦。”

　　陆远将信将疑看着她，像是要看出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女孩儿在他的注视下，羞涩地一低头，委屈地说：“我是说真的，我家里停了我的信用卡，我现在走投无路了，你就当行行好，帮帮我吧。”

　　走投无路，走投无路，听到这个词，陆远的眼神忽然暗了一下，心中如海浪撞过一般，一阵地动山摇。眼前的女孩子娇俏明媚，茉茉也正是这个年纪，她一个人孤身在外，是不是也会遇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女孩儿见陆远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赶紧趁热打铁，举起那张招聘广告和她的欠账单：“你这上面写着包食宿，你就包我食宿好了，我的工钱用来还欠账，怎么样？”

　　陆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了一声，点点头：“试用期半个月。”

　　“噢耶！”女孩儿高兴地跳起来。

　　陆远转身走向厨房，每天餐厅供应的栗子蛋糕都由他亲自掌厨。走到门口时，他回过身问：“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乐颠颠地大声说：“老板，我叫聂心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