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谋》朱染

16、第 16 章

　　灯光熠熠，乐声迷离，脚下喷泉水声潺潺，诡艳夺目的热带鱼类在玻璃墙壁中畅快游走。尚文哲靠在茶座的沙发上，眯起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清新女子。

　　他看了看腕上的百丽翡达，二十三分钟，真不算长。说起等女人，几倍的时间他也不是没等过。
　　盛明开坐到他对面。从选美赛场离开后，尚文哲送她回到金海湾酒店。她跟宋天良争斗时弄得很狼狈，刚刚上楼洗澡换衣服，尚文哲便在大堂的茶座等她。

　　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脚还湿漉漉的，白衬衫的肩头湿了一片，现出若隐若现的黑色诱惑。没有化妆，面孔干净明丽，嫩得能掐出水来。似嗔非笑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得像蝴蝶岛夜空的星辰，引得你忍不住想誓死追随。

　　尚文哲摇头叹道：“怎么办？本来我都不想理你了。”

　　“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哦！”盛明开托着下颏，笑靥如花。

　　“来不及了，”尚文哲凑到她近前，“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不理你，还不如让我死了。”

　　“花言巧语，”盛明开白了他一眼，“不记得谁说过，追他的女人排到西岛码头呢！我算什么！”

　　尚文哲呵呵一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光顾着看你，差点儿忘了正事儿，我是来洗脱嫌疑的。”他调出一段视频，递给盛明开，“昨天我起了个大早去找这个监控，你都不知道我多少年没早晨起过床了。”

　　手机里播放的是船上的监控视频。虽然这段视频盛明开早已看过，不过看完之后，她还是做出又惊又怒的样子：“原来是她！”

　　“我跟欧阳说过了，让这个女人尽快离开蝴蝶岛，以后不会有事了。”尚文哲说。

　　盛明开看了看他，小声说：“对不起啊，误会你。”

　　尚文哲收起手机，装模作样地说：“哎呦，我那天跳下海的时候耳朵进了水，这两天听什么都听不清楚，你那么小声，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盛明开知道他在故意搞怪，嗔怪道：“这里这么多人，我要大声喊吗？”

　　尚文哲笑嘻嘻地凑过来：“不喊也可以，你欠我什么，还记得吗？我可是记着呢！”

　　盛明开娇羞地笑了笑，凑过去在尚文哲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说：“两清了。”

　　尚文哲一把拉住她的手，目光里充满热情和渴望：“今晚去我那儿吧！”

　　盛明开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渐渐收敛。她收回自己的手，起身离开茶座。

　　尚文哲紧追出去拉住她：“喂，说得好好的，怎么走了？”

　　盛明开回过身，神情肃穆。“如果今晚我跟你回家，明天早晨，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她问。

　　尚文哲一脸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我当然记得。”

　　盛明开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算了，尚先生，我做不了你的玩儿伴。”

　　年轻姑娘们本就容易熟悉起来，经过一段时间以来的同进同出，都有了几分交情。复选结果一出来，几家欢乐几家愁，入选的自然心情雀跃，落选的既失意又不甘。眼看分离在即，再加上心情各异，一些相熟的便约着今晚要一醉方休。

　　盛明开丢下愣在原地的尚文哲，走到电梯门口，迎面正遇上伙伴们嘻嘻哈哈地走过来。葛晓晴上前拉住她：“明开姐，跟我们一起吧，我们去海边的大排档喝啤酒。”

　　葛晓晴进入决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她自己。欧阳枚茵宣布完比赛结果后，选手们都回到后台，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道：“大概是老天爷看我太倒霉，给了我点儿甜头吧。”

　　盛明开走在她旁边，低声道：“别指望老天爷，它忙得很。”

　　葛晓晴愣了愣，刚想问问盛明开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转头，见她已经进了化妆间。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想不明白。

　　盛明开没有拒绝葛晓晴的邀请，随着大家一起朝酒店外走去。许思走在队伍最后，快到酒店的旋转门时，她忽然停住了，目光闪烁地说：“我忘了拿手机，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去追你们。”

　　“你可快点儿啊！”

　　“别拿了冠军就摆架子哦！”

　　姑娘们并不真的介意，说说笑笑地先走了。许思见所有人都出了门，才回过头朝酒店大堂的茶座走去。

　　出租车每次只能带走四个人，盛明开和葛晓晴落在最后。等车的时候，两人的眼睛都透过玻璃门看向酒店大堂。

　　“忘了带手机？切，刚刚明明在电梯里打电话。”葛晓晴不屑地说。

　　昏暗的灯光下，盛明开的一双眸子如寒星般一闪。

　　海边大排档喧闹无比，姑娘们都暂时忘记了那些减肥减脂的魔鬼计划，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大声笑闹，尽情享受着美食美酒。间或有邻桌的食客认出她们，跑过来又是敬酒又是合影，更添热闹。

　　许思晚到了一个小时，半醉的几个姑娘不依不饶，说她拿了冠军得喝，来晚了得罚，接连就灌了她几杯。

　　许思连声喊着：“吃不消了，吃不消了。”站起身落荒而逃。大家以为她去了洗手间，并没有在意。

　　然而，她神情中的落寞没有逃过盛明开的眼睛。盛明开知道，她去见了尚文哲，但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过了一会儿，盛明开起身说：“我去看看许思。”

　　风渐起，涛声阵阵。走出大排档不远，一条栈道直通向海面。盛明开沿着栈道向前，在尽头的塔亭里，看到迎风而立的许思。

　　衣袂飘飘，浪拍脚底，大排档成为远处的人间烟火。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大家都在等你。”盛明开说。

　　一声叹息卷在风中消散，许思无奈地说：“想清静一会儿都不行吗？”

　　盛明开笑了笑：“抱歉，打扰你了，我先回去。”

　　“等等，”许思转过身，“明开，咱们聊几句。”

　　盛明开走过来，悠闲地靠在栏杆上：“好啊。”

　　许思上下打量盛明开，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眼前的女子穿着松垮的白衬衫，长及膝盖的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散着，装束得不能再普通。可是，你不能看她的眼睛，那双幽深的眼睛常常低垂着，可是当她认真看着你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在时尚圈混了多年，许思自认为阅人无数，眼光独到。海选时，她就注意到了当时并不起眼的盛明开。当然，后来的结果表明，她没有看错人。可直到今天晚上，她才意识到，她还是看错了，盛明开远比她想象中强大。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

　　“嗯？什么？”盛明开不解。

　　许思看向海面：“把自己弄进决赛，还捎带了一个葛晓晴。”

　　盛明开脸上的笑意消失，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么说，你也知道最初的结果里，并没有我？”

　　许思轻点了一下头。

　　“那么，在船上吴璐给我下药，你也知道。”

　　许思转身走开几步，背对着盛明开，声音中透出冰冷：“你说过，你对尚文哲没兴趣。”

　　盛明开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想了想，说道：“许思，我不知道你对尚文哲所谓的感兴趣，是一种什么感情，所有人都知道，他马上就要订婚了，虽然说是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可对你来说，不管你付出多少，都意味着你跟他不会有结果。”

　　“你这算什么？劝我放手？”许思回过头，冷笑一声，“那你呢？别跟我说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追你，你那些手段，明眼人都看得出。”

　　“好吧，我承认，我对尚文哲感兴趣，但是我的目的并不光彩，所以我不会说出来。”盛明开目光凌厉地看向许思，“如果你同我一样，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希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不知是海风吹过，还是盛明开的眼神让人心惊，许思后背泛起一阵凉气。她转身看向远处暗沉沉的海面，轻声道：“我说过，我想找一个答案，等我找到了，就会离开。”

　　留在岛上的优胜者得到酒店更优厚的招待，她们每人都有了自己单独使用的房间。盛明开不必再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外出找借口，自觉省去很多麻烦。

　　这一晚没有月亮。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瀚海集团下属的渡轮公司副经理夏玉江和她的妻子在海上丧生。他们九岁的女儿夏茉茉抱着一块木板漂到天亮，被巡逻的海警救下。

　　黑暗中，穿着连帽衫的盛明开走到老房子窗前。幼时熟悉的机关按钮还在那里，按住了就可以从外面打开窗子。不记得多少次，俊俏的少年在晨光中推开窗，大声喊：“胖茉茉，太阳晒屁股了！”

　　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没有丝毫变化，屋里似乎还有些烟火气息，全然不像一个十五年没住过人的房子。

　　第一个门口，是她房间，门上还挂着陆远用贝壳给她串的风铃。推开门，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下，憨态可掬的毛绒笨笨熊靠在床头，像过去每一天一样，等着小主人回来。

　　盛明开走过去，拍拍它的头：“螃蟹，你一个姿势坐了十几年，累不累啊？”

　　从小房间出来向里走，是爸爸的书房。书架上并排摆放着几个相框，有夏玉江和妻子的结婚照，有女儿的满月和周岁照，还有一张四个人的合影，夏玉江和妻子靠在院门口，前面站着笑容灿烂的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像一个寻常的四口之家。

　　年头久了，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照片泛黄的痕迹。盛明开拿起那张四人合影，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最后装进随身带的背包里。

　　院子里的铁门响了一下，随即传来脚步声。盛明开一惊，想不到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来。她赶紧关了手电筒，缩到书架后面，大气儿也不敢出。

　　脚步声进入客厅，灯亮了。书房里仍然黑暗，客厅里却亮如白昼。盛明开从书架的缝隙里看到，进来的人是陆远。他仍然穿着餐厅的T恤，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挺拔。

　　陆远显然没意识到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径自走到墙边，找出三支香点燃，对着墙壁拜了拜，说道：“夏叔，夏婶，对不起啊，今天是你们的忌日，店里客人太多，我来晚了，你们不要怪我。”

　　他把香插在柜子上的香炉里，又从柜子里翻翻找找地找出一叠冥币和一个铁盆。“夏叔，夏婶，来收钱了。”他蹲在地上烧起来。

　　香火气在屋里弥漫。“夏叔，夏婶，把钱收好，不用省着花，我有空就会给你们烧。”他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

　　铁盆里的火焰升腾，陆远看着火苗出了一会儿神，轻叹一声道：“不过呢，你们也别光顾着花钱，你们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茉茉，可总也没有可靠的消息，你们在天有灵，就给我点儿提示吧，哪怕只是让我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铁盆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院子里再度传来铁门关合的脆响。屋里重新恢复了黑暗，盛明开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按亮手电筒。墙上挂着她父母亲的照片，下方的柜子上，摆着两人的灵位牌。

　　盛明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轻声说：“爸爸，妈妈，茉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