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处》流星飒沓

1、第一章

　　钟宜看一眼窗外淅沥沥的雨，想到小区门口头顶白毛的那人，忽然就有些不放心。那是个很文弱的少年，不比她大。似乎十六七岁？清瘦，单薄，脸色苍白，头发竟也是苍白，但看在人眼中，绝非街头混混一类，而是让人心疼的孩子。更何况，他的衣服还破了，整条小腿上血色弥漫。
　　那少年就缩在小区门口的墙角，靠突出的一小块遮阳伞遮雨。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却也没有一个看他一眼，走过来帮他一把。
　　钟宜皱眉，嘟囔着“冷血”，便关上房门，转到了客厅里。照照镜子：柔顺清爽的马尾，运动衫，牛仔裤，很好，不像个人贩子。她满意地拎上肩包，装好药物吃的，打伞出门，一路寻思着自己这样跑去会不会被当成搭讪？会不会吓到人家？
　　少年还是半蹲在那里，低头盯着自己的腿。大约是因为疼痛，他好看的眉头已皱成了川字形。眸色幽深，唇色青紫，脸色苍白，发色素净，纠集起来，竟没有半分不合适。
　　钟宜慢慢走近，见他头也不抬，咬咬唇，开口：“喂，你没事吧？”
　　少年愕然看向她，却依然一言不发，只有满眼不可思议。
　　钟宜脸上微微烫起来：“喂，你腿上流了那么多血，要不要去医院？我也学过一点急救，或者我帮你包扎一下？”
　　少年睁大眼，半晌，眸色更深沉几分，带出些玩味的笑容：“你，看见我了？”
　　钟宜没回过神：“啊？”
　　少年清淡地笑笑：“我说，你看得见我？”
　　钟宜以为他在说胡话，连忙蹲下身：“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得厉害？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少年没有回答，看她半天，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姓什么？”
　　“啊？我姓钟......”
　　“钟？怎么会。有灵透能力，可破我叶影藏魂阵的，只有华山司空氏。你只能是司空家的族人，不可能姓钟。”
　　钟宜心里有些发毛：这人疯了？
　　少年瞥她一眼，自嘲地勾勾唇：“哈，华山司空家怎么会放任族人在外？他们早已东渡蓬莱，一个不剩，都已经走了......”
　　“你，”钟宜小心试探，“到底——”
　　话还未说完，少年拂了拂袖子，她这才注意到少年一身衣裳，竟是交领右衽形制尚古的短打！
　　一刹那天旋地转。钟宜往后跌坐在泥水中愣愣看向角落——九片金黄的树叶飘飘然落下，只剩一淌水渍几点血迹证明之前的对话。空白的墙，没有人体的倚靠，这般了无生气。
　　“哎，小姑娘没事吧？”
　　“快扶起来快扶起来，这下雨天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路过的大妈将她扶住，问她要不要紧、家在哪里。钟宜一个一个说谢谢，满脑子浑浑噩噩，忽然就问出口：“刚刚这儿有个人，受伤了......您有没有看见？”
　　“啊？什么人？”
　　“小姑娘，摔糊涂了吧？”
　　“就是，一个大活人咱们哪能看不见？受伤的好像就你一个。小姑娘，你真的没事？”
　　“没事......”
　　钟宜只好“对不起”和“谢谢”一起说，一边推开众人，往家的方向走。
　　她没有事，只是裤子湿透了，衣袖也湿了大半，穿着很不舒服。那少年是真的，他说的话也是真的，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钟宜确定自己没有做白日梦，也不是出现幻觉。那么，他是谁？她，又是谁？也许那少年还会回来，也许不会。谁又知道呢？钟宜是高三的学生，每天学业紧张，来去匆忙，时间并不充裕。那天是周日。父母不在，她一个人购物回来，看到了本不该看到的东西，才有了这么一段插曲。
　　对原本就不肯太安分的钟宜来说，这段插曲当真不算小。
　　“钟宜！”
　　黑衫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回头，短发女生追上来，一边喘气一边整理自己开了两颗扣子的上衣，然后递过来一瓶热牛奶：“我请客。”
　　钟宜挑眉：“捡着钱了？”
　　卓晓惟一脚踢过去：“真不识好歹！”
　　钟宜跳着躲过，笑嘻嘻喝起牛奶。
　　“说起来，”卓晓惟打开书包，翻出刚统计完的成绩表，“你这个月到底怎么回事？连着两次考试退步——不想活啦你？”
　　钟宜皱眉：“大清早的说这个干吗？”
　　“我是关心你哎！这个月你太不正常了，天天一放学就跑，打电话到你家有说你没回去——说，是不是看上谁了？”
　　“没有。”
　　“哦。那是谁看上你了？”
　　“没有。”钟宜摆摆手，顺便将牛奶瓶扔进垃圾桶，“你真无聊。”
　　卓晓惟气得快冒烟：“钟丫头，你是不想上大学还是怎么的？”
　　“哪由这么严重？”
　　“不严重？老班都想和你爸联系了，要不是姐姐我帮你挡着......”
　　“晓惟，”钟宜突然开口，“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么？”
　　“哈？”
　　“妖怪呢？”
　　卓晓惟收起成绩表，有些好笑：“你干吗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钟宜低下头，默默看着鞋尖。半晌，她眯眯眼睛：“没什么。走吧，要迟到咯。”
　　她没有对好友说过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个月来，她每天徘徊于少年消失的地方。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期盼着少年能重新出现于那个角落，伴随着九片金黄金黄的树叶。出于理智与私心，她没有与人分享这份激动兴奋与惴惴不安。
　　钟宜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强迫自己回忆雨天泥泞角落里的每一个细节，夜晚最后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看少年有没有扬着白发坐于半空，笑着对她挥手，身后是漫漫星空，身上有衣袂飘摇。
　　她也上网。网上有个百度网站，百度贴吧里有个高搞笑的“神仙吧”。她不相信那里头漫天胡诌的家伙是神仙，于是发贴骂他们“一群骗人的神经术士”，结果被人身攻击以致败下阵来，发誓再不去“神仙吧”。之后去妖怪吧，却发现里面比神仙吧还搞笑。
　　钟宜一天比一天沉溺，少年却依然销声匿迹。
　　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钟宜第一次跌出了前十五名。老师说，班上十五名之后的，考大学比较危险了。老班发成绩单的时候，钟宜两手绞着衣摆，头微垂，发丝披下，看不见她的表情。卓晓惟回首看她来年感眼，然后起身发寒假作业。
　　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怨愤：你要么就别出现，要么就好歹再露下面，让我知道自己真的不仅仅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应考生。混蛋，一下子，就不见了......
　　回家后晚饭吃得异常沉默。爸爸吃完饭“啪”一声放下碗筷，吓了钟宜和妈妈一跳。
　　“你到底想怎么办？”
　　钟宜呐呐：“我想当神仙......”
　　“恩？”
　　钟宜回过神，赶紧改口：“我想考大学......”
　　妈妈一边收拾碗盘一边数落着：“那你还不好好看书学习？也不知道你成天忙些什么，还把你爸的围棋啊笛子啊拿出来摆弄，那是你玩的吗？不知道中什么邪了，这段时间天天的不安生。唉，不学就算了，大不了让你到外面打工去，给人家扫地煮饭看孩子，看你后不后悔。”
　　钟宜垂下头，默默无声。整个饭厅都寂然，没一会儿，厨房传来“哗哗”水声。
　　轻轻抬头，钟宜看到爸爸点烟。青烟缭绕，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她上初中时真的老了好多，皮肤更黑，皱纹更多了......
　　半晌，钟宜站起身：“爸爸，我回房间看书。”
　　“恩。”
　　妈妈从厨房出来：“脚冷不冷？要不要电火桶？”
　　钟宜笑笑：“不用，会打瞌睡的。”
　　进了房间，她抽出速写本，那上面一张一张白发苍茫的少年神仙，还有黑发飞扬的少女，都在腾云驾雾，身后碧波汹涌，云涛万倾。
　　她苦笑，再瞧一眼窗外夜色渐深，然后将画作一张张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