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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泥巴糊脸[种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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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空气新鲜,甚好甚好。
远处山色如黛,山脚下隐约有几户人家,再往近处看是一块块分割整齐的田地,暗黄的泥土躺在植物脚下,默默提供养分。田埂上坐着一位男子,青色粗糙土布裁的短衫挂在身上,膝上一左一右两块补丁,颜色各不相同。
他一手扶额,眉头紧锁,露出的手腕脖子白皙非常,完全没有一般庄稼汉的土气。
从醒来到现在,他应该坐了有小半时辰了,锄头搁在一边,地上还有几个小浅坑,一片杂草长势良好,随着晨风微微摇曳着。
“张生啊,这第一天下地吃不消吧?呵呵呵……”面色红润的老人家把锄头放下,叫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无法自拔的男子一声。他是满面笑容,今天是下萝卜种的日子,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种下的萝卜收成可好了,都够把他的两间小屋翻一翻了。
陆临木着脸站了起来,朝老汉拱了拱手:“大爷说的是,区区体虚,竟连一把锄头的重量也负荷不起,实在惭愧。”
电线杆呢电线杆呢电线杆呢!剧组呢!导演呢!谁不经过他同意就擅自把剧本塞到他脑子里的,牛鬼蛇神尽管出来和他当面对质啊,送他来这么一个穷乡僻壤……他,他不会过苦日子啊!
“唉,酸秀才。”老汉叹息,自己拿了锄头抡起来,这块田前两天就整好了,现在把行分出来,下了种子就好,午饭应该还是赶的上的。
这张家老父前些日子病倒了,家里一来没有亲近的亲戚,二来只有酸秀才这么一个儿子,眼见着种萝卜的时候到了,张老汉实在起不来床,只好打发这个宝贝疙瘩下田试试,实在做不成也就罢了。
“您这锄头使得真真极好。”陆临又一拱手,“敢问大爷可否授与区区一二技巧,也好让区区种些萝卜,年底能有些收成?”
老汉听他说话实在别扭,可他与张家老父素有交情,这么一个小忙总是要帮的,他看了一眼陆临放在锄头柄上嫩生生的手指头,只希望酸秀才别叫唤才好。
锄草日当午,汗滴草下土。
陆临汗流浃背,脖子背都在痒痒,他也不敢把腰直起来,之前试了一下痛得不行,这副身体娇贵程度只怕比他原身还甚。他锄了一小片草,剩下的都是老汉在教授他的过程中消灭的,那么大一块地,他估摸着自己整完得要两三天。
前提是他还会来这田里。
“多谢大爷,待区区回家便备些酒菜,您可千万赏脸。”
老汉摆手,张老汉下不了床这酸秀才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再说不过随手的一个小忙,他也不好意思腆一张老脸真去蹭吃蹭喝。
与老汉道别后他拖着锄头摇摇晃晃地沿着小路往山脚走,其实他自己也有些看不起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什么都不会,四体不勤不说,连书也念不好,侥幸成了秀才,却不愿意去村里的私塾教书,成天赖在家里读那几本倒背如流的圣贤书。
有个待自己这么好的父亲,还这么不知足不知孝顺。世上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实在太多了。
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饭菜的香气传了出来,正对门的八仙桌上放着两碟小菜,一碗略微有些稀的白粥。
陆临把锄头放到门口,捶着老腰进了厨房,舀出一瓢水洗了洗手,挂在脸盆边上的布巾中间乌漆抹黑一大块,他没敢用,又舀出了一瓢水洗了洗脸,也不擦干,直接顶着湿漉漉的脸回到了前堂。
他把长凳拖出来坐下,这么大的劳动量他也饿坏了,快速扒拉了两口,饿了吃什么都觉得香。
吃着吃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吃不下了,他鼻子一酸红了眼,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像是带了血腥味儿,搅得他不安又暴躁!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儿,怎么好好睡个觉也睡出古怪来了,这要是个梦就快点醒吧,不然他可真的不一定撑得住。
最终还是没吃完,他进了里屋去看老汉,也就是他这个身体的爹。
里屋昏暗,那唯一的小窗户也紧紧闭着没有打开,只是从破了洞的窗户纸里透了点光进来,陆临快步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老汉睁开眼,声音十分苍老:“你回来啦……午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陆临把自己的手递给胡乱摸索着的老汉,被他抓着的手有一种刺刺的感觉,老人的手不知经过多少风霜,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畸形,泡过雪水打过热铁,皮开肉绽了。
“碗放着吧,我等会儿洗。今天下地累了吧,爹想了想还是为难你了,今年就算了,等过段日子我好些了再去打些柴,多少补贴点家用。你回屋歇着,要是不困就看看书,家里的事你不用管了。”老汉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这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也干不来,忽然让他下地哪里受得了。
陆临低下头,老汉虽然跟他没有血缘,可是如果自己真的一直留在这里,这位就是自己需要赡养的父亲。如何为人子?父亲生病作为儿子怎么还能够让他操劳。
“您安心躺着,碗我来洗,晚上的饭我会做,您不用忙了。爹,儿子二十年来没有为您做过什么,现在也让我尽点孝心吧。”
陆临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不知道亲情是什么,好在身边也有一两个知心的朋友,性格才不至于扭曲。虽然家中只有他一个,但是父母留下的遗产却是够他挥霍一辈子的。因为小时候喜欢看电影,稍微大一些之后就玩票似的进了演艺圈。后来费尽苦心,终于收到了国际名导演Ryan发出的邀请函,眼看着就要走向国际,却又发生了这样不现实的事情……
想着想着,悲从中来。
老汉拍拍他的手,有些欣慰:“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这里病气重,你回自己的屋里去吧。”
“中午的碗筷我都已经洗净了,爹您安心睡吧,晚了我叫您。”陆临撒了个谎,然后就站了起来退后一步按照往常的酸儒样作揖,“儿子先走了。”
老汉没想到他已经把碗筷洗了,心头一热,在心里默念:老伴啊,儿子终于长大了,出息了……
陆临本想把没喝完的粥倒了,想了想还是剩下了放在一边,他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这种家庭里只要是吃食,就算烂了也是不能倒的。笨手笨脚把小碟和筷子洗了,他分别放好之后,才用两根手指头拎起了那块“抹布”。
凭着记忆他捏着那块布走出后门,弯弯绕绕穿过一条小径之后看见了一条小溪,半丈宽也不到,溪底的大石头长了些许绿毛。
闭着眼睛开始狠搓那块布,睁开眼再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成效并不明显,该黑的地方还是黑乎乎一片。
他一脸的惨不忍睹,这实在是太脏了!
“真是稀奇,秀才也出来洗布巾!你不是说这小溪应该用来做那什么……曲水流商吗?”
这声音尖细刻薄,陆临的记忆自动将此人的信息翻了出来,面前这位穿着粗布罗裙的年轻女子名为翠珊,原本是灵山县徐媒婆给张生说的媳妇,怎耐这张生不愿,嫌人家未曾读过诗书不能与其吟诗作对,就给拒了。
虽说这事没有外传,但是翠珊也是知情人,她可知道这个男人嫌弃自己。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翠珊正好嫁了张生同村的张大虎为妻,这一年看多了张生的酸样子,越发觉得不忿,就这么一个人居然也敢嫌弃自己?!
陆临慢悠悠将布巾放下,放下袖子朝她一礼:“区区见过张家嫂嫂。”
“呦,我大字不识一个,可不懂你的这些礼数。”翠珊将抱来的篮子往旁边一放,取出篮子里的衣裳和棒槌,蹲下身撩起袖子就开始洗衣服,看也不看站在一边的张生一眼。
陆临拾起自己的抹布,慢吞吞道:“张家嫂嫂先洗着,区区告辞了。”
翠珊抬起棒槌,狠狠砸在衣裳上头:“怎么着你看见我就跑,我就算没读过书也不吃人的!”
陆临总觉得她砸的就是自己的脑袋瓜子,心里一阵发憷,一边感叹这女子的泼劲儿,一边后退:“区区与嫂嫂孤男寡女,待在这溪边难免遭人误会,为保嫂嫂贞名,区区还是离开为好,告辞。”
把衣服放在水里漂了几遍,翠珊重新拿起棒槌砸起来,满不在乎说道:“不会有人误会的,秀才你这副模样,我家大虎比你好上千百倍不止。而且大家可都在传,秀才啊……”她的眼神古怪起来,“都说你喜欢县城里何家书坊的何小公子呢!”
陆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才想起来张生与那位何公子的一段渊源。
竟然被传成了这个样子,这误会是要大过天了啊!
人言可畏,他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