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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无处躲藏的鸵鸟 ...

  •   一周以后的早晨,胡教授在山水班画室里逐一检查指点他门下三个年级的研究生的近期作品,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清亮甜美的声音:
      “我回来啦!”随着话音,一个身影雀跃着冲了进来,冲进来的人一见到画室里那么多人,甚至还有院长胡教授,着实吓了一大跳,赶紧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对着胡教授甜甜的叫了一声“院长好!”。
      画室里好些人都偷偷笑起来,这其中也包括顾霁。冲进来的杜默令他眼前一亮——近来她情绪不佳,因此好久没折腾过她的头发,常常都是一个简单的马尾了事,而今天却任一头长卷发如瀑布般披散着,其间还东一个西一个的藏了好多小辫子,小辫子的发梢缀着清新可爱的粉蓝色小蝴蝶结,而且,她还极为罕见的化着淡妆,看上去更加明丽亮眼光彩动人。看来外出的这些天里,她应该已经想通很多事情了。
      胡教授也没跟这个莽撞可爱的小姑娘计较,和气的问她:“听说你去桂林了?那可是个画山水画的好地方啊,怎么样,过两天把照片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
      杜默嘻嘻笑着点头回应,画室里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对着她问东问西,她一脸兴奋的忙着讲个不停。她人缘可真够好的,尤其讨男生喜欢,顾霁发现光他们画室里除他以外,都还有至少两个男人对她很是感兴趣。
      然而这姑娘,心里却只有他!
      一想到这里,他就满心甜蜜,他没有靠近她跟她讲话,但即使只是远远的看着她,重又见到她绽放活力,他已经觉得很是幸福满足,他的阳光,终于又回来了。
      好不容易跟那群人热闹完了,杜默转身要离开,经过顾霁身旁时,她停下脚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中午我给你电话。”随后不等他回答便走了出去。
      中午才吃过午饭回宿舍就接到了杜默的电话,她邀请他下午稍晚的时候去她宿舍,说是有旅行时带的礼物送给他。
      下午从专科学校上完课回来,路上经过杜默的宿舍楼,顾霁按照杜默报的宿舍房号一路寻了上去。走进杜默宿舍的时候,他着实吃了一惊——那是他见过的最干净整洁最有意境的宿舍。干净整洁他倒不意外,一看就知道她才拖过了地板收拾过了房间。令他意外的是整间宿舍的收纳和陈设的奇特别致。他以为她的宿舍里会放满了玩偶公仔之类的可爱小物件,结果却发现一个也见不到,反倒是各种绿色植物、瓶瓶罐罐什么的数不胜数——窗台上一字排开形态各异的搪瓷小花盆里种着各种仙人球,墙角的地面上放着个很大的落地玻璃花瓶,瓶里养着长枝的水培植物,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正散发出阵阵芳香的香水百合,书桌顶上有绿萝和常春藤的枝叶垂下来,床靠着的那面墙壁放书的架子上,也有三个插满干花的土陶罐花瓶。而且,房间里所有摆在外面的东西都井井有条的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书放在原木色的书架上,鞋子放在草绿色的实木鞋架上,帽子围巾挂在墙面的双层铁艺挂架上,就连雨伞也插在它专属的铁艺伞架里。属于她的那一半房间里挤挤挨挨的堆满了各种材质色彩缤纷的物件,却因为收纳严格分类清晰而毫不零乱,反而显出一股天真烂漫生机勃勃的气息,让人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这姑娘这么会打理自己的生活空间这么富有生活情趣,一定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
      “你很适合学花鸟画!”欣赏完她的房间,顾霁由衷的说。
      听了他的赞赏,杜默甜甜的笑了。
      “对了,你室友吴波呢?”她的室友跟她同年级,跟八卦王谢远同在一个导师门下,都是油画班的,貌似跟杜默关系挺好,因为他经常在杜默画室里遇见她。
      “她中午看我扫地拖地的时候问我是不是有客人来,我说是顾霁要过来,她就很知趣的到别的宿舍串门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偷笑,一边摆椅子拿杯子,在小小的房间里忙得团团转。
      顾霁在杜默端来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活动着略有些酸痛的脖子和双肩。
      “怎么,刚才上课上得很累吗?”他听见杜默在卫生间里一边洗着饮料杯一边问道。
      “也不是,就是那些小孩子烦人得很,一点不懂事。我刚才狠狠的训了他们一顿——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去给学生上课去了?”
      杜默洗好杯子出来,将刚倒上的热果汁递到他手里,脸上露出个仿佛刚偷到一条大鱼的小猫的得意笑容,她回答道:
      “这是我的秘密!”
      杜默把在桂林时专门给他买的一些特产给他,又拿出带回的一些特色小糕点。然后,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一边吃着点心喝着果汁,一边随意的聊天。
      “那你毕业后不会继续在那个学校教书了吧,想没想过要去哪里?”
      “还没决定呢,到时候再说吧。”
      “我就好想留校哦,你呢,也留校吧,到时候大家一起留校!”杜默一脸兴奋期待的样子。
      “那又有什么用?”顾霁说,“你又不能嫁给我。”
      他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惹得杜默愣了愣,她忽然肃容认真的说:
      “那要是我可以嫁给你呢?”
      他心中一动,如果真能那样……真有那可能么?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于是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向她提起了他的家乡。
      他的家乡在山东潍坊附近的一个小村里,一个典型的传统气息浓厚的北方小村庄,村里有德高望重的老长者,有族人重视的家族祠堂,村口还有像《地道战》那一类老电影中那样的老槐树,每到有什么重要事情,就会有人挨家挨户敲锣打鼓通知全村人聚集到树下开会。他很是怀念那片平坦广阔广阔的土地,那里大片大片方方正正的农田里种满了小麦。一到秋天,秋风一吹,一望无边的金色麦浪一浪接一浪可以一直连到天边。而冬天,则是铺天盖地的大雪,将整个世界全都变成一片洁白,这时,全村的小孩子都会凑到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玩得又野又疯。他一面说,一面陷入回忆里,他那虽然辛苦却毫不自知的童年,仿佛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有意思啊,我好想去看看!”杜默听得很入迷,或许是从来没到过北方,她对他讲的风土人情都感到格外新奇,“哎,什么时候带我去你的家乡看看吧,好不好?”
      “那样啊,到时候别人会说:‘唷,顾霁,带着小媳妇儿回来啦!’”怎么话题又扯到这上面,他无奈的浅笑。
      “我不怕!”杜默坚定的说,同时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起将来,他的心里都有些恐慌,他不愿多想,只好赶紧再次转换话题,谈起了他的童年,他小时候由于没人管教,性格很有些暴戾,在外面跟别的小孩稍有不合就打架,而且打得十分野蛮。他那时候打架特别厉害,常常白天在外边把别人打一顿,晚上回家被姑妈知道后又被姑妈打一顿。有一次被人用铁铲打得头破血流,到现在头皮上都还留有很大一块疤痕。他说着将头上的伤疤指给杜默看。
      杜默说她头上也有一大块伤痕,说是小时候被摩托车撞到额头,正好在额头正中留下一道伤痕,像二郎神的第三眼一样,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摸摸那道伤痕。
      顾霁抬手伸向她,拂开了她额前的头发,手指在她额上滑过然后停留在一侧,她额间正中的确有一道痕迹很淡的伤疤,万幸并不明显,于她的容貌并无什么妨碍。他替她松了口气,正要缩回手来,却发现杜默正目光炯炯的凝视着他,那目光里满是热烈的喜悦,她竟毫不掩饰她对他的爱慕,这个女孩,真是纯真可爱得令人难以抗拒。
      顾霁心中柔情顿生,放在她额侧的右手滑下来捧住了她的脸,凑近身去吻住了她,他清晰的记得,那时节,窗外忽然开始飘起小雨……
      晚餐时间里,两人撑了同一把伞去食堂吃饭。
      吃晚饭时遇见两个他认识的研修班的女生,其中一个看着杜默对他说:“你女朋友好漂亮啊!”
      顾霁看了一眼杜默,满脸甜蜜的笑了,故意没作任何解释。
      身旁的杜默却赶紧说:“不是不是,他……是我哥!”
      回宿舍的路上他还在想这件事,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她们说我女朋友很漂亮哎!”
      “你当时怎么不跟她们解释呀?”
      “我干嘛要解释呢?”他有点赖皮道。
      杜默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那你想不想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想!”他也很认真的回答道。
      “那要怎么样才可以呢?”她有意引导他,眼里满是期待。
      看着她的眼睛,顾霁忽然一阵冲动:
      “我打电话给你男朋友,跟他说:‘杜默现在是我的了,不要再来找她了!’”
      听了他的回答,杜默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一下子窜起了两把小火苗,她紧跟着问:
      “那……你那边呢?”
      他沉默了,如果说之前他还下定了决心跟雪娆分手,但自从雪娆受伤后,他便发觉,自己对她,有着不容忽视的责任,那责任随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变得越是沉甸甸的,一旦想要卸下,怕是双方都要皮开肉绽了,他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想放下就放下?
      他渐渐平静下来,故作轻松的用开玩笑的语气对眼前的女孩说:
      “你也打电话跟她说说看吧!”
      话一出口,杜默眼中的两团小火苗倏地不见了,她一定很是失望,他又让她失望了!然而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一面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一面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走到宿舍楼下,迎面遇见了顾霁的室友李易,刚想与他打招呼,李易先开口了。
      “顾霁,你在这里就好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什么事?”他注意到室友的眼睛往杜默身上瞟了瞟,不动声色的稍稍将身子与杜默离得远了一些。
      “雪娆来了,见外面下雨了你的伞还放在宿舍,怕你淋雨,她腿脚不方便就托我给你送去,对了她好像还没吃饭。”
      李易把伞递到他手中,“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一趟图书馆。”
      说完他又看了杜默一眼,转身走了。
      等他走远,杜默轻声开口问道:“你女朋友……她的脚怎么了?”
      “两个多月前,我从川西回来的第二天摔伤了。”
      “哦!”她脸上的神情有点木讷,“那你快上去吧,哦,对了,她还没吃晚饭,最好先给她带点吃的回去……那个……,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也不顾天上正下着小雨。顾霁一把拉住她,将伞塞到她手中,她便接过去,也不说话,握着伞又转身朝她的宿舍楼走去。
      顾霁没有撑伞,站在雨中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很慢,完全不同于她平常走起路来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顾霁忽然有一种感觉,她正在一点点走出自己的世界,而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当杜默在画室里偷偷在顾霁脸颊上印上大胆而短暂的一吻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抗拒。
      在桂林的时候,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顾霁,虽然桂林真的很美,美得和画中一模一样。然而再美丽的风景,没有他的分享,也会黯然失色。杜默惊异的发现自己对顾霁的思念竟然强烈到无法自制——才刚到桂林的那一晚,她就盼望着巴不得立刻回去;看见当地的土特产她就想,要给他带些什么回去呢;看见山石上刻的那些她认不出来的草书字体她就想,顾霁他一定能认得出来;看见阳朔西街上帮人在T恤上手绘头像的她就想,这有什么了不起,顾霁他画得比这好多了!
      等她好不容易从桂林回来,她想见到他的心情已经迫不及待了,在画室里一下子见到那么多人,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中午打电话邀请他下午来宿舍做客,放下电话后她就开始兴奋的收拾打扫房间。
      吴波从外面吃饭回来,一进屋就被卖力挥舞着拖把的杜默吓了一跳,感叹道:
      “哎呀,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懒虫居然主动打扫卫生?这是刮的什么风啊?”
      杜默头也不抬的应着:“下午有客人来。”
      “客人?我猜一定是顾霁吧。”
      杜默停下了手里的力气活,一脸惊异的抬头:
      “你怎么知道的?”
      吴波抿嘴一笑:“让我再猜一下,小姑娘春心动了,喜欢上人家了,对不对?”
      杜默直起身来,呆望着吴波,这个与她同年级的女生虽然只长她一岁,但待人接物却异常成熟老练,颇为周到。杜默与她同室相处几月,虽然关系融洽,但她从不愿轻易把自己的心事暴露给他人,尤其是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的人。现在一下子被她说破心事,一时有些心虚,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只好又愣愣的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
      吴波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拖把放到一旁,又拉她坐下,这才开口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阵呆在你们画室学画了几天国画?”
      杜默记得,因为导师王教授出国,余磊又长期偷懒不来画室,她们画室里很是空闲,吴波就过来跟她一起画了几天国画,她还记得那段时间正是顾霁刚从川西回来的时候,那时他虽然对她忽冷忽热,但还是常常到她画室来指点她写字。
      她默默点了点头。
      “那段时间我看到你跟他在一起的样子,”吴波继续说,“就觉得你们看起来很不寻常,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每次你们两人在一起时,都不怎么说话,也几乎不怎么看对方,可是却让人感觉得出来你们同时都在留意着对方,你们靠的不是语言也不是眼神,简直是利用周围的空气在传递讯息,那样子实在不简单,我只要不是瞎子,哪有看不出来的!”
      真的吗?原来她和顾霁之间,竟然有如此奇妙的感觉?吴波的一番话说得杜默的心像花儿般盛开了,可接下来她的一席话,又让她如被风雪。
      “可是,顾霁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而你,也有吴玮啊,那在他跟吴玮当中,你想要作何选择?”
      她真是一语戳中杜默的痛处,杜默茫然的摇头。
      “我从没想过要在他跟吴玮当中作什么选择,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而我也不想去争取什么。我所能作的选择是‘还要不要继续跟吴玮在一起’。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为这个而矛盾,我跟他在一起而心里却悄悄喜欢着另外的人,这样的事情令我觉得有愧于心!”
      “你该不会这样就想和吴玮分手吧?你可要想清楚啊,你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我们差一点就分手了……可是现在,我再也提不起跟他说分手的勇气来……”
      “那你打算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很幸福,我不想错过也许一辈子都再难得遇见的幸福,至于其他的,我不愿意想那么多!”
      “你这是在逃避问题,可是你总不可能一直逃避啊!”
      “……那就让我能逃避多久是多久吧,我只想好好享受此刻的快乐。”
      “贪得一时欢愉又如何?这种没有结果的事,何苦来!”吴波叹了口气,“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只能祝福你,等下他过来,我去他们楼下宿舍避避,给你们腾地儿,希望你以后不要为你的决定后悔。”
      说完,她同情的拍拍杜默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起身离去。
      剩下杜默一人时,她还呆呆的坐着,刚才吴波的那些话令她感到些许不快,可转念一想等下顾霁就要过来,她好不容易才盼到回来,才见到他,她才不要被坏情绪影响。
      她甩甩头将一时的困惑抛到了脑后,就算只是暂时的逃避,就算是做了一只埋头于沙砾之中的鸵鸟,她也要做一只快乐的鸵鸟。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快乐竟如此短暂,仅仅几小时之后,她的快乐便宣告过期了。
      在楼下与顾霁分开后,她握着伞神不守舍的走回宿舍,刚才的一幕幕反复在她脑中重现,令她几欲发狂。
      她无法忘记每次说起他们共同的将来的可能性时顾霁的闪躲,无法忘记他遇见室友时不动声色悄悄远离她的动作,无法忘记他的室友看向她时眼神中的不屑和鄙夷。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你是个第三者,可耻的小三,见不得光的人,你眼里那点微薄的幸福,是在用破坏别人的幸福作代价的!这样的幸福,你怎么好意思甘之如饴?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尽了所有沙砾,那只鸵鸟无处可藏,终于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已经逼近眼前的危机——她怎么可以逃避!她怎么能逃避?她和他都早已背上了沉沉的责任枷锁,这是她怎么躲都躲不掉的现实啊……
      吴波回到宿舍的时候,杜默正捧了本书靠在床头,她颇感意外的打趣道:
      “我还以为我今晚不能回来睡了呢?没想到他这么自觉啊,不错不错,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男人。”她还待说些什么,忽然发现杜默神色不对,忙住了口走近她,在她床边坐下,望着她的脸轻声问道:
      “怎么了?”
      杜默扔下书本,对她笑笑。
      “波波,还是你明智,你说得对,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我跟他,结束了!”
      十二月里,杜默度过了她的二十三岁生日。
      往常因为有吴玮帮她操办,她的生日总会有个小型的party,吴玮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每逢他们俩谁过生日,他都会约上两人共同的一些朋友,一同外出吃饭K歌什么的,顺便再收收礼物拆拆包裹,这一环节最令她欢喜。
      而今年,她因为连续几天都有课留在学校里,没有party,没有礼物(除了吴玮提前就送她的一条水晶项链),她又故意没有将生日告诉周围的新同学,于是,这个生日成为她有生以来,最孤独最冷清的一个生日。
      晚上从画室里出来,她独自一人走回宿舍,天气开始转凉了,路上的人大多换上了冬装。校园里的路灯隔老远才有一盏,路上光线有些昏暗,她在昏暗的灯光下轻轻呵出一口气,便在眼前凝成一团迷迷蒙蒙的白雾。道路两旁草坪中被装扮成石头模样的音箱里,正播放着古典音乐,那首曲子她曾在顾霁的画室里听到过,是莫扎特著名的《弦乐小夜曲》。杜默一面在冷冰冰的空气中从嘴里呵出白雾,一面聆听着若有还无的音乐,忽然感到一阵凄美的忧伤向她袭来。
      近半个月来,她反反复复告诫自己,要清醒,要理智,要远离那个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混沌漩涡。她要求自己努力将他当作一个普通朋友对待,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费尽心机只为见他一面,竭尽全力只为与他单独说几句话。她原以为会很困难,却发觉自己做得挺不错。
      她花了更多心思在自己的学业和功课上,这段时间,她完成了人生第一幅工笔宋画临摹作品,并且开始着手第一次进行小幅作品的创作,英语六级也考不错,选修日语也学得的劲头十足,甚至还在校外报名参加了瑜伽课程。
      她的生活比往常更加丰富和积极,她觉得自己过得很是不错,可是,她却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奇怪的坏情绪。近来她时常察觉这坏种情绪的入侵,坏情绪常常令她焦虑暴躁,时而令她消极麻木,偶尔甚至令她悲观厌世,这种坏情绪就是“空虚”。
      的确很奇怪,她原本应该是最擅长于和“孤独”、“无聊”共生共存的,从小在家被“关禁闭”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孤独,本科四年常常逃课瞎逛,晚上熬夜玩游戏看小说白天睡个昏天黑地,她也早已习惯了无聊,那么多孤独无聊的日子里,她一次也没有感到过空虚,可偏偏在她生活得最乐观上进,最积极充实的时候,却突然“空虚”起来了?
      关于她的空虚,她曾花了很多时间来思考,到底“空虚”这玩意儿是何名堂?这莫名其妙的“空虚”究竟从何而来?她一直想不明白。
      有一天,佟博士在他的教育研究课上提到了“宗教”这一话题,他问人为什么要信仰宗教,信奉宗教究竟给人们带来了什么好处?对于这么富有哲学意味的问题,这一群一年级研究生们无法可解,最后,佟博士公布答案——宗教解决了人类最终的归属问题,即,死后去哪里的问题。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杜默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空虚从何而来——从小到大,她在唯物主义的教育中浸淫太久,从来没有过信仰,关于死后去哪里,她一直都感到非常恐惧,以前,只有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会感到极度的恐慌甚至绝望,除此以外,以她当时的蒙昧无知,还不足以体验到什么是空虚。而现在,她所学越多,思考越多,却反而越容易受到空虚的侵蚀。
      她回想起最初发觉自己喜欢上顾霁的日子,那时候,她是多么的充实满足,哪里会感觉到什么空虚?只是后来,当她下定决心与顾霁划清界限以后,她才开始频繁的感觉到空虚,而这,又是为什么?
      她脑中忽然灵光闪现,一个词汇闯入脑海,向她揭开谜底——爱情!
      是的,爱情,从小受到言情小说武侠小说的荼毒,令她对爱情无比向往,大学时代有了吴玮,误以为那就是爱情,她一边对爱情感到失望,一边却更加向往一场真真正正轰轰烈烈的爱情。她好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让她爱到不顾一切,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心醉神迷神魂颠倒,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也许是那个年纪的女孩的通病,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将爱情当作了信仰。
      直到遇见顾霁,她才终于看到了爱情的萌芽,多年的信仰第一次将它辉煌灿烂的神迹展露在她眼前,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妙神奇,怎能不令她欢欣鼓舞欣喜若狂。可后来,当她清醒过来下定决心与他划清界限后,信仰在一瞬间崩塌了,空虚也随之降临了。
      原来,这就是空虚的来源!可是,为什么自己要信仰爱情这种东西?为什么不能信仰些更有价值的东西?还有什么可供信仰的——权力还是金钱?不,她没法让自己信仰那样的东西;宗教?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太根深蒂固,宗教这个信仰也行不通;而亲情或是友情呢?这些常人看来或许美好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却只有深深的失望。这个世界太过功利和现实,除了爱情,她还能信仰什么?
      她仰头看向天空,那里既无月也无星,一片灰蔼蒙蒙死气沉沉,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少。看来,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寻找一个新的信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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