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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让孤独随遇而安 ...

  •   在离家二十二天以后,杜默终于又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昨天收到家里电话,说妈妈外出遛狗时摔伤了手臂,让她赶紧回家,她便跟老大和老韩告了假,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因为只她一个人,所以回程买的是卧铺票。她坐在卧铺车厢走道的小凳上,手肘托着下巴支在茶几上呆望着窗外,尽管不像来时一般需要忍受疲惫和拥挤,却再没了来时的兴奋和期待,心里乱糟糟的全是恐惧和不安。
      昨天中午出石窟吃午饭时发现手机上有陌生人的未接来电,打回去对方说她家人受伤了在医院,刚才是借用的他的电话。一席话听得杜默完全乱了方寸,打家里座机又没人接,只好赶紧打给吴玮,正在上班的吴玮立即请了假,转了三次车花了三个小时赶到她家里,这才见到刚从医院包扎完手臂回来的她双亲。
      妈妈跟她通电话时,满口的埋怨,一会儿是怎么不接电话,一会儿是这么久不回家,家里出事了你也照顾不到,听得她心里一阵凉似一阵。她不想辩驳,母亲明知她人在敦煌,却仍然如此埋怨她,她的辩驳便毫无意义,她只好不停的说明天马上回家。尽管吴玮接过电话后告诉她说妈妈手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右手前臂骨头略有撕裂,休养三个月便能痊愈,还连声叫她不要太过担心,她依然心情沉闷无法释怀。
      她的父母,从来都只顾自己的感受,却从来不关心她的感受,听闻妈妈受伤,她本来已经十分担心内疚,而他们却巴不得让她的这种内疚深入骨髓,要她寝食不安才满意。为什么她与双亲,从来就没有办法互相理解好好沟通呢。
      她心头一阵烦闷,愁眉不展的望着车窗外。窗外,是她暌违已久的C城天空,雾霾重重,灰暗晦涩,无论她怎么费劲张望,也看不到一丝阳光。
      人们常说,物极必反,人们还常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人们常说的,往往总是对的。
      前一阵子,她度过了这一生里难得满足、充实、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结果才一转眼的时间,一切通通翻过来掉了个儿。
      因为母亲的受伤,除了周末,即使在平时,只要没课,她都会抽空回家去帮忙做些家务。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每每母亲说起怎么还这么疼,父亲开始埋怨她总是这么不小心,两人说着说着又开始争吵起来,杜默总是六神无主,既不知该如何安慰忧郁的病人,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因为焦虑而烦躁的父亲,她只想逃得远远的,逃离这令她备受煎熬的境地,却因为明知道无处可逃而感到更加煎熬。
      幸好她还有吴玮,每个周末,吴玮都会赶过来,帮忙买药、炖鸡,还在网上收集了很多养伤的知识打印成册子带过来,她想做却不会做的事,他都帮她做到了,对她来说是不得不面对的煎熬,对吴玮来说却是轻松愉快的社交应酬而已。杜默头一次觉得,在她突然感到自己稚嫩脆弱彷徨无助的时候,能有吴玮这样一个成熟可靠的人在身旁真好,有人分担她的困难和忧愁,做她的精神支柱,让她可以安心依靠,不再那么彷徨无依。
      就在她逐渐变得对吴玮依赖起来的时候,吴玮那位当了半辈子领导颐指气使已成习惯的母亲在这个时候过来看望儿子,在吴玮家里住了下来。杜默难得抽空过去一趟,不仅不能再如以往一般任性自在,还不得不忍受他母亲的陪着逛街,做饭时帮忙备菜等等要求,搞得她不胜其烦,便不再去吴玮家,连这一处避难所也宣告倒闭。
      那段时间,杜默还不仅仅是在自己家和在吴玮家的日子不好过,就连在学校的日子,也因为导师王教授的归来变得不好过了。原本一直盼望着王教授回来,以为有导师指导一定可以进步更快,可谁知她与王教授的审美倾向差异太大,她喜欢的,导师不喜欢,导师引导她走的创作方向,她又一点提不起兴趣。前些日子,她耗费了不少心血,创作了一幅为了参加第十届全国美术展的岩彩画《向日葵》,不仅用色极为饱满大胆,还中西合壁的用上了油画般堆积颜料形成雕塑感的技法,原本还颇为自得,谁知却完全得不到王教授的肯定,反倒被批评成一无可取,先是指导她将那幅画改得面目全非,接着干脆让杜默按照王教授最惯用的创作方式另起炉灶重新构思,要她用别的作品代替这一幅参赛。眼看着美术展日期将近,而她却完全找不到方向,简直心如死灰。
      这个时候,对面山水班另外两位即将毕业的师兄给予了杜默极大的帮助。翟鸣凭着他对王教授的了解,指导着杜默将那幅《向日葵》改得既有她自己的风格,又让王教授也看得过去,竟然真的让已经死过一次的画重新又活了过来;而陈季扬则更是直接帮着杜默按照王教授的惯用思路制作画稿底色,选择画面题材,甚至还在她画不下去的时候代笔画了好些线稿,这才勉勉强强把参赛作品赶了出来,总算应付过关。
      而这些时候,顾霁在哪里?
      杜默从敦煌回来,她对待顾霁的态度,连她自己都感到矫情得令人恶心。明明说好要对他彻底死心,却总是忍不住时时留意着他的行踪;偶尔在画室里遇见,明明很盼望着他跟自己说话,可每次他一开口她却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把他呛回去;有一回他打电话到她宿舍她冷冰冰的应答,搞得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他终于不再出现在她周围,变得越来越疏远,也越来越沉默。她一面感到失落,一面却又平生出一股自虐的快意——看吧,他果然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你这么对待他,他就受不了了!现在回想起来,她发觉顾霁从头至尾甚至连一句喜欢她都不曾说过,自己以前是有多傻才会以为他心里有她?他根本就是个连心都没有的人!
      偏偏可悲的是,她已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遗落,遗落在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身上。每每意识到这一点,便令她心酸不已,但随即又总是释然一笑——谁没有过看走眼的时候?这一切总会过去,毕竟她还那么年轻,未来的路还那么长,她总会慢慢成熟慢慢坚强,遇见别的人爱上别的人,总有一天,她会将他完全忘记。

      关于杜默态度的变化,顾霁当然感受得比谁都清楚,她从敦煌回来后,几乎大半个月他都没见到她的人影,终于有一回在小餐馆里吃饭遇见了,他满心欢喜的坐过去,对她笑言,好久没有见到你,头发都长长了,更好看了。本来他很少说得出这样直白的恭维话,因为久别重逢一时激动就冲口而出了,谁知杜默却毫不领情的回了一句,“原来之前我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啊!”他被呛得哑口无言,这才发觉她的脸色并不好,双眼下方有点乌青,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显得憔悴了许多。她对他的态度转变更是突然,他坐在她身旁吃饭的时间里,她似乎很不自在,眼神飘忽如坐针毡,草草吃完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丢盔卸甲般离去。
      顾霁一时心头大惑,不明白这些天里,准确的说在敦煌的时候,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这就是当时她短信里说的,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她?
      随后的日子里杜默对顾霁的冷淡与日俱增,顾霁终于忍不住往她宿舍打了个电话,听到她冰冷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时,他却又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那是她的自由,他又不是她的谁,没有资格将这样的话问出口;告诉她他已经结婚了而且马上就要有孩子了,以后要多照顾老婆照顾孩子可能更少时间能见到她了?她现在已经对他这么冷漠了,说与不说,似乎没什么区别,再者,她现在对他的事情,怕是根本就不关心了吧。
      放下电话,顾霁心头的疑惑渐退,逐渐转变成了伤感和退让——也许她还是无法忍受这样地下情般的暧昧关系,也许她已经厌倦他了。不管怎样,既然这是她的选择,他便只有尊重和接受,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死缠烂打这样的事情,他做不来。
      2004年的气候来得格外的怪异,先是遭遇了顾霁来到C城以来最冷的一个夏季,七八月里整日阴雨,冷得叫人有种三伏天里想穿外套的冲动;再是九月里突降暴雨,长江里泛起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几乎就要没过往常高出河面上百米的河堤了;到了十月以后气温急转直下,迫不及待的飞奔投入了冬季的怀抱,道边的大树比赛似的提早卸下一身绿叶,放眼望去,很快便只余满眼萧瑟的枯枝,衬托在灰蒙蒙的天际背景下,叫人不胜悲伤。
      在这样的气候里,很难让人心情舒畅,更何况,顾霁本就找不到一点可以让他愉悦的东西。雪娆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行动愈发不便,顾霁一面上学上课,一面花费时间和精力照料老婆,一面见缝插针般的为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选题做筹备,一面还要为更重要的事情——找工作而四处奔忙。那段日子,所有重要的、琐碎的、疲劳的、焦虑的事情堆积在一起,是彻头彻尾的昏天黑地,简直令他不堪回首,以至那段日子在他记忆中几乎是一片真空。他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迎来了新生命的降生。

      对于杜默来说,2004年同样是不寻常的一年,那一年里,她体验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按理说她的孤独已成习惯,应该很能泰然处之,然而这一年的孤独,却来得格外不同寻常。
      那一年的暑假,王教授为了弥补她一年没在的空缺,要求杜默暑假里也留在学校每日用功(余磊一早就死皮赖脸找了诸多理由向王教授告假回家了),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要她在暑假期间完成。正好母亲的伤也好了很多,不需要她每日照顾了,吴玮公司又安排他参加一个为期一个多月的封闭式培训,所有这些因素凑到一处,使她得以一连五十来天独自留在了几乎空无一人的学校里。白天她一个人去空荡荡的教学楼,练字、构图、勾线、添色,晚上一个人回空荡荡的宿舍楼,洗澡、洗衣、听音乐、看书、睡觉,有时候连早午晚饭也自己在画室里煮点稀粥伴着馒头打发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中,二十三小时又五十五分钟都是独自一人度过,整整一个半月时间,与人对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一开始,她对这种绝对的自由感到非常满意,不用再面对令人不愉快的父母,不用再每周奔波于学校、自己家和吴玮家,不用再每天踩着点上课吃饭,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几点起就几点起,她的时间任由自己主宰分配,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影响,她觉得很是享受。
      有天夜里,她踩着凳子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搭配明天起床要穿的衣服,一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下来,小腿在凳子的方木腿上擦破了一大块皮。她强忍着伤痛走出卫生间,脱下衣服光着身子缩到床上,抱住受伤的小腿蜷成一团。
      四下里静寂得可怕,整层楼都只剩下她一人,她忍受着小腿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使劲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因为一旦发出声响,便会被这可怕的空寂放大得更加可怕——她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被放逐到了无人荒岛上,正在一点一点被这个世界所遗忘,又或者,其实是她自己正在自绝于这个世界,把自己封闭起来,封闭在属于她个人的狭小世界中,任由孤独缓缓将她吞噬。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是那么的孤独。
      2004年的后半年,杜默升入了研究生二年级,两个关系要好的山水班师兄都已毕业就业,翟鸣去了武汉大学,陈季扬留在了本校任教。还有曹闵也毕业了,凭借男朋友家的关系,去了C城另一所很不错的高校任教。
      送走故人,又迎来了新人,她们班也迎来了唯一的一位“师妹”辛岚。虽说是师妹,却反倒是本科比杜默和余磊都要高出两个年级的师姐。离奇的是,她竟然是翟鸣的前女友。更为离奇的是,翟鸣的现女友竟然也同年进了隔壁张教授那个班,据说现女友温怡还是挖的辛岚的墙角!现在翟鸣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这一新一旧两个女友每日同进同出一起上公共课,想来还真是有点替他担心。
      辛岚师姐(最后杜默和余磊还是不约而同的对她以师姐相称了)跟总是因为心事太多容易分心的杜默比起来,要更加沉静刻苦。比之杜默,她呆在画室里的时间还要更多。此后的画室里,杜默终于有人陪伴了,两个女孩画画之余,偶尔也会相约一起外出写生甚至吃饭逛街。
      那一年的后半年,杜默还先后去了北京、哈尔滨、杭州、香港旅行,加上年初去的敦煌,一年之内竟然去了这么多地方,简直像是要把从小的缺憾一股脑弥补回来一般。
      那一年,她前前后后从吴波那里听到过外界流传的很多关于她的流言,有的说她已经结婚了,有的说她早就跟男朋友分手了,有的又说她在跟多个师兄们大搞三角恋四角恋。对于这些匪夷所思的流言,她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将制造谣言当作人生乐趣?每当此时,她也会想起在敦煌听到的大三学生关于顾霁的流言,会不会跟关于她自己的一样,也是莫须有的?但她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管它是真是假,反正也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一年,她还做了许多事情,比如,终于跟上了导师的进度创作了一系列还算过得去的作品;读完了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王小波、王安忆;自学完了上级和中级的《标准日本语》;恶补了许多著名电影;重新开始记日记;甚至开始练习长跑。
      然而,尽管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心里的孤独感却在与日俱增,她时常会觉得无聊透顶没劲儿透顶,时常会觉得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时常会觉得眼下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她的心情始终阴郁,脾气也越来越烦躁,显得愤世嫉俗,郁郁寡欢,与周遭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跟吴玮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去哈尔滨旅行时,她跟谁都不爱说话,为此而得罪了他的同事;回家以后又无意(也许潜意识里根本就是有意)顶撞了父亲,搞得小心眼的父亲三个月没有跟她说话;日记也写得不顺畅,一拿起笔就觉得索然无味、意兴阑珊,时常只写了一个字就写不下去了,简直就跟《挪威的森林》里直子自杀前的状况一模一样。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孤独!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年前的她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那时的她是多么的阳光开朗,没心没肺的感觉到幸福快乐。不过短短一年,其间一切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为什么不知不觉之间,那孤独竟如附骨之疽,生生将她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那时的她,毕竟还太过年轻,既想不通这孤独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该如何排遣孤独,她只能硬咬着牙,强迫自己承受,强迫自己面对,就好像在卫生间里摔伤了腿的那晚,既然□□和害怕都没有任何作用,那么,就让自己勇敢一点,坚强一点,接受现实,大不了就是一道伤疤,大不了就带着这道伤疤继续生活吧,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杜默后来时常觉得,她与顾霁之间的这些阴差阳错,一定是上天刻意安排的,而这一桩桩绝妙的安排,正是为了要阻止他们在一起。在这一点上,老天一直安排得滴水不漏,然而终有一次,不知是因为上天的大意,还是,只是为了将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就在杜默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走到结局的时候,她又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命运的下一次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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