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秘事》无稽小女

3、第三章

　　我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作出的请求，没指望他能爽快的答应。都说讲价的时候都要先给一个超低价，在慢慢推拉到一个互相都可以接受的价格。双方都觉得自己输了，才算是一场成功的交涉。我并不奢求能真的见到陆海生，只是想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让他的亲朋好友好能去看看他。
　　可惜嬴辰和我并不是商贩和顾客的关系，而是甲方和乙方。
　　在他眼里，他起草的合约，我只有签字的份。
　　所以我补了一句话：“就算你拿他当人质，也得让我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吧。”
　　他似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居然没有一口否决，垂眸玩着我的皇后棋子，思索了许久说：“你把陈家夫妇的项目带到东宫来，我就考虑考虑这件事。”
　　说罢，他抬手，把我的皇后放回棋盘原位，用他的马，撂倒了我的王。

　　陈家夫妇的十亿美元，嬴辰本来就是不想插手的。
　　虽然我认识他时间不长，但他说复杂很复杂，说单纯也很单纯，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金钱还是女人，都不可能阻挡他。我敢打包票，他教姜年华打高尔夫的这么多天，是故意远离政事，要放弃陈家夫妇的项目。
　　如今让我抢过来，不过就是认定了我做不到，即便做到了，对他也有利无害。
　　我在皇室大学学再多国际关系上的事，也只是纸上谈兵，他随口一说，闹得我失眠了一夜，把脑细胞都熬死光了也只想到一个糟糕的主意。
　　一个糟糕的主意也好过没有主意。
　　这个项目的细节要谈也要谈上许久，各大媒体至今也只报了陈家夫妇由承阳王府接待，一切也还没有板上钉钉，希望之光还是能看见的。但我为了失败以后不要太丢人，没有告诉嬴辰，私下让庄吉吉悄悄去办了。
　　第二天的请安，我戴着嬴辰送的耳环去中宫请安，皇帝皇后果然被惊艳，皇帝尤其欣赏嬴辰此举：“东宫关系和睦是好事，皇室里鲜少有真心相待的夫妻，你们有缘有情很难得。虽然朕提倡节俭，但你结婚时戒指上就从了简，这个时候补偿一下也不过分。”
　　我看了看无名指上镶着小碎钻的婚戒，的确是十分低调。
　　嬴辰可不是为了从简，在医院初见时我就知道他信不过我，所以更加不愿意在我身上花钱，结婚一年，我又卖身又卖艺，才好不容易换来一对蓝宝石。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炫过一次以后，我就把耳环送进了珠宝阁里保管。
　　一晃一个月，帝都迎来了初雪。
　　我的测孕棒还是没有给我带来好消息，不然我也不用这么心酸地白天边上学边琢磨陈家夫妇的事，为了换来一点陆海生的消息。
　　学校老师在冬天也犯了懒，以雪天路难行为由停了两天课，我在东宫和庄吉吉过了一遍这两个月东宫的开销，就听小女官急急地跑到我的书房来报：“太子妃娘娘，陈太太来了。”
　　我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幻听了，还难以置信地问：“陈昱的太太？”
　　小女官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好几下头，我才与庄吉吉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急匆匆地往客殿去了。
　　嬴辰在御书房和皇帝谈事，自然只有我去招待了，而且陈太太一个人过来，要说话也是两个女人比较方便。
　　陈太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女人，有着男人身上的英气，身上是一应的素色，肩上闲懒地搭着一件长至脚踝的驼色大衣，长发被绾成利落的发髻，面容非常和善，让我多少想起了在家的妈妈。
　　她见到我很懂宫规地点头行礼，在我伸手后才来与我握手，即便我嫁入皇室才一年，名声在外也就那么一年，她还是很礼貌地说：“久仰太子妃娘娘大名，没想到娘娘平日里这么低调亲善。”
　　我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是一件居家的运动套装，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实在没什么东宫女主人的体面。
　　我“呵呵呵”地笑了几声，抱着歉意说：“陈太太来得突然，实在有失远迎。”
　　我招待她在客殿的沙发上坐下，庄吉吉上了茶和小点心。陈太太笑着看我：“回来事多，我家先生今天也光顾着见从前的商业伙伴，没空陪我一起来感谢您和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对我们的照顾。”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陈太太太客气了。”
　　“虽然都是些小事，但为了照顾我花粉过敏的毛病，专门让酒店给我们房里放上假花，还有那日小女发烧，太医院会那么快送人来给看，这么多天让医女贴身照顾着小女，我知道都是东宫的吩咐。承阳王府虽然在我们到达那天尽心地接待了我们，可是现在也只顾着生意上的事了。东宫有心，我们受了恩惠，不得不没有表示。只是交通这单项目，已经跟承阳王府谈着了，要临时换人交涉也麻烦……”陈太太说到最后，面露难色。
　　她话说得面面俱到，能亲自上门拒绝我，这份心我也很感动了。
　　心里叹了一口气，我正打算开口说些“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是为了项目才照顾你们的生活”等等的话，陈太太却抬一抬眼，换了明媚些的表情道：“不过现在一切也没有定数，我们在城西的八八大院那里遇到了些难题。计划里是要在那块地下建地铁新站，再往西延续，方便城西的白领到市中心上班。只是大院里都是些住了数十年的老户，实在不愿意工程队在那边动工，日日都举着横幅在街边院里抗议，承阳王府上下找人打点了很久也没能解决。那是交通修缮的重点中转站，实在没有变通的方法，所以若是太子殿下在这件事上能帮上忙，想必我先生也会更乐意与东宫交涉此事。”
　　一线希望变成了一根绳子的希望，我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得保持着平和和无欲无求，说：“承阳郡王在负责的事，即便没有陈太太来说，皇室一家亲，东宫也是理应帮上一帮的，只是能力有限，只能尽力一试，若是事成了，我再请陈太太来喝茶。”
　　我这样应对有方，还得感谢大婚前长达三个月的礼仪训练，连我走路吃饭的方式都改变了。
　　陈太太一走，我就和庄吉吉兴奋地击了个掌。
　　晚上我趁着嬴辰洗漱时溜进他寝殿，只穿了一件黑色蕾丝的丝绸睡袍四仰八叉地躺在他床上，举着ipad看网络上最火的一部偶像剧，男主角简直对女主角宠溺到了挤点，女主角织了一条围巾给他，他回赠了一条卡地亚的钻石手链。
　　我看得正感动，ipad骤然被人抽走。
　　嬴辰穿着浴袍，短发湿漉漉地垂着，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ipad屏幕，点了暂停把ipad往床头柜上一撂，“天天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传出去丢尽东宫的脸。”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跪在床沿正好与他同高，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偶像剧里的女的给男的织条围巾就得了卡地亚的钻石手链做回礼，我这费尽心思给太子殿下抢来了十亿美元的项目，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得好好感谢我呀？”
　　他双手插在浴袍兜里，轻裘缓带地看着我：“还没抢来呢，就先邀功了？”
　　做成了事人到底是开心，我进东宫以后第一次真心地笑了，乐观地说：“哎，那也八九不离十了，陈太太都能亲自上门给东宫机会了，胜利那天还会远吗！”
　　他握上我的腰，我瞧着他的脸慢慢在眼前放大，那凉薄的唇却在快要与我的唇相触时停住了。这样近的距离，我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他几近无声地耳语：“……胜利那天，再来邀功吧。”
　　说完握着我腰的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拉，把我扯下了床。
　　他靠到床头繁复的枕上，戴上眼镜拿我的ipad看着什么，毫不经心地说：“你最近瘦了不少，没手感。”
　　一年多，他拒绝的理由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
　　我妈妈是芭蕾舞演员，我是天生的瘦，所以从来也没注意过饮食，随心所欲地吃了二十年，也只能算是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我看了看自己的胸，哪里就瘦了。即便跟那天见到的风韵少女姜年华比，也不能算瘦呀！
　　于是，边纠结如何解决八八大院的抗议，我还每天零食不离嘴，一礼拜下来，也没重上一斤，更别提让胸能大上一个罩杯了。
　　庄吉吉抓见我在寝殿拿笔记本电脑查隆胸，“啪”地一下扣上了我的屏幕：“少想了啊，你要是在结婚前考虑动动刀还行，你要现在琢磨这个事儿，你就等着成为八卦小报连着一年的头条吧。”
　　我重新打开屏幕，看着网上整容达人的科普，故作老成地叹息：“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已婚妇女的痛苦，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但我的手艺追一辈子也赶不上御膳房的水平啊，也就只能在这种肤浅的地方想想办法了呗。”
　　她拿着手上有我笔记本电脑大的皮制日程本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天天没正经的，快准备吧，车都等了好半天了。”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在家纸上谈兵了两日，我和庄吉吉商量着，还是得亲自去一趟八八大院。
　　城西比城东还有破落许多，八八大院里住了许多退休老干部，只想安度晚年，所以遇到这样的事，他们也有时间，每天每天地抗议。我在周一的下午到的大院，数十人在院门口顶着太阳，举着大红色的横幅拒绝施工。
　　我挂着我这辈子所能想象的最友善的笑容，走到领头的张大爷面前，还没等我开口，张大爷就不屑地讥笑：“没想到啊，我们这些刁民，竟然也有这个福气见到堂堂太子妃娘娘。”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讪讪地说：“张大爷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想来看看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
　　张大爷打量了我几眼，和周围的几个大爷大妈交换了眼神，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似的哈哈大笑：“太子妃娘娘是清河身份第二高的女人，我们哪有这个面子麻烦您啊，我们这些为了清河尽心尽力劳碌了一辈子的人，不过就是想退休以后，好好地守着这个大院过日子罢了。要我说呀，您们老觉得是我们占着地方给您们添麻烦，可我们都觉得，这大兴土木造什么地铁，又费人力又费钱，我们不愿意，难道不是给清河省力省钱了么！”
　　嬴修那么精明灵光的人都搞不定，我也就知道八八大院里肯定住了不好惹的主，但没想到过了六十的人了，说起话来居然这么一套一套的让我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
　　拐弯抹角示好也没用，我只好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承阳王府已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找了新的小区，绿化也好，物业管理也是没的说的一流，更补贴您们一户五万块钱。张大爷是爽快人，不如直说，还要如何，您们才愿意重新考虑这个事？”
　　张大爷看着我，极为不悦地嗤了一声：“太子妃娘娘请回吧，我们没什么好重新考虑的！”
　　说完，他走进保安室，摔上了门，像是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
　　回宫的一路上车里气氛冷极了，庄吉吉也束手无策，在副驾驶座上连连叹气，我也是挫败感十足，晚上在寝殿里喝了两杯红酒也没能睡着，凌晨时分，没忍住，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
　　半夜被电话扰醒，妈妈也没有生气，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在东宫过得不好。
　　我向来报喜不报忧的，再委屈也不会哭，但如今她这样一问，我眼泪唰唰地止不住地往下掉，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哽咽妈妈能听见，她的声音极是宁静沉着：“一入宫门深似海，古代的时候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也没能变呀。太子殿下事忙，估计也没能好好照顾你。别的事都是小事，只是冬天了，你老爱穿短裤短裙的，可不能这样了，都是大姑娘了，该添衣服的时候就得添上，别老觉得大衣穿上了显得笨重，你二十岁的年纪，穿得再笨重也好看，是妈妈心里最漂亮的姑娘。”
　　听了这话我哭得更厉害，妈妈也慌了神，急着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抹掉眼泪，即便她看不见，还是扯了个笑，说：“没什么事，只是想你和老爸了。”
　　妈妈那头笑了两声：“以前你半点不着家的，现在怎么倒想家了。我和你爸都好，他现在自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烟也抽得少了，工作也不那么没日没夜地了。只要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我们也别无他求了。遇到什么事，用心去解决就好，努力了也就提不上什么遗憾了。夜深了，你早点睡吧。”
　　挂了电话，我依旧一夜未眠。
　　第二天去中宫请安，嬴辰看着我蹙了蹙眉，“睡不着就让人去太医院拿点安眠药，憔悴成这样给谁看呢。”
　　我哪里有力气跟他拌嘴，请过安回了寝殿补眠，午饭也没吃，一路睡到了下午六点。在梦里，妈妈那句遇到什么事，用心去解决一遍一遍地徘徊，让我睁开眼时定下了心意，吃了两块面包，让庄吉吉把张大爷约到八八大院旁经营到夜深的大排档。
　　那天不欢而散，他哪里乐意再见我，但我在大排档一动不动地从七点等到十一点，他到底是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来了。
　　三个人故意动作粗鲁地在我对面扯了塑料椅子坐下，张大爷冷眼瞧我：“那天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太子妃娘娘再来也只是自取其辱啊。”
　　我微笑，伸手拧开了桌上一瓶一斤量五十度的白酒，取了四只白酒杯，都满了上，一杯留在我跟前，另外三杯推到他们面前，说：“张大爷有心做大事，我也是。八八大院你们住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也是应该的，只是城市要进步，生活要进步，就总会有人要受委屈。今天咱们拼酒，我若是喝过了你们，你们就当给我这个太子妃一个面子，重新考虑一下施工的事可否通融；若是我喝不过，那我也愿赌服输，让承阳王府和城市交通修缮工程协会的人另辟蹊径。”
　　我等了这么久也没跟庄吉吉说清我的意图，这个时候一开口，庄吉吉第一个上来拦我：“娘娘你疯了啊！这酒是能这么喝的吗！”
　　我早就下了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也就第一次发了狠话：“你们今天谁敢拦我，明天就收拾行李回家吧。”
　　张大爷十分不屑，并没有碰酒杯，语重心长地说：“太子妃娘娘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还是听话吧，跟我们这些粗人比酒，可不是一杯两杯的事。”
　　我挥挥手，大排档的服务员便往桌上放下一箱白酒，我握上酒杯坚决地说：“我早就买下这店里所有的白酒存货了，就当是东宫请客。还是说大爷怕喝不过我这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
　　张大爷自尊心极强，哪里经得住我这样激将，举起杯子就一饮而尽。
　　夜凉如水，无人再多言。
　　酒瓶一点一点地见底，恍惚中服务生拧开一瓶新的，我倒酒的水不再平稳，酒液溢了出来沾湿了手指，好像很凉，又好像很烫，有人要从我手里抢走酒杯，我却用尽了全身力气没有放手，一直抢到了嘴边灌了下去。
　　眸前的恍惚慢慢变成一切迷离，举杯的动作如同被写好了程序的机械人，一杯一杯，当终于有人开口说话，我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只倒在不知道谁身上，苦撑着睁着眼睛，没有倒下。
　　那人说：“太子殿下快把她送医院吧，一个女孩子这么一斤多的白酒喝下去，她敢不要自己的命，我也担当不起，我答应明天再跟院里的人重新商量商量就是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离越远，我再没撑住，坠入了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