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RPG)莉茜日常》河馬子

29、诀别

　　(029)
　　“莉茜？”艾萨克望着莉茜忽然恍惚的脸色，心头一紧，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如果我说了，艾萨克就绝对会听从吗？无论发生什么事？”莉茜听见自己异常冰凉的声音。
　　――我说这个做什么呢？她困惑地想着，却没能阻止自己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艾萨克皱起眉，望着神情忽然间充满冷漠的莉茜
　　“是的。”但他终究还是点头，郑重地说道。
　　莉茜忽然发出一声轻柔的笑。
　　“艾萨克知道彻底活在他人控制之下的感觉吗？”她说起了别的事情，虽然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管多少次看见了曙光，最后都会发现自己仍然站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就像从未移动过――”
　　“莉茜……？”艾萨克伸手碰她的脸，而莉茜并没有拒绝。
　　她已经不在乎了。
　　“艾萨克。”莉茜反手按他的手掌，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答应我，不要回王城去和菲莉亚公主结婚，永远留在这里吧。”
　　艾萨克的神情，就这样定格微微的疑惑上。
　　世界瞬间变成了一片黑白，虫鸣鸟叫、呼呼的风声，所有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只余一片刺耳的寂静。
　　艾萨克和另外两个伙伴，都淡化成了飘渺的虚影。
　　冰冷的颤栗感爬上莉茜的脊椎。
　　……她做了什么？
　　【注意，系统发生错误。 】
　　【注意，系统发生错误。 】
　　【错误修复不能，除错程序已启动。 】
　　【现在开始侦测错误，并进行排除工作。 】
　　莉茜不又自主地开始发抖，她的理智逐渐回笼，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天空就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黑色的雾气暗从那个黑洞里逐渐蔓延开来，所到之处，一切都粉碎消融，变成空无一物的黑暗。
　　对的，是这样的。
　　她一直都知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情，这一刻终于在脑海中明晰。
　　绝对不能让剧情崩溃，因为一旦崩溃──
　　就会启动除错程序。
　　而清醒着的NPC莉茜，毫无疑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bug，甚至可以说是病毒。
　　她就是系统“将要排除的东西”。
　　莉茜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她并不畏惧死亡，甚至隐隐感觉解脱，可是除错系统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人，整个游戏都会被清洗。
　　她到底做了什么──！
　　就在此刻，有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莉茜抬眼看去。
　　“……魔王。”她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我……连累你了吗？”
　　魔王看上去，就和莉茜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两样，黑发金瞳，给人纯真印象的美丽少年――虽然莉茜根本无法从混乱的记忆碎片中确认，到底哪次才是真正第一次见到他。
　　“不。”魔王说道：“这是因我的思虑不周所导致的。”他的声音里，竟然难得地带上了感叹。
　　“是想要恣意操控人类的记忆的我，过于傲慢了。”
　　这种时候抢什么锅啊。莉茜不禁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黑色的浓雾还在扩散，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我知道你很有办法，要是做得到的话，就赶紧逃吧。”她说：“你删除我的记忆，追根究柢是为我好，最后我却连累了你。对不起。”
　　“你都想起来了？”
　　“不是全部，但最近那一次还挺清楚的。”她自嘲道：“也许就像是抗生素吃多了会产生抗性一样，我能维持正常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魔王却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只是一时陷入低潮而已。我仔细想过了，也许我一开始处理的方式就不正确，删除记忆虽然让你看似恢复正常，其实反而是在剥夺你靠自己的力量痊愈的机会。这一次我不再那么做了，你必须自己战胜你自己。”
　　又是这种毫无缘由的自信语气。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莉茜有点着急起来：“你有办法脱身对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不会有事的。”魔王自顾自地说，他从莉茜身边翻倒的篮子哩，抽出了那本黑皮书，然后放进了她的怀里。“但是，以后都没办法再来见你了。记住，好好往前走，就不会沉下去。只要完成度到达百分之百，你就自由了。”
　　“……你在说什么？”莉茜莫名的恐慌起来，抓住他的手臂。
　　魔王摇摇头，握住她的手。“NPC是绝对无法离开自己所属的区域的，所以你想离开村子，记得切换状态栏。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莉茜感觉掌心被放入了什么冰冷的异物，但她无暇关注，因为魔王已经转身，走向了那片幽深的黑雾。
　　这一刻，不祥的预感让她浑身战栗。
　　如果现在让他过去，自己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这种感觉让她不禁拔高了声音。
　　“等一下，站住！”
　　她想起身去追，却重心不稳，向前倒去。
　　魔王停住脚步，回首，他那双总是波澜不兴的金色的瞳孔，此刻竟然充满了留恋似的感情。
　　他仔细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彷佛想将她的模样深深隽刻在心头。
　　就是那样的认真和专注。
　　“魔……！”
　　魔王却摇摇头，打断了她的呼唤。
　　“不需要遗憾，我们已经共享过非常漫长的时间。”
　　总穿着黑袍，面无表情的金瞳少年，在这一刻，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微笑，真切而温柔。
　　“也不要感到愧疚，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你成就了我。”
　　莉茜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有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等……”
　　魔王没有理会她的焦急，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缱绻温存。
　　这一次，不是为了消除记忆。
　　“没能遵守约定，对不起。”
　　然后他转身，重新向前方走去。
　　――约定。
　　那一刻，在莉茜脑海深处，一片片残破而暗淡无光的记忆碎片，缓缓被点亮了。

　　“你是谁？”
　　“我不知道。”
　　“……这样呀，那么我告诉你吧。你啊，是魔王。”

　　“你吃就好，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可是食物要抢着吃才好吃啊。”

　　“明明一直以来，你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
　　“因为活着才有希望。如果停在原地不动，会沉下去的。”

　　“我可以白天来见你，NPC不会察觉到的。”
　　“夜探香闺是定番嘛。”

　　“可以拜讬你一件事吗？”
　　“？”
　　“人类是很脆弱的，虽然现在的我很坚强，可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绝望、会放弃。”
　　“即使是你？”
　　“即使是我。”
　　“……好吧。所以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不管用什么方法，请你一定要让我继续走下去。哪怕我哭着求你，哪怕看起来放弃对我而言比较好。”
　　“…………”
　　“魔王？”
　　“……好吧，我答应你。”

　　莉茜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心头一片冰凉，她从未感觉到如此恐惧。
　　――魔王绝对会遵守约定。
　　见面的约定也好，带东西给她的约定也好。
　　莉茜自己已经遗忘的约定也好。
　　“别走！”
　　她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向魔王的方向追了过去。
　　黑皮书落在了地上，她的裙摆沾满尘土，但莉茜丝毫不在乎，她的心已经被深深的恐慌所支配。
　　“对不起，我太脆弱了对不起，我没有坚强起来对不起，我做了这种事情对不起……！”
　　她拼命呐喊着，可魔王始终没有停下来，他头也不回地向黑雾的方向走去，背影不可思议的决绝。
　　莉茜摔倒了好几次，又拼命地爬了起来。她从未如此拚命奔跑，可无论如何，就是追不上明明只是缓步前行的魔王。
　　那黑色的背影，始终距离她咫尺之遥。
　　“求求你……不要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对不起――”
　　莉茜跌跌撞撞地追逐着，她的心脏碰碰地跳，像是下一秒就会因力竭而停止。泪水盈满她的眼眶，但她连眼都不敢眨，害怕只要一秒的松懈，那个身影就会从眼前消失。
　　“都是我的错！我不要自由了，永远离开不了村子也没关系，死了也无所谓……！我这种人不要管我就好了……所以……所以…”
　　她几乎是拚尽了毕生之力，将手朝魔王的背影伸去，“所以求求你――”
　　她的指尖，擦过了魔王的黑袍。
　　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能抓住。
　　魔王没有再回头，她却像是撞上一层软绵绵的透明棉花，仰头朝后倒去。
　　再抬起头时，魔王和黑雾已经近在咫尺。
　　“不要啊……”莉茜发出绝望的悲鸣。
　　她绝望的呼喊没能产生任何效果。
　　他没有回头，像是害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反悔一般。

　　魔王就这样，当着莉茜的面，义无反顾地走入了噬人的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