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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空中最亮的星(慎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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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内的画面变成了黑白雪花点,同时出现了滋滋的杂音,杂音像一个巨大的皮革袋一样包裹住了女人啜泣的声音,机械的杂音与人类的哭声交替闪现,如果在信号不佳的地方用老旧的收音机收听电台,那就是这个样子的效果。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救救我,卫宫。」干涩的声音每次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无法辨认出性别与年龄段,更不用提找到对方真实的身份。黑白雪花点浸泡在扭曲拉长变形的哭声中,粘稠的声流钻入耳中,杂音如同虫穴内的昆虫一样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每一个角落。
高亢尖锐的尖叫刺穿虚假的夜空,惊醒漫天的星星,不详的星光闪烁,如同绝望的眼睛俯瞰大地,辽阔的星空与梦境一样望不到边际,它掐灭了女人的尖叫,咽下了滋滋的杂音,黑白雪花点渗入岑寂皴裂的大地,所有的画面与声音在繁星的逼视中消遁无踪。
要如何区分梦境与现实呢?无论在哪边,都有形同怪物的星空与不安的呼救,梦的内容倒是可以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解释,但用来解释连续三周每晚都做同一个梦,未免无力。
接下来想到的可能性是,梦境被契约者操控了——契约者,由人类随机突变而来的超能力者。稀奇古怪的能力,卫宫士郎在还没从警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不少,超能力的种类多如繁星,进入公安部工作后遇到的好几起案例都突破了他想象力的极限。而且,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无论是梦中的哭声还是呼救声,都能得到合理的解答:一个认识卫宫士郎的契约者遭遇了某种不测,在通过梦境向他求救。
「士郎先生,该起床了。」门外传来了间桐樱的声音,「您醒了吗?」
卫宫士郎的思路至此中断,意识到还要上班,他立即坐起身。所幸前一晚准备好了所有上班要带的物品,这是他的习惯,工作服则在单位的更衣室里,他只需要穿着便装去就好。
樱已经准备好了早点,两人一同吃完后,士郎开车送十三岁的樱去上学,学校离卫宫宅并不远,而且与他的单位也不顺路。懂事乖巧的樱跟他说过好几次,她可以骑自行车去学校,但均被他拒绝。少女连续失踪案至今未被侦破,他不能让樱蒙受风险。至少,不希望她像她的兄长间桐慎二一样人间蒸发。
间桐兄妹是卫宫宅的房客,五年前入住。
士郎还记得,兄妹二人的父母被契约者所杀后的一个暴雨夜,卫宫宅的门铃被按响,全身被雨水淋湿的间桐慎二像幽魂一样浮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眼神呆滞地看着他,成股的雨水流进了他的眼里,他眨了眨眼,眼角有水光闪烁,双眼犹如微暗的磷火。士郎握住了他的手腕,生怕他随风飘走。他的动作像是给慎二上了发条。慎二走上前,将士郎揽进怀中,头埋进他的肩窝,冰凉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项中,过了很久,闷闷地说,卫宫,契约者都是冷酷的怪物。他抬起头看士郎,士郎看到了他神经质的、游离恍惚、略显疯狂的目光。
后来,间桐兄妹成为了他的房客。士郎为友人慎二操碎了心,对于年龄小自己一轮的樱则视如己出。慎二失踪后,士郎理所当然地担当起了父亲的角色,但事实上他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当晚,士郎在床铺上辗转反侧,慎二的事情占据了他的脑海,最后睡着前想到的是中学时代的事情:一成告诉他,其实慎二一直在背着他偷偷地教训那些欺压过他的人。
之后的梦境发生了变化。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受重力束缚向上飘起,从躯体里分离了出来,这是难以言喻的奇妙体验。他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飘着,看到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被窝中,紧紧地裹成一团。这种状态可以用「灵魂出窍」来形容。他尝试移动,但就像原地转了一百圈一样,身体失去平衡向一侧的墙壁倒去,他闭上眼,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睁开眼,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在隔壁的房间。他穿墙而过了。
他像个醉汉一样,晕头转向地飘出了房子,从空中俯视着街道,从未尝试过的角度令熟悉的场景显现出了陌生的样子,但也或许是散落的星光为地面镀上了虚伪的外壳。「救救我,卫宫。」他再次听到了呼唤他的声音,立即朝声音传来的地方飘去。
「卫宫。」一段时间后,又是一声。而士郎既没有急速下坠,也没有猛地睁开眼发现叫自己的人原来是樱。他依然在空中飘着,感受着寒风贯穿身体。
远处飘来了连绵成片的啜泣声,就像赤潮一样覆盖在如水的月色上,士郎循着声音冷静飘过去,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状态。随着离声音越来越近,周围的景观也越来越陌生,他不知道飘浮了多久。
最后,他在一户水泥砌成的两层民居前停下。他穿了进去,啜泣声随之停止。屋子相当整齐,墙上贴着明星海报,茶几上堆放着杂志,看样子是学生读物,窗户紧闭,玻璃上贴了报纸,门与窗都被木条用钉住,门从里面紧锁,栓着铁链,挂着两把大锁。
「卫宫……」虚弱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一道闪电劈向大地,几秒钟过后,雷声轰鸣,暴雨如注。出现在士郎身后的是素未谋面的少女与失踪已久的慎二。借着透过报纸的微弱月光,他看到瘫坐在血泊中的少女脸上布满泪痕,浴血的慎二右手捏着手术刀,森冷的光在刀面跳动,一如他神经质的疯狂的目光。然后画面出现了黑白雪花点,空间被拉长扭曲,慎二俯视少女,嘴唇翕动,身影变得模糊,从四面八方涌现出了磁带一样的孜孜杂音,覆盖了他的声音。雪花点越来越多,士郎很着急,他有不详的预感,可他突然动不了了,只能朝两人大喊,你们在说什么?这个时候,少女也开口了,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口型:救我、救我。
画面抖动了一下,随即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覆盖。士郎从梦中醒来。是少女在向我求救吗?他想,慎二是普通人类,那么利用梦境向他求救的只可能是另一个人了。可是……士郎叹了一口气。枕边的电子闹钟上仅仅显示着5:24,但是他再也睡不着了。他清楚地记得梦中出现的民居门牌上的姓氏,秋枝。
秋枝茉莉,是第一个失踪的少女。
士郎隐约意识到什么,但困乏使他的思路变慢。他思绪混乱地睁眼到天明,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久不见晴的灰蒙蒙的天,对起床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抵触情绪。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雪,潮湿的冷空气堵在身体里,使身体变得越来越重。
昏昏沉沉地把手伸向拉门时,一个可怕的想法如冷水倾倒在身上一般,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以那一晚的梦为起点,之后的梦就像连续剧一样「开播」了:失踪的少女们在血泊中呼救,捏着手术刀的慎二沉默不语。
在此之前,士郎从未将少女失踪案与间桐慎二联系在一起。
在精英同事远坂凛的帮助下找到慎二,已经是一段时间后的事情了。
废弃的地下室光线昏暗,沿墙摆了很多笼子,长方的巨大的铁笼,里面塞满了猫,眼神浑浊无光,全身的毛油腻腻地黏成一撮一撮。一些猫在看到士郎后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类似于人类咳痰一样的声音,还有一些猫病怏怏地半眯着眼,有的则用自己不再锐利的爪子抓着铁笼,挠出了刺耳的声音,一声声仿佛挠在士郎的心上。砧板上随意丢弃着猫的残肢,水泥地上一滩滩血迹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照下泛着黑色。一些身体完整的死猫被麻绳套着脖颈挂在墙面上的一排挂钩上。
「这不是我干的,是我的同居人的代价。」慎二露出了讥诮的冷笑,挑眉看他,「他每使用一次能力,都必须杀死一只猫,而他的脑袋本来就有些问题,大多数时候,他会将猫虐待致死……至于杀死少女,纯粹是他的兴趣,与代价无关。」
士郎的枪口指向他的胸口:「你不是痛恨契约者吗?那为什么还要和他为伍?」
「你懂什么?!你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吗?」慎二突然情绪失控勃然大怒,拔高了声音,「没想到连你也对我说这种话,我还以为你和笨蛋警察们会有一点不一样的!」
「慎二,如果我说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可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士郎的食指指腹摩挲着□□扳机,「你一声不吭地失踪,把妹妹丢给了我,跟连续杀害少女的神经病契约者搞在一起,你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我是个警察啊!」
慎二的表情变得冷峻陌生,他一言不发。
「我起初以为,通过梦境向我求救的,是其中某个被绑架的少女,因为你是个普通人,你不可能做到控制我的梦境……但是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士郎干咽了一口,「向我求救的,其实是你,慎二,是吗?你的潜意识里在呼唤我……慎二,你,是不是突变为了契约者?」
士郎的问题让慎二面如死灰,而士郎的心也随之下沉。
「卫宫,我的父母,是被契约者杀死的,契约者,是一群冷酷的怪物,是我复仇的对象。可是,我突然变成了契约者,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怪物,我的代价是听少女惊恐的尖叫。」慎二朝他一步步地走近,「想要杀死他们,只能依靠我的超能力……卫宫,你想让我怎么办。」
士郎的枪口已经抵在了慎二的胸口上。慎二静静地注视着士郎的脸,紫罗兰的瞳色中暗潮涌动,嘲讽的冷笑重新爬上了他的脸,他伸手握住了枪管,把它推向一边,而士郎放弃了抵抗,他本来就不可能朝慎二开枪,而慎二也预料到了这点。
「卫宫,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在向你求救。我曾以为,你拯救了那么多人,或许也能拯救我。可是在我刚刚见到你的那个瞬间,我发现我错了,卫宫,我已经不可能回到你所在的世界了,从我变成契约者的那天开始,不,或许从我的父母死于契约者之手的那天开始,我便已经走进了地狱。」
「慎二!你想让我怎么对樱开口?」士郎揪住了慎二的衣领,「至少、至少让我为你做些什……」
士郎没能说下去,因为慎二勾住他的脖子,用嘴堵住了他的话,他的舌头滑入他的口腔吮吸着津液,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际。但突如其来的强吻很快就结束了。慎二冷笑着用手拍拍士郎的侧脸:「卫宫,以后别让一个契约者离你那么近。」
士郎双手颤抖地抓住慎二的手臂。
慎二脸上的假笑渐渐消失,他看着一脸难过的士郎,心里揪了一下。
但慎二仍然甩开了士郎挽留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走出几步后,他冷淡的声音响起:「我的星体编号是SN1034。」
「我会一直看着它的。」士郎看着他的背影说,「它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我希望它永远不要陨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