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峰》飞来

1、上

　　苏慕坡是被鸟鸣声吵醒的。
　　他没有睁开眼睛，先深吸一口气，空气干净新鲜，带些隐隐花香，十分清爽宁神。
　　昨夜酒恰恰酣到好处，今天早晨醒来，头并不痛，只有一点点适意的晕眩。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喷嚏。幸好有酒劲儿撑着，昨晚睡在这山顶的拿云亭，竟不觉得冷。
　　苏慕坡舒服的伸个懒腰，懒洋洋的爬起身来。睡在亭子另一隅的李慕白竟还在鼾声阵阵。
　　苏慕坡整整衣冠，一抬头，眼前柱上墨迹淋漓，正是自己昨夜醉题的两行诗，当下摇头晃脑的吟道：“满眼风流尚不足，隔山唤取飞来峰。”这时酒已醒，自己倒知道平仄并不工整，沉吟了一下，自己开解自己说：“诗嘛，最重要的是立意，若是立意果然好，平仄差一点也是无妨的。”
　　说完重新吟一遍，满意的点点头。
　　原来这苏慕坡本名苏旺财，是南水县这一方的乡绅。因自小读了几年书，自觉有几根雅骨，因此把那些庸亲俗友，一概都瞧不起了，只与学馆里一个落第秀才叫李慕白的结交，每日里吟风弄月，俗事一概不理。连父母取的名字也索性改成苏慕坡，取景仰先贤的意思。
　　这南水县地处贫瘠荒僻，只在与邻县交界地有一处勉强算是风景，唤做马鞍山，连绵十几座小丘，中间围着一湾小湖，还有几分野趣。因此苏慕坡日日唤着李慕白同一两个酸儒，在这里吟诗作赋，赏风弄月。
　　又嫌山水名字恶俗，便依山型把马鞍山改名作笔架山，鱼眼湖改作洗砚湖，在最高峰处出钱盖了个朱顶八角亭，题名拿云亭，自己便号拿云老人，结了个诗社叫拿云社。从此以后，竟把那些今古大家们都视作寻常，虽不曾遍览群书，但除了李诗苏词，古今里就只有拿云诗社才算有好诗词。虽最远只去过邻县赏花，但除了苏山杭水，天下间就只有笔山砚湖才算是好风景了。
　　因昨日里是寒食节，故拿云诗社的诗翁们又齐聚拿云亭，纵酒联诗。等到天色渐晚，几个酸儒们不胜酒力，多半也还惦记着家里没做完的活计，因此都告醉辞了，只余李慕白，见苏慕坡豪兴非常，不好意思就走，只得作陪。
　　没想到苏慕坡兴致非比寻常，大醉题诗之后，纵笔长啸，道一声：“何不竟学古人，幕天席地同一睡。”说着竟真的倒地而眠。李慕白只有一叠声的叫苦，安排苏家仆从速速回家取厚被褥来，自己也少不得在冷风里裹紧被褥，硬捱了一夜，到天亮才勉强睡去。
　　因此此刻李慕白迟迟不醒。苏慕坡吟了几遍，见身旁不似往常一般有李慕白击节称好，不免有些无趣，只好信步踱出亭外，一面自家赞着：“隔山唤取飞来峰，好一个隔山唤取飞来峰。”一抬头，整个人呆住。
　　面前那是什么，拿云亭所在的山峰本来就是笔架山的最高峰，方圆所有小山苏慕坡都尽数爬过，熟的不能再熟。可眼前亭然一峰俏丽，高过拿云亭数丈，山峰妩媚秀致处非比寻常，和笔架山素来村野的风格格格不入。
　　苏慕坡目瞪口呆，这是哪里飞过来的一座山峰？
　　“有鬼呀～～”苏慕坡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李慕白被苏慕坡的声音吵醒，挣扎着支起身来探头一看，睡眼朦胧中，只见空中一个人，样子煞是清逸潇洒，着一件面料与款式都十分怪异的银色衫子，施施然在半空飘行而过。
　　李慕白看得呆了，不由自主的揉揉眼睛。这一揉之下，再看处，那空中的人已然不见了。
　　苏慕坡与李慕白目瞪口呆的对望着。隔了一阵，终于猛醒过来，问李慕白：“神仙？”
　　李慕白竟不能答。
　　“妖怪？”
　　李慕白依旧摇头不知。
　　两人就那样茫然坐着，直到苏府侍从送早餐过来。
　　午饭后，苏李二人讨论这件飞来奇事，研究竟午，最终觉得，还是得亲去峰中一探为好。
　　于是苏慕坡集合家中健壮家丁，又招来了乡邻的几个著名胆大的泼皮。想了想，又着人快马赶去邻县自在观，大大的封了个红包，请了会捉鬼的道士青阳子过来。扰攘半日，待要出发时，太阳早已西坠，只好好好招待大家一餐，嘱咐了明日正午时分准时出发。
　　第二日正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着山中惯行的小路，迤逦到了这个陌生峰头。
　　到得峰中，只见怪石嵯峨，绿树繁茂，行了一阵，忽见一幽幽古洞，在洞口一探，只见洞中几尊佛像，生动异常。李慕白是游过几处著名山水的，这时不由上前仔细打量，越打量越觉熟悉：“这莫不是杭州飞来峰青林洞！”
　　苏慕坡是没去过杭州的，这时只好接口道：“看起来，同书里描述的倒一模一样。想不到飞来峰在杭州好好的待了千年，今日竟飞来我南水县。真是雅事一桩呀。”
　　两人赞叹一番，出洞继续前行。
　　走不多时，见前方一列石刻佛像，却有一人站在佛像前面，仔细打量什么。苏慕坡定睛细看时，这人浓眉深目，器宇不凡，却是相识的。
　　那人听到动静，转回头来，见是苏李二人，拱手为礼道：“慕坡兄慕白兄，原来你们也来了。”
　　苏慕坡回礼：“慕顿兄，你却到的早。”
　　那位被称作慕顿兄的笑笑答到：“可不是，昨日我听说马鞍山上平白飞来一座山峰，这等奇事，我当然要来凑一下热闹。”
　　李慕白连忙上前问道：“牛兄素来见识广，我看这山峰恰似杭州的飞来峰，牛兄以为如何。”
　　那慕顿兄向前遥遥一指：“慕白兄说的没错。我刚自前面过来，前面的大肚弥勒像，还有一线天，正是杭州飞来峰有名的去处，仿是仿不来的。可不就是自杭州飞过来的。”
　　原来这位姓牛名慕顿的，是一个游侠儿一样的人物。周游四方之际，半年前恰到了南水县，因爱上了这里的山水风物，竟滞留不去。苏慕坡见他见识不凡，谈吐不俗，心里十分推崇，竟着意结交。因此这三人也算是相交甚欢。
　　当下三人把臂同游，一面啧啧称道造物之瑰丽，一面诧异飞来峰倏忽往来之神奇。
　　李慕白因道：“书上传说东晋时天竺和尚慧里来到杭州，见到此峰，说飞来峰竟是从天竺灵鹫山上飞来杭州。我原以为这是杜撰讹传，没想到古来竟真有此事。”
　　一时间三人又赞叹一回。
　　于是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