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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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心自幼年踏入这崇山峻岭之后桃源花谷，生活一直过得十分平顺，一路风平浪静的，虽则偶尔泛起些小波澜，亦是其貌不扬、掀不起浪花儿来。
从湖边到湖中小岛不过数十尺的距离，她被那玄衣墨袍的青年医者打横抱起，却不期然地想起了这些年时不时围绕着自己的小波浪、小涟漪，抬眼忧伤地打量了下这些年那些个小波浪小涟漪的直接间接制造者，心中喟叹了一声，颓丧地默默将头埋下。
果不其然，落星湖霎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阿布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师、师父，师叔这是——”
裴元脚下不停、话音不变，“哦，湖边蹲得久了，受了些暑溽气。”
锦心不用抬头就听见周遭静默之中又添数道起彼伏的抽气声。
她的嘴角，亦不受控制地抽了一抽。
锦心思忖着，积累了这么些年的小涟漪小波浪，明日终要被抽成一片排山倒海。
她不禁伤情。
甫一进屋，不顾还晕乎乎的脑袋，锦心强撑了发软的身子跳下，却只能抖了一只手，“你你你——！！”
待视线渐渐习惯了屋内发青的光线，只看见那玄衣墨袍的杏林首席大弟子意态风流的袖着手，闲闲勾起唇角笑，笑得三分英气一分邪，却偏好看得让她心头一阵恍惚。
“我如何？”
“你……罢了。”
锦心默默寻了个竹椅坐着，一人苦风凄雨。
裴元转去屋内案几旁坐下，提手研墨，一面打量她，“面色虚浮、脉象细沉，几日不眠不休的劳力又加之方才受了些暑气，你且安心等着，我开了方子给你。”
墨袍的杏林弟子捋过袖子，走笔游龙一阵，似乎想起什么，抬头向她挑了眉笑。
“论说那奇巧机甲的症结，我是束手无策，但这探颜观态、望色切脉的手段，我却有些自信，今日这番亦算回报你先解了阿甘之困……呵，倒是颇有些趣味。”
锦心蔫吧地“唔”了一声算作应答。
她撑着脑袋，去瞧那玄衣墨袍的青年医者起身，径自去草药架子处，几步停下，复又转身离开，修长的墨色身影在层层叠叠的木架子后显得越发影影绰绰。
瞧得眼晕，便闭目不再看，只觉得屋内清凉凉的，不时有些碾开药材的脆碎声响，悉悉索索的，仿佛落羽挠上心尖，让人有些舒服的痒意。
思绪渐渐模糊起来，她不知不觉又梦到了往昔一段过往。
锦心以为，裴元大约对她还是有些郁结的。
说起来，谁都有过少不更事的轻狂岁月，于她，那段岁月便是建立在与裴元相互对立的基础之上，彼时她因家中突逢变故得机遇入万花谷中避祸，乍离了亲眷独居，心中难免有些多愁善感，是以便通过事事要强来遮掩骨中惶惶，偏生那段日子裴元好死不活地撞了上来，她自不肯输人又输阵，集结了一群小箩卜头们在赏星居门口与他气势汹汹地对掐起来。
裴元自幼被孙师傅收在身边，东方谷主建立万花谷那年，跟从自家师傅一道来到幽谷避世，师傅开坛授艺，他便当仁不让为药王首徒。
年纪虽轻却冠以高位，在学医这条道上，裴元天赋甚高，又走得顺风顺水，并未受过什么挫折，而那时却被个堪堪半身高的小姑娘带了群拖着鼻涕半大的小不点们挑衅得很是暴躁，且锦心又是个愈挫愈勇之人，丝毫不懂何为知难而退，反倒激流勇进一路高歌慨且慷。
那几年，锦心过得很难忘，裴元过得很崩溃。
这便导致了两人日后即便分属了不同派别位列不同门下，再相见亦有些互不相容的意味。
僧一行师傅的天工阁男弟子数量远超女弟子，是以锦心乍一入门便受到了一众师兄格外的关心与爱护，自家大师兄逸尘是个不苟言笑的冷面美男子，然而冷漠外表下亦藏了颗体贴的心。
他同锦心说，她与裴元这段孽缘，很像先前读过一个话本子，那里面用了一个词来归纳，叫做欢喜冤家，便是明明分属有意，却非要可劲造作。
锦心幼年离家、加之常年与一众雄性生物厮混一处，使她该懂的便懂得十分省略，经逸尘师兄这么一提，她福至心灵醍醐灌顶，难道自己那时便瞧上了裴元？是以造作的格外卖力？造作的日日益新？
彼时她初长了几分朦胧心思，是以再瞧见那不同以往出落得越发水灵的俊俏少年，昔日你死我活的恩怨竟顷刻烟消云消，只余下一颗少女心越发按捺雀跃。
她深刻想了想，自己既然瞧上了裴元的皮相继而又有些少女情怀，理应先从挽救彼此关系着手。
谁料裴元竟对她这番伏低示好表达了十二万分的不理解，少年冷着一张俊俏脸，沉澈如水的眼睛里浮出几许讥诮，“你这又是犯了什么病？”
语意微凉，是两人一贯的相处方式。
锦心有些受伤，却并不气馁。
她觉着自己总能找到机会。
很快，裴元即将成年，在谷中行加冠礼，对他来说，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并且药王师傅允诺，待那日之后，裴元便不再受花谷约束，出谷游历四方，悬壶济世，践行医者真正之道。
锦心觉着，若是能在那值得纪念的日子里送上一份珍礼，又顺道表一表自己心意，兴许裴元能看在这番热忱之心的份上对自己多少有些改观。
为此她特意央求了位师姐去长安采买时捎带上自己，她要为裴元挑个最最称心的大礼，最好让他一看到这东西就想到自己，一想到自己就觉得感动，感动到心中柔软成一江春水涛涛东流绵延不绝，恨不得立刻拉住自己的手深刻忏悔过去几年的混账行径。
她着意向个杏林师兄打听到裴元一直想要册图解的针灸甲乙经卷七，基于她医道一向学得不怎么走心，那位好心的杏林师兄又跟她进一步解释了一番，便是一部论述奇经八脉的医书，配有详实的人体经脉图，由于那书年代久远，且图解卷七版更是可遇不可求，一直是裴元心头一个遗憾。
锦心一下马车便亟亟奔向长安最大的书局，待和老板大眼瞪了小眼时，一路背得烂熟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然则她虽依稀记得书名中有个乙什么针经，待仔细回忆回忆，将那书的特点同老板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她要的定是配详实人体图解的那一版，又想起师傅说过万花医道不为外人知的嘱咐，她自觉聪明地将医者身份隐去，只说她的那一位师兄是个中高手，深谙此道且多有研究。
在书局老板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容下，她捧着个艳红艳红的小册子，心满意足地溜达回了门派。
她至今难忘将裴元约出来亲手交上礼物时那少年的神情。
先是惊讶，再是疑惑，待听她说完接过那册子，蹙眉不解地翻了一翻，嘴角猛地那么一抽，面色先是赧红后又青白再后来黑了一张俊脸。
从未见过那少年的表情变化如此丰富多彩，她以为这是他内心颇不平静的表现，而不平静的源头大抵是自己这番以德报怨的举动，让他觉得惭愧、觉得悔恨、觉得不安。
锦心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上前一步，那句“既然你这么感动那我们之前的恩怨不如一笔勾销以后多记得我的好就是了”将将压在舌尖，裴元深吸了口气，抬眼，努力藏住眸中有些汹涌的意味：“这便是你千方百计要送我的绝对想不到的大礼？”
她才刚应了个是字，那少年冷笑一声，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黑着脸抖着手将那册子又重新塞回她怀中，居然还磕绊了两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裴元走之前咬牙切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居然还会再信你我真是无药可救！
这是个什么王八蛋行径？！
她气得愤愤，再如何澎湃波动的少女心也经不起这般一而再再而三不识好歹的摧折，她第一次的青春骚动终结得这般短暂，收尾得毫不光彩。
既然两人间再无那层绰约朦胧的暧昧，锦心也就干脆利落地收了那份欲说还羞的心思，寻了个机会，在一众杏林弟子面前堵住了裴元，冷笑着把那册针经图解摔在他面前，气势汹汹地说了句：“既是你心仪之物，说了要送你，就一定会送你，要与不要，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她摔了一回书，扳回了一局面子，心中着实出了口闷气，爽是爽了几日，之后又不能免俗地长吁短叹了几句，悲悼悲悼自己那枝将将打了个骨朵就被掐断桃花苞。
这一喜一悲、一回忆一惆怅，就又过去了几日。
直到锦心觉得自己情伤好的差不多了，便踏出了天工阁。花谷中却开始悄悄流传出一则香*艳隐秘，隐秘的主角是裴元。
锦心愣了愣神，略有心动，端着茶水低调加入其中。
说是裴元身为杏林大师兄蕴藉风流，这些年频频得谷中一众师姐师妹们青眼，却没瞧见过他同谁往来得亲近，原先以为那人是个随性不羁的性子，谁料，不仅性子不羁，兴趣亦很不羁，颇有些特殊的爱好。
众人问得热闹，那玲珑的书墨小师弟才半遮半掩透露，杏林门下传出的消息，说是裴元大师兄有个收集春*宫的爱好。
她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
书墨师弟见人不信，忙信誓旦旦的保证，是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裴元师兄与那负责采买的弟子没谈拢价钱，被追到人前甩了书扬长而去，这才露了底。听闻阿麻吕师兄十分气愤，说定要在谷中追查出是何人做下这败坏万花风气的行径……
“……师姐，你抖什么？”
她惨白了一张脸，干笑数声，推开众人，步履虚浮地一路神游回了天工阁。
锦心连夜赶去了长安书局，之后一脸梦幻的回来，把自己关在了天工阁，一个人抖。
听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似乎是阿麻吕出面平压了下来。
听说，裴元是在谷中流言甚嚣的半个月后和孙师傅辞了行，被一众弟子送到灞桥驿站，一路南下渭水。
听说，裴元走时，有弟子还是从杏林大师兄的面色上看出点生人勿近的意味来。
她一个人在天工阁里抖的空暇顺便恶补了杏林门下医书，终于知道了甲乙针经和yu*女真经的区别，前者是一部医典，后者，的确是一本chun*gong。
她丢了两回人，一回丢在门派外，一回丢在门派里，无论哪一回，锦心觉得，终此一生，她大抵都会对裴元有些阴影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