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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合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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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卧室的床上,被子团作了一垛,边上散着几只衣架,另有一位不合群者,静静的躺在了地板上。这是昨晚仓乱中留下的景象,明楼不去收拾,他要保留这些痕迹。
床头柜立着的相框里是兄弟俩的合影,不是常规合影,却是唯一的一张。照片里的他躺倒在草坪上,那小子在旁扣住他手,对着照片外的自己是满脸得意的笑。
那是民国三十七年年底的一个午后,明台在公馆的草坪上摆弄着相机,阿诚仰卧绿茵,头脸覆着本书。阳台上的明楼居高临下的欣赏了会儿眼前的画面,握了握手心里刚译好的那份电报,插起兜走了过来。
絮风绵拂额鬓,茵草轻舔鞋底,悄悄于唇边竖起一指,对着明台一眨眼,嘴角便是个弧度。明台会意挑眉,支起下巴等着好戏。明楼没承想,自己抬脚才踏上阿诚腹部,就被对方握着脚腕掀翻在地,摔了个猝不及防。手腕被阿诚一把扣死,只听得咔擦一声,地上两人一起抬头,便留下了这样一张合影。
明台举着相机哈哈大笑,他如获至宝,告诉大哥这照片洗出来后绝不会交给他。
“好小子!”明楼起身要追撵明台,被阿诚扣得紧紧的。他故作挣扎,明台见状,放下相机,壮胆过去。夕阳烧出了天边一点,余晖下,草坪上三人扭作一股,扯不开。
晚霞在尘世的和境中谪降而下,是黑夜前泼向人间的最后一幔绚彩;她皴擦点染,一路流泻,铺盖上了明楼的周身。身心荡漾起了暖意,生平第一次炮制了一场嬉闹,效果极好。他闭着眼,也是最后一次,他想。
“好了,都给我起来!”拍着身上的杂草,让俩小子回房更衣,他要领他们去国际饭店。
“大哥,现在外头这个世道,我们跑那去会不会….”明台嗫喏着。
“会什么?”明楼昂头侧脸。
“会不会……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上海的经济我是无能为力了,自家兄弟的肚子我还管不了吗?”他阔步而前, “要的就是这个不合时宜!”
阿诚低头捻着从明楼发上摘下的杂草,他的心还在草坪上。他想,大哥喜欢演戏,就陪他演,只是这折戏到底也太短。
穿戴齐楚的三兄弟一束花似的种在车里,沿街的商铺前拥挤着各色人群,蜂出并作的争抢着种种物资。内战打响后,庞大的军费开支让通胀越来越严重,机器印不出足够票子,老百姓提一麻袋钱也买不到一麻袋米。年前银监会决定,销毁了刚印好一批新劵,那些面额一出炉,便已经用不上了。
明楼阖上了眼,他不愿看这些,也不愿管这些。他也是人,是人就逃不开天地人伦。此刻,世间所有的疾苦于他都是造外之事,紧握韶光于心尖才是他明楼自己的人生。今晚,他就要去红尘中一等风流之地,跋扈一回那上流社会的特权,张扬一番那富家子弟的纨绔。纵使精雕细琢,任它彩云易散,他要用心灵的胶片印下眼睛摄录的影像,然后永远把这份瑰丽保存于记忆的放映厅,只有当下,只要现在。于是他们这束花亭亭地穿出如此街境,一路开得不染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