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14、Chapter 13

　　塞西尔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黑漆漆的天花板，窗帘被合拢得不露出一点光线，整个房间此起彼伏的轻微的呼吸声，同样也有被褥与床铺摩擦的梭梭声，一切都很祥和。

　　几缕软滑的金发从枕头上流下，塞西尔顺手将它们别在耳后，才发现手臂酸疼得很，休息了一夜回复的力气似乎在迅速地流走，他有些难受地放下手，不自觉地嗞着牙齿从上铺下来，光着脚站在宿舍的地板上。

　　腿酸的几乎站不住，稍微做几个大幅度的动作就疼痛得要命。虽然说这是挺正常的，拔高了好几个层次的训练定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不过训练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比起一刚开始塞西尔一结束训练就能趴下去，现在只是酸疼说明他进步了。

　　“塞西尔？你起来啦……啊——”他的下铺感受到了震动，醒了过来，揉着自己的脸翻了个身，眼睛仍然紧紧闭着，“又这么早，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塞西尔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的确早，狄克，离早操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他刚说完，就听见床上的人发出了点呼噜。

　　事实上刚进这里来的孩子总会有一段适应期，毕竟和普通学校有着不同的制度，因此向塞西尔这般较早适应的还真不多。当初塞西尔还在想这样娇生惯养的男孩为什么要来参加军校，毕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然而每天早上起来那一阵深入骨髓的酸乏令他觉得，这么多年练剑练出来的体能简直是一个笑话。

　　“我的天——下午还有体能训练。”塞西尔凑近贴在床头柜上的课表，特别想把自己一巴掌拍回床上。

　　他把搭在床头的外套拽下，皮带系好，然后满寝室找他那普普通通的白色缎带扎头发，“我记得跟衣服放一起了，为什么没有？”

　　他不惜重新回到床上，掀开枕头，又抖了抖被子。

　　“好吧，狄克，我还得打扰你一下，”塞西尔从床上滑下来，敲了敲他那可怜的下铺的床，“你上次买的那一卷绸带还有没有？就是你说要扎礼物上然后送你那邻居小妹妹玛丽……”

　　狄克睁开眼睛，瞅见得是塞西尔浅绿色的眼睛和那一头垂下的金色长发，塞西尔还没有说完，便惊愕他为什么看上去打了个哆嗦，“带子？我我我用完了……”

　　“啊，”塞西尔难免失望，他开始考虑要从哪里弄到东西扎头发，“这样，你先睡，我去问问导师……诶，我该去剪个短发了，长头发又像女孩子又难打理……”

　　“不不不不，”狄克咚地从床上蹦起来，“塞西尔，你留长发的样子很好看，真的真的剪了就不像你了我新买了一卷绸带你可以试试试试。”

　　“你看上去很紧张，放轻松，”塞西尔安抚他。

　　狄克吸了两口气，躺回了穿上，闭上眼睛，嗡嗡地回答：“就在我的包里，你可以拿一小段……长点没事……”

　　塞西尔眼见他将自己埋进了被子，自己开始动手翻找，最后找出绸带，匆匆把自己打理好，抓起背包就出了门。

　　学校挺大，塞西尔从宿舍到教师大概需要十来分钟，周边一个人也没有。天还暗着，有些分不清眼睛余光处摇曳的是树影还是人影……

　　“谁！站住！”

　　一声暴喝从不远处袭来，同时一束光照向塞西尔，将他照得纤毫毕现。

　　塞西尔安顺地停下来，因为这戏码每天都会演上一出，远处的人迅速地靠近，是巡逻的教官，对方一见塞西尔，浑身的警惕就松懈下来，“啊，又是你小子，今天还是这么早。”

　　塞西尔一并脚跟，向对方行礼：“教官，一编五班A07塞西尔·克莱门斯向您问好。”

　　“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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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今天值班？”塞西尔问道。对方调低了手电筒的亮度后笑着说：“是的，今天是我。今天好像比昨天冷？”

　　“是冷了点，但训练起来就热了。”

　　“就你小子认真，”对方大笑起来，“别的小家伙各个顶了天的难驯。”

　　“他们没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都两个星期了还不适应的小兔崽子迟早会被扔回家去……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去下个区域了。”

　　他们重新向对方敬礼，擦肩走远，周边又重新变暗，摇晃交织的树杈像鬼魂到来一样簌簌得疯狂作响。塞西尔并不怕这些，不过一会儿，教室便开了灯，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包里抽出一本《战争中的艺术——冰与火的交织》，翻到原先看的那一页，继续一段一段向下阅读。

　　这是一本解读各类战役的书，看标题似乎是一本小说，于是塞西尔接过来给自己解解闷，没想到内容挺严肃，简直如同教科书——要不是某些战役后面缀着些笔者的点评以及段落中是不是插着些调侃的句子，他还真以为谁把教科书换了个封面然后丢进图书馆。

　　笔者将战例总结的精辟，自评也有些道理，可依然有些不足：比如在归纳塞比斯要塞战败的时候少了些考虑。然而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就是书厚，举例广泛。

　　上至鼎鼎有名的帝国分裂战争和统一战争，下至诺拉城骑兵营混乱，北至兽人入侵卡特瑞尼亚山脉，南至种植园奴隶叛乱，都一一讲述，并且细心地分门归类好。

　　这么多的东西，将这本书塞得奇厚无比——即使笔者把不太重要的事情缩水得只剩要点。而他现在正读到“南方混乱，大顿河边的纷争”这里。

　　“……卡斯特将军命令骑兵分成两组守候在大顿河岸边，并不间断发射炮弹轰炸诺澜桥……”

　　塞西尔无声无息地阅读，手指按住书页，将书翻合。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人的脚步声，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响起，这有些不正常。

　　教室的灯瞬间熄灭，他把书塞回抽屉，手脚利落地把自己塞到桌子底下。一切几乎都是本能，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会有什么不对的东西出现……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脚步声愈发清晰，当塞西尔能真正意义上听见脚步声时，已经过了五分钟。这声音沉稳，却也有些清脆，听起来像是军校生统一发制服套装中的鞋子能发出的声音。

　　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估计是哪个勤奋的学生终于醒悟然后早早起床训练。

　　这时吱嘎一声，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塞西尔几乎要被惊得跳起来，但是他忍住了，一直直到灯被打开，教室明亮起来的时候，塞西尔依然紧紧地抓牢自己的注意力去判断那脚步声……近了，好像离他不足三排座位……

　　明明应该只是同学而已，他却如此紧张……停下来了，在他的前排，不过离他这个座位还是隔着好几列。接着传来抽屉打开的声音，然后咚的一声抽屉关住，教室里安静一会，不多时那人便脚步利落地离开了教室，灯“啪”地灭了。

　　躲在座位之下的男孩长吁一口气，默默地钻了出来，坐回位子上。

　　不过那是谁呢，他这一个多星期来都是一个人早早地爬起来到教室里看书，然而并不会碰上任何人——当然，巡逻的教官除外，这肯定不是教官……那不是一个成年男子会有的脚步声。

　　塞西尔也不去想为什么他自己也反应如此迅速，甚至有些过激，只是重新整理了仪表。

　　好吧，这些不会影响他的生活，拿在手上的书才是重要的。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翻开了书，翻到之前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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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挺起来……手臂伸直……腿不要弯……挥……”塞西尔头昏脑胀，翻来覆去地念这两句口诀，木剑软绵绵地向下挥动，然后艰难地抬起来，可惜剑尖的角度不能再次达到教官的要求——向下偏了些。手臂上的肌肉酸疼极了，连腿都在不住地发抖，他感受到一粒滚烫的汗珠从帽檐下滚出，精准无比地落进了他的眼睛之中，虽然眼睛干涩，但汗水进入眼睛之时并不好受。

　　周围同学每一个都是摇头晃脑，精神萎靡，正在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真正还在练剑的没几个，大部分都一屁股坐在地上，脸颊涨得通红，只有寥寥几个症状过于严重的人被教官扛到树下休息。

　　“天哪，救……救命……”他似乎听见了后排同学坚持不住的呼救声，他也想大声嘶吼出来——停下！让我睡！让我昏过去！

　　这话有没有给教官听见还不知道，但估计上天是听见了，一息之后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脸上，手上，带来一丝清凉，不少人带着希望看向教官，希望能被放去休息，可惜教官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雷打不动。

　　塞西尔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看别人的反应，生怕分散了注意力自己就会支撑不住，只能收拢了手指继续机械地挥动手中的剑。

　　掌心里火辣辣的，应该是起了水泡，现在没办法，不过已经不早了，该是要下课了吧……

　　塞西尔忍着雨水拍打在脸颊上的不适，迅速地看一眼教学楼外墙的机械挂钟，接着垂下眼来，继续练剑。

　　“啪！”

　　身后不知是什么东西瞬间袭来，后背猛地被砸中，塞西尔一时不备，硬是砸了个正着，身躯本就疲惫不堪，这简直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脚下一个晃荡便摔了出去，嘭地一声巨响，手中的剑应声飞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一个巨重的人压在他身上，而且居然一点起来的反应都没有……这是谁晕过去啦，塞西尔苦中作乐地调侃着，然而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手脚软弱无力，仿佛被抽了骨头，与地面接触的部位也是刺刺地痛起来，现在他只能祈祷教官赶快过来将他身上的这个拉起来……

　　这样的念头转过了不到两秒，眼前就出现了两双靴子，两个教官一个拉起了他身上的人，另一个顺势将塞西尔拉起来，重新将地上的剑塞到他手里，“坚持一下，还有十分钟。”这个温和的教官拍拍他的肩，轻声安慰他，让他继续练剑。

　　但倒下去的那个就没这么好的态度了，被教官粗暴地扛起来，送到一边冲凉水，如果有什么问题再送医务官那里看看。

　　塞西尔真的有些支撑不住，只好捂着肚子打报告，而教官看他表现得还不错，也就放他站着休息。

　　“哦塞西尔，”他身边的学生翻着白眼，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好累啊……你要不要坐一会儿。”

　　“谢谢，我还坚持得住。”塞西尔喘着粗气，背后胸前全是汗，一颗一颗地挂下来。

　　“塞西尔体力很好啊，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我以前也有练剑的啊，都没有这么累的，这木剑好像要重一些啊。”

　　“嗯嗯的确重一些，不然我也不会才半节课就撑不住了，以前我妈妈都夸我可以锻炼很久呢。”

　　“就你这小身板……”

　　周围学生看教官没怎么理会他们，强打起精神聊天，窃窃私语声渐起。

　　塞西尔又猛地喘了几口气，总算是缓过来了，这时他看见那个被教官扛起来的男孩歪歪地戴着军帽，头发很零碎地从帽檐下钻出来。也是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面容极为精致，塞西尔甚至可以想得到他那投着阴影的半张脸，眼睑上投下一道道纤长的眼睫毛的影子。

　　这个男孩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受，整个人略有些惨白，只是他似乎在笑，从他那抿着嘴唇的上扬的弧度上可以看出来。

　　兰缇斯？他在笑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转过两秒，塞西尔不用教官提醒，自觉地拿起剑，咬着牙稳稳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