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调韶光半泯生》五里地

8、无情自古总有多情来相傍7

　　厌恶。

　　纤秾用的不是恨而是厌恶，像对待一只烦人的苍蝇，赶不走的苍蝇有什么好恨的，连讨厌都算不上，只能叫厌恶。

　　闵显琛只觉得自己四肢冰凉，外面的深秋很暖，病房很冷，这是他的感觉。

　　喉咙动了动，他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纤秾已经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传进他的耳膜里，扯出了一丝疼痛。这是报应吗？这是报应吧。报复他从前的所作所为，纤秾只用了两个字就把她这些年来受过的伤害狠狠地报复了回去。

　　“纤秾，离沈长游远一点，求求你……”

　　闵显琛离开病房之前喃喃了一句话，声音细弱蚊鸣。

　　年少时，闵显琛就对沈长游有一种奇怪的偏见，现在想想，或许那是一种担忧，沈长游对纤秾太好，好到他已经无法正眼直视，不能不去想多，这种担忧从少年时候就开始存在于他的脑海中，那时候只觉得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太过碍眼，恨不得能够分开他们，尤其是在得知沈长游和纤秾并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时候，有种情绪像是埋伏在血管中，随时都要爆开一般影响着他。

　　少年时所不懂得那种感觉，或许在今天看来就是嫉妒而已。

　　他嫉妒沈长游和纤秾，嫉妒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人能插进去的感情，嫉妒他们之间可怕的默契，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是。

　　闵显琛没有再来看纤秾，每日三餐都是阿让送过来，阿让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只是尽好他的本分，多余的话，多余的事，从不多说一句，多做一件。

　　纤秾也不多问，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问的，闵显琛深情款款的戏码演够了，演不下去了，这场戏就该落幕了，然后一切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这天阿让带来饭菜的同时还带来了闵显琛的一句话：“夫人，总裁说，让您好好养病，等他不忙了就来看望您。”

　　纤秾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阿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最近公司出了点事，跟之前工地那件事有关的，总裁这几天忙的连饭都吃不上。”

　　纤秾还是没能抵过好奇心，问了一句：“工地那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难道是幕后下黑手的被揪出来了？”

　　“是……也不完全是，沈总回来之后查出来了这件事跟公司内部人有关，这几天闵总和沈总都在忙着揪出公司的内鬼，这事儿比什么都难，既不能打草惊蛇，又要速战速决，所以总有一些顾不到的地方，希望夫人不要错怪了闵总。”

　　听完了这番话，纤秾在心里对阿让做了一个点评：此物不是凡人，乃是人精。

　　之后的日子一天天的冷下去，纤秾提过很多次要出院，都被医生一口回绝：“抱歉，闵太太，现在您还不能出院。”

　　不是现在不能出院，而是现在闵先生还没有允许您出院，这是大家都明白的潜台词。

　　纤秾不再奢望，还是按照医嘱，每日吃，睡，散步，检查，一遍一遍循环着。

　　那天傍晚，四五点的样子，天已经开始泛黑，医院花园里鲜少有人，大概都是嫌天气太过寒冷。

　　纤秾穿上厚到可以防弹的棉衣棉裤，连口罩都是三层的，一圈圈的在花园里闲转。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年轻的小护士，一个赛一个的可爱，在很兴奋的聊着什么，纤秾走进一听，季瑾瑜三个字猛不丁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季医生又被病人围追堵截了！”

　　“这事医院里谁不知道啊，关键是这回告白的病人可是个男的，长得还很帅呢！”

　　“啊啊，真的假的，季医生果然是男女通吃啊！”

　　“那当然，当时我就在现场，那个病人说季瑾瑜不答应他，他就追一辈子……”

　　两个小护士越说越激动，小脸涨得通红，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纤秾。

　　“那个，麻烦打听一下，你们说的季瑾瑜也是你们医院的医生吗？”纤秾拦住了那两个护士。

　　小护士扫了一眼纤秾的打扮，有些被吓到，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能把他的办公室地址告诉我一下吗？我有急事要找他。”纤秾没有忘记陶漓的话，她还欠季瑾瑜一个道歉和一个感激。

　　“……五楼心脏外科室”

　　等纤秾离开后，两个小护士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不是我说啊，我觉得这个神经病的眼睛看起来很漂亮啊！”

　　“额，你有没有觉得，她好像有点像闵夫人呐……”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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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秾一边上楼一边组织措词，首先态度一定要诚恳，季瑾瑜最讨厌别人敷衍他，其次，一定要充分肯定他的所作所为，季瑾瑜最喜欢别人给他戴高帽……

　　迎面有一对男女走下了楼，纤秾正想着台词，一错身，让了过去，电闪雷鸣之间，她扫到了那个男人的脸，像是被使了定身法，纤秾愣在了那里。

　　那对男女的身材和长相都是极品，连走路都走得相当有格调。纤秾只露着两只眼睛，站在楼梯上，握着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人的身影。

　　如果把她脸上的口罩揭开的话，一定会发现她此时的脸色青黄不定。

　　这算是有缘还是老天不开眼。

　　女孩不过二十刚出头的样子，黑色的短发，一身利落的装扮，透露出一股知性的魅力，纤秾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转到了旁边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高不下一米八，还是从前在大学里的风流模样，只不过脸颊消瘦了不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围着驼毛围巾，任由女孩亲密的挽着他，大部分脸庞隐藏在围巾之下，隐隐约约的看不清表情。

　　纤秾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恨不能直接冲上去，对着男人狠狠揍上一顿，苏媚，爱他如命的苏媚，你总说我傻，可如今看来，傻的人到底是谁啊！

　　一切不过是于事无补的泄愤幻想罢了，纤秾动也没有动，任由那两个人从她身边潇洒走过，只是拳头紧紧握住，苏媚，如果你知道连他都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你的坚持会不会只是一场笑话？

　　她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苏媚，当年男人的抛弃和离开对苏媚已经如同灭顶之灾，现在再告诉她，苏媚，我见到杜仲蘅了，他现在和他的新女友在一起，很开心！

　　实在太过残忍。

　　可是，已经三年过去，苏媚还是没有放下他，虽然表面上苏媚依旧眉眼生花，风华万千，可她再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男人，说穿了，她还惦记着那个负心的男人。

　　上帝太不公平，他创造的男人如此无情，女人却要如此多情。苏媚的大好青春年华眼看着就要在男人的阴影中折杀大半，七年，整整七年的时光，苏媚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那个男人，不过换来了一句“抱歉，我已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你了”。

　　纤秾注视着那一双越来越远的影子，想起她离开闵家去投奔苏媚的时光，有一夜，大概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苏媚劝她去睡觉，深夜，她开了卧室的门，却看见苏媚一个人蜷在客厅的沙发上喝酒，喝的两眼通红还没有停下，好不容易不喝了，眼泪又默默流下，嘴里不停的喊着杜仲蘅的名字。

　　纤秾躲在那扇门后面，看着不说话，苏媚怕吵醒她，半点动静都没发出，连哭泣都是捂着嘴，所以她不能醒，她还在卧室的床上静静睡着才对。

　　第二天早晨，苏媚依旧神采飞扬的出门工作，昨夜的脆弱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一切都只是纤秾的一个梦一般。

　　这就是苏媚，永远支撑着别人，让别人不倒下，自己身上的痛宁愿让它发烂流脓，也不要别人见到一点点，像一个无比坚强的大力士，其实只是一个冲了气的纸老虎。

　　这么好的苏媚值得更好的男人去爱她。

　　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纤秾回到了病房里，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季瑾瑜，她也不想让自己的道歉显得那么心不在焉。

　　纤秾窝在病房的沙发上，一遍一遍的给苏媚打电/话，苏媚知道纤秾要重新回到闵显琛身边的时候，惊怒，气愤，悲哀，那么多的表情融合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就好似她当年被杜仲蘅抛弃时的表情。

　　“沈纤秾，我苏媚真是瞎了眼，看看我找的男人和我最好的朋友，一个背叛我，两个背叛我，所有人都会背叛我，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我为了你做的那些事你都视而不见！你当初一句要离开我就放弃了一切，为你周全，找到这个地方，吃了这么多的苦，现在你又说要回去！沈纤秾，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有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

　　她懦弱，一如往初，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她现在也不会成为这幅模样，家族，父母，姐妹，亲人，朋友，哪一个不想周全，可周全到最后，却是伤了所有人。

　　华灯初起，纤秾蜷着双腿，头埋在膝盖里，静静看着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这时，苏媚的电/话通了。

　　“苏媚，是我，纤秾。”

　　电/话里一片沉寂。

　　“苏媚，别挂电/话，我只和你说一句话。”

　　对方没有动静，只是沉默。

　　“苏媚，我今天见到杜仲蘅了，他……”纤秾本来想说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却被苏媚猛地挂断电/话。

　　纤秾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歪着头盯着飞扬的雪花发呆，病房里温暖如春，外面滴水成冰，医院的马路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回跺步，似乎在等些什么，直到车来了，阿让从车里出来，接过男人手里的保温盒，男人冻得有些发抖，瑟瑟进了车，车子发动，驶离……

　　阿让的敲门声打断了纤秾追随的视线。

　　“夫人今天还好吗？”依旧那幅微笑模样的阿让推门进来。

　　纤秾接过粥，声音有些沙哑：“还好，闵显琛如果愿意让我早点出院就最好不过了。”

　　阿让双眼眯成一条缝：“夫人要求的总裁哪有不答应的，只等明天做过全身检查就可以出院了！”

　　纤秾手中的勺子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