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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情自古总有多情来相傍 ...


  •   夜,寂静而冗长,仿佛一只无人能躲避的饕餮大嘴,把一切吞噬进黑暗中。
      她的梦如同一条黑色的丝带,那些将她切割的四分五裂的一遍遍的在她面前闪过,无法躲避亦不能拒绝,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血红,她焦躁不安的扭动,像一条濒死的蛇品尝到了绝望的味道……
      “啪!”的一声,电灯被打开,闵显琛快步走到她的床前:“纤秾,怎么,梦魇了?”
      她满身都是汗,嘴唇不断张合,在暖色灯光的反射下镀上了一层柔嫩的淡粉,男人魔怔一般俯下身,慢慢把她揽进怀里,像安慰孩子般摩挲着她的后背,她缓缓闭上眼,努力将梦中的那些景象遗忘,许久,她终于平复喘息,不动声色的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下了床径直走出卧室:“我去洗澡,你不用管我。”
      闵显琛没有回话,只坐在床头看着她走进浴室,她的发香还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握握了拳头,像要把什么永远也抓不住的东西抓进手中。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久了,他不太记得。她就像一池春水,不知是在哪一刻凝冻成冰,便再也没有融化过,他忆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景象,却惊心地发现,除了纤仙的眉眼,纤仙的笑,纤仙的声音,其他的,他已经什么都记不起了。
      闵家和沈家是世代交好,不过十六岁的闵显琛第一次去见纤秾正好也是这个时节,闵父说沈叔叔的大女儿从日本回来了,那时的闵显琛一听说可以去沈家见到沈家的二小姐便快乐地什么都忘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是纤仙,青梅竹马的纤仙。
      他那时也露出了点青葱少年的端倪,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一套纯手工制作的米色西装,连袖口这么细微的地方也精心换上了水晶袖扣,他本来眉眼就好看,又处在发育期,轮廓也英俊非凡,来去都是坐车,鞋面上亮的能倒出人影。
      沈家的宅子座落在半山腰,一路旋上去,路两边种的都是枫树,秋霜打得树叶越发红艳,阳光照的枫叶几乎透明,闵显琛坐在车里,心情异常的好,他不知道,那个沈家的大女儿是何许人,少年的心思简单又执拗,一个沈纤仙就足以让他神魂颠倒,就像诗词里说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心中再也容不下别人。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纤秾站在浴室的镜前静静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十年,虽然面容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已经感到岁月在自己身体里缓缓流淌,那消逝的十年青春,在自己跌跌撞撞的路途中被自己默然抛弃了,连带着那个孩子。
      她不想出去,尽管看不见,但只要想到自己和那个男人共处一室,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惧和厌恶还是影响着她。没有恨亦没有了爱,年少时天真的认为人与人之间无非爱恨,若没有恨,那迟早会爱上的,直到那个男人狠狠将她推倒,从那一刻开始,她才相信除了爱恨,人与人之间还有别的感情,像是厌恶,像是漠视,像是心如死灰。
      半个小时后,她从浴室走出来,房间里的那盏台灯还在亮着,男人已经不在了。
      分房睡,是他们达成的少有的默契,只不过一年之前是那个男人的决断,再次见面后就成了她的要求。
      在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成了她避之不及的噩梦,也因为如此,她从来不知道男人花了一年找她,整整花了一年时间,只为找她。
      即使她回来后听别人告诉她这一年间男人的疯狂时,也只不过会在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那又如何,你们依附陪伴在他的身边,眼里,心里满是他的喜怒哀乐,却不曾拨开她的心,去看看那一块已经阴冷潮湿到发霉的地方,如果能感受到她的十万分之一的冷,那长串的劝告和羡慕语气也早该冻结成冰了。
      手机屏幕显示已经凌晨四点,纤秾头有些微微的痛,因为从接下来到天亮的时间要被她合理打发掉,没错,她有严重的失眠。
      声响是绝对不能发出的,闵显琛每半个小时会过来看她一次,如果发现她不在床上可能会直接放弃睡眠,翻遍屋子也要把她找出来。
      只不过是强迫症和占有欲过于强烈而已,之前的“逃离”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对于她的一切过度敏感。纤秾在心里自嘲道。
      关上灯,房间变得一片漆黑,屋外却有月光透进来,纤秾想起从前妈妈还在的时候,她和妈妈睡在一张床上,也是这样的秋叶,她半夜醒来,发现妈妈还没睡,就揉着眼睛问:“妈妈,你在做什么呢?”
      妈妈把食指竖在唇上,小声的说:“囡囡别说话,你听,外面有霜打落叶的声音呐。”
      小小的她什么也不懂,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竖着耳朵听那动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外面院子里的树叶果然全落了,那时候她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一定是神仙变的。
      纤秾躺在床上,想着想着泪就莫名其妙地从右眼里流下来,一路划过左眼,最后滴落在白色的枕头上。
      每个孤独的人大概都有这种本领,连岁月滑过的声音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她终于在十多年以后感同身受。
      天蒙蒙亮,纤秾下了地,地上铺的是闵显琛最喜欢的羊毛地毯,就算是赤足踩上去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感。
      窗外落了一层霜,路上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纤秾掀起窗帘一角望出去,稍出了会神,眸子里不知是什么在涌动,直到些许的凉意袭上她赤/裸的双足,她才拢了拢头发,去换衣服。
      总有很多人被她的长发吸引,随意铺散在肩上的纯黑色头发,长度及腰,泛着亮光,稍有些卷曲,让人不由沉浸其中,宁愿溺死在这一片海藻般浓密的黑发中。
      一件高领咖色大衣包裹住她纤细的身体,浅灰色的棉制围巾绕在衣领上,而那双裸色平地长筒靴是她最常穿的一双鞋子。
      她不喜欢高跟鞋,所以鞋架上从来没有一双超过五厘米的高跟鞋,家里的佣人都知道这一点,却单单,只有闵显琛并没有察觉她这个习惯。
      匆匆下楼,原本应该有些黑暗的客厅此时却是灯火明亮,刘姨每天固定这个点过来给他们两个人做早餐。
      其实,也不能算作两个人,纤秾十天之中有九天都不会在家里吃饭,如果有课就借口赶时间,就算没有时间,她也能在早上七点准时出门,美名其曰散步,顺便吃了早饭。
      闵家的早餐一向是标准的西式,面包,牛奶,煎蛋,香肠,纤秾瞥了一眼白色的牛奶,顿时觉得满嘴都是牛奶的白味,食欲全无。
      正在热牛奶的刘姨看到少夫人拿了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立刻跑过去,不动声色地拦住她:“少夫人先别走,少爷说无论如何都要您吃一点”。
      纤秾已经推开门,一阵刺骨又清冷的风扑在了她脸上,她脚步不停地走出门,淡淡的声音透过风传过来:“和他说不必了。”
      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闵显琛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她又走了。”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刘姨看着脸色苍白的闵显琛,有些担忧地点点头。
      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夫人一年多前忽然失踪,直到六个月前才回来,虽然日子还是这么过,但冥冥中已有什么东西在改变,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却又真正存在的改变。
      “砰”地一声关门才将她的思绪扯回来。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刘姨居然涌起一种少爷其实比谁都可怜的感觉。
      闵显琛重重坐在沙发上,他不明白,沈纤秾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冷淡。
      不对,她一直都是这么冷淡,又何曾变过,对其他的人都是笑意盈盈,只有对他,却像是换了一幅面孔。
      哪里能够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一直只有自己拒绝别人,给别人脸色看,从未尝过失落的感觉,更没有这种几乎绝望的滋味。
      所以从前才对她百般冷言冷语,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获得一丝丝的胜利。
      如果是旁人,此时自己一定是怒不可遏了,而沈纤秾,只要对象换成了她,那种不能言说的感觉又从胸中升起。
      不忍心,不忍心再对她冷言冷语,不忍心看她脸上露出哪怕一丝的不悦,尽管这一切,都是自己曾对她做过的。
      闵显琛从来不屑于求得别人的原谅,在他看来,行动永远比华丽的说辞更加重要,纤秾回来的三个月里他没有提过一句从前的事,那个让他们婚姻差点破裂的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按了按疼的厉害的眉心,傍晚他会搭乘飞机去旧金山,所以有半天时间可以留在家里。
      纤秾的课只有早上一节,最多不会超过十点钟她就会回来。虽然自己的做法有点幼稚,闵显琛沉思良久,还是选择播出电/话预定位子,约会进餐,一起散步,这些应该是所有女人的共同爱好吧,纤秾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沈纤秾是T大的美术老师,所有人都说屈才了,她却无所谓,T大本来就离闵家房子很近,做老师而且是大学老师其实相当恣意,一个星期也没有几节课,她直接步行过去不过十几分钟,比起待在那间宅子,她更愿意呼吸外面冰凉的秋风,想到要和那个男人挨得那么近,纤秾对闵家宅子的恐惧就自然而然的升起。
      学校外面有一家小吃部,想也知道,闵显琛对这种地方一定是看也不愿看一眼,他的一切都是最好,一切都是完美,滋润地不知人间疾苦,高高在上,俯仰众生。
      但纤秾,从小和母亲生活在日本,生计都只依赖母亲一个人,在谷底生活了十几年,早就已经习惯了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在逃亡的那一年里,她躲在那个小镇里,看那些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脸上却带着最真挚的笑容,他们不娇柔,不做作……
      那是一种财产丰裕的富人所无法明白的满足与恣意。
      她和闵显琛两个人注定来自不同的世界,拥有不同的人生。
      小吃部的店主是一对夫妻,他们的儿子就在T大附属小学读书,长的虎头虎脑,相当机灵,没事就会来店里帮爸爸妈妈端盘子抹桌子。丈夫的右腿有点跛,也是年少轻狂时犯错的代价,妻子虽不美,却有南方女子独特的气韵。
      夫妻俩的店里,只有蛋炒饭和米粥两样,小菜随便选,纤秾特别喜欢店里的脆黄瓜,配上一碗小米粥,又香又暖。
      夫妻俩常见纤秾,对她也不比其他人那样疏远,她还是选了最左边的第三个位子,等小米粥上桌,她用勺子拨了拨碗里糯香的米粒,只觉的味蕾忽然之间恢复了过来,还没来得及下筷就听到对面有谁在叫她:“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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