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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佛罗明哥 ...

  •   一日我来铺上找账房先生领月银,从门外跳进几个胡人女子。长安胡人甚多,这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颇有国际化大都市的味道。波斯人、印度人、突厥人,穿着不同民族的服饰,在长安宽阔的巷宇间穿梭。胡人多以酒肆为营,这几个胡女,八成是哪个酒馆的舞姬。她们多少都会些汉语,有些甚至出生在长安,除了长相以外,与当地人无异。

      我毫不掩饰的欣赏着她们。高鼻美目,衣裙带有浓浓的中亚特色,她们也发现了我,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偶尔目光飘过来,暧昧的一转,又飘走了。掌柜招呼她们选了几样便宜的饰品,临走时一个不算很高挑的姑娘被其他人笑推出来,走过来对我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我们姐妹在长乐坊的踏歌坊跳胡旋舞。公子若有兴致晚上来看我们跳舞可好?”

      有胡姬跳舞的酒肆大多都不便宜。然而又有什么打紧。金钱于我,真正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便按他们的习俗弯腰施了一礼,笑道,“承蒙姑娘邀请,有时间宇涵定当登门捧场。”她便高兴的跑去与女伴们离开了。我不去管掌柜不赞成的目光,我宁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钱喝凉水,何况我也好久没有去过酒吧这样的地方了,难得还有闻名后世的歌舞可赏。

      长乐坊果然是个好地方!一到晚上整条街道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来往的宾客,牵马的下人,迎客的盛装女子。笙箫鼓乐彻夜不息。我沉醉于那温暖明亮的烛火,旖旎的音乐,带着面纱轻盈旋转的舞娘,还有西域传来的葡萄美酒!有钱真是件好事,不论在哪个年代!

      我很快和波斯舞娘们打得火热。与她们一起跳舞,一起击鼓高歌。她们得知我是大夫,都好奇的围过来,缠着我讲那些拉伤扭伤的疗法,倒是让我始料未及。渐渐的有酒肆白日里请我去给胡姬们出诊。这些胡女表面上风光,但被卖来异国他乡卖艺卖笑,多半也是贫苦出身的可怜女子,比我好不到哪里。

      她们得知我其实是女大夫的底细后更加与我亲热,反倒肆无忌惮的拿我的装束跟我调笑起来,在外人看来大概又是另一番理解。我反正不以为意。下午多是舞娘们练习新舞的时候,也最容易出岔子。邀我出诊多半是这个时段。我便有幸第一个欣赏到新编排的舞蹈,有时候还会跟着一起学上一小段。大学时候曾疯狂的迷过一段西班牙的佛罗明哥,步法虽然荒废了,身形还在。有一次兴起给她们秀上一段,吉塔便笑道,“宇大夫跳得越来越好了!哪天来我们酒坊当个头牌!”别的姑娘也起哄笑起来,闹得我倒脸红不已。

      没想到竟然被她一语成谶。新来的舞姬是一个叫比亚娜的小姑娘,只有13岁出头。坊主出重金将她买下,就是看重她跳的独舞肚皮舞。小姑娘舞技初成,还未真的演出过,再加上初来乍到不熟悉,练习的时候不小心从台子上掉下来,脚腕肿的老高。我带着药箱到酒坊的时候,总管的脸都是绿的,小姑娘泪眼婆娑的蜷缩在角落里,一副可怜模样。

      总管见我来了忙过来央求到,“宇大夫行行好!看看能不能把她的脚怎样先顶一下。晚上的帖子都发出去了!这下让我怎么交代啊!”我蹲下仔细查看了比亚娜的伤势,是否伤到骨头不清楚,但就这个情况想要晚上跳舞,绝无可能。我摇摇头,“你若想让她终身不能再跳,晚上就逼她上。否则还是养好了再说。反正也是新来的,晚几天再推出也可以啊!”

      杨总管脸色刷白,趔趄了一下,“完了完了,坏在这节骨眼上了!她若早些受伤倒好办,问题我已经发了帖子,说今晚会有特别表演,请客人务必捧场。这下怎么办?”

      怎么办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我拿出绷带和自制的夹板,帮小姑娘固定足腕。我缠得很紧,比亚娜的额头上密密的渗出一层汗,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吭,看着就叫人心疼。

      “不然请瑞图今天晚上替她呢?”其他姑娘们也一并出主意。叫瑞图的姑娘已经在酒坊跳了许多年,是过硬的台柱子,可惜她为难的说,“不行不行,我晚上还得去贺兰夫人家的寿宴进舞呢。而且我也没有排新的舞蹈。”现排新舞是来不及了,杨总管急得直跺脚,又想上来责打比亚娜,让我拦住了。

      吉塔犹豫的说,“要不,请宇大夫试试?她上回跳的那个佛什么舞,倒是没有见过。”所有的目光立刻聚集在我的身上。

      “这怎么行?这是随便拉出个人跳跳的事吗?”杨总管直接反对,我松了一口气,也附和道,“姐姐,别看我笑话了!我那几下子怎么上的了台面。”瑞图却摸着下巴说,“嗯,我倒觉得可以试试。总管只给客人说了是新舞,只要耳目一新就好,倒不用太强调技巧。”瑞图说的话,在杨总管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他也犹豫了,试探的看着我。我只好假扮无辜的说,“可是我没有裙子,也没有伴奏。”

      吉塔拍手笑道,“舞姬还会缺少裙子吗?要多少有多少!乐师都在这里,你要什么曲子只管跟他们要!”其他女孩也纷纷迎合,比亚娜虽然听不大懂我们说什么,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期盼的看着我。我冷汗都下来了,面色一定很难看,“我可不要被人知道我穿成这个样子跳舞!”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并不是指舞娘这个身份低贱,只好赶紧加上一句,“叫我以后还怎么给病人看病!”

      还好他们并没有多想。跳舞在西域民族里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相反跳的好的人更加受人尊重。唐朝也是个崇尚音律舞蹈的朝代,唐玄宗据说就十分善于作曲。

      “你可以带面纱!”一个姑娘提议道。“对!对!化妆也可以!一定没有人见过宇大夫化妆的模样!”说完女孩们笑倒成一片,紧张的气氛就这样化解了。

      她们找来下摆宽大的红裙子,兴奋的样子连带我也期待起来,我的确有点想要回味聚光灯下的感觉。我想了想,抄了把剪子将两个袖子剪下,又在后边开了个直下腰际的豁口。姑娘们尖叫起来。那笑声像要掀翻屋顶。乐师们也乐于加入进来,问我要什么样的曲子,我思索了一会,告诉他们准备一只手鼓和一把琵琶。

      我换上红裙,借了一双大小差不多的靴子,将头发束在耳后成髻,要了一朵大红牡丹别在发侧。我照向镜子,仿佛回到大学社团里的模样。乐师的鼓点响起,我便随着鼓点跳起。佛罗明哥本来就是西班牙女郎们街头晚会即兴而作的舞蹈,除了繁琐的踏足,转手舞裙的样子我还是能记得九分。

      “太棒了!”杨总管异常高兴,“宇大夫,只要你能偶尔来给我们跳一场,以后咱们坊里的酒水钱都免了!”“是吗?”我笑道,“先把你地窖里私藏的葡萄酒给我包一瓶。”

      夜晚,宾客如约而至。几轮往常常跳的胡旋舞后,酒坊将四下的烛火调暗,连乐师也隐在阴影中。大堂内只留下舞台周围的烛火,并用铜镜将光聚得更亮。我将眉眼画得浓重而纤长,头发一丝不苟平顺而下,耳畔的红花映着红唇,赤臂裸腰,十足魅惑。

      鼓点声起,我缓慢走到台上,扬起下巴傲慢的环视一周,这一切就像是一场cosplay古装的万圣节pary。我开始像火焰一般扭转我的身体,将手臂尽可能的伸展出去,并让手指,像花朵一般盛开。四下鸦雀无声,静得只有鼓点应和着我的心跳。

      我享受这台上的每分每秒,享受人们惊异贪婪的目光洗礼。我本不是低调的女子,然而刻意低调了这些年后,我的渴望在这一个奇妙的当下喷薄而出,尽数挥洒。当琵琶的声音加入时,我开始撩起裙子露出足踝,随着节拍将地板踏得叮当作响。我提起红裙,让它像巨大的蝴蝶的翅膀那样上下翻飞。击掌,旋转,在一阵接一阵急凑的旋律中,我像个骄傲的西班牙女郎那样,展示着力量与决心!这舞蹈从不是为了讨好观者,相反,是要整个世界为我臣服!

      我在最后的高潮中尽情舞动,飞舞的裙摆模糊了我的视线。当一切结束后,台下欢呼雷动,如雨般的通宝、玉坠、香囊抛将上来,打的我生疼。我在人们的赞美中深深施了一礼,将发髻上的红花摘下抛向观众,随即转身而去。

      然而在回头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一束如火般的目光,从人群的某个方向投向我,令我立时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心慌意乱,以至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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