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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生石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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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觉得嘲风并不急着赶回他的老巢,他换下了大红喜服,在余杭镇上闲逛起来。
嘲风悠闲地泛舟西子湖,当然,他怕我逃跑,依然牵着绑住我的绳索。
我们登上了一艘小船。
船夫身形高大,头戴斗笠,身披斗篷。
我朝着船夫会心一笑,没错,这人正是一筐猪。
月儿皎洁、星光闪闪,荷花飘香,湖面波光粼粼,真是良辰美景啊!
嘲风背对着我,望着湖面发呆。
而我无心欣赏风景,朝着一筐猪点了点头。
一筐猪缓缓地将船桨从水中捞出,对准了嘲风挺拔的背影……
嘲风却突然将手中的绳索一拉,我被拉到了他身旁,他将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肩膀,指着远处的岸边道:“铃铛你看,那阶梯处原本开着花,却因为前两天下雨涨水,花全被水淹没了。”
我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月光照耀下,水底的阶梯上的确有一簇簇各种颜色的鲜花,一群群小鱼在花间自由游荡嬉戏,水面上漂浮着各色花瓣。
的确是前两天的一场大雨成全了这一场惊艳的水陆相逢。
我也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叹:“真美啊!”
背后有人咳嗽两声,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我这是逃亡来的,不是赏景来的。
一筐猪摇着船又向前划了一段,我再一次转过身,朝他挤了挤眼。
他点头会意,将船划得飞快,船儿疾驶,猛然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砰然作响间,我已经落水。
我在水中扑腾的时候才看清,原来船身装在了三潭印月的石塔上。
嘲风手中提着绳子,拉着水中不断扑腾的我,眼中似笑非笑:“你没事吧?”
我剜了一眼一筐猪,这个蠢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让他直接把嘲风推下水的。
嘲风用一根绳子就将我提回了船上。
“哈秋!”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浑身都在滴水。
嘲风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感激地朝他望了一眼,却见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水中的三潭印月,方才我们撞到的石塔是南塔。
看到这个南塔,我不禁悲从中来,八年前,同样的夏夜,同样的荷花湖面,一筐猪撞断了这个南塔,救了男孩,我带着男孩去三生石边私定终身。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筐猪却两次撞在了同一个石塔上,而我可能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小情郎了。
眼下我马上就要代替夏芸嫁作他人妇,不晓得我的小情郎来迎娶我时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我也忧伤地望着那个被撞断的南塔。
不知何时,西子湖上空的天色变了,乌云渐渐移过来,遮盖住了月色和星空,就如我的心情一样,乌云压顶。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大晚上的,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接着就是雷声轰隆。
湖面上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小船左摇右晃。
一筐猪因为身高过高,重心不稳,被风吹得直直栽向我,两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被他这么一搭,也是一个身形不稳,向前一个趔趄,一头栽向了前方背对着我的嘲风。
我“啊”得叫了一声,猛地扑向嘲风。
“噗通”一声,嘲风落水了!
“哈哈哈哈……”我爆发出一阵狂笑,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跟一筐猪筹划了好久的逃跑方案,此刻终于要实现了么?
然而我忘记了他的手拽着捆绑我的绳索,我跟着他一块落入水中。
我又开始在水里扑腾了,呛了好几口水:“救命啊……救命啊……”
嘲风却是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我看着他站在水中仍然身姿挺拔,水面只到他的腰间。
“嘿嘿嘿……原来水这么浅……”我讪笑着也从水里站了起来,上半个身子露出水面。
此时,又是一声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将天空斩成两面,然后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袭去,凉亭轰然倒塌。
我看到船上的一筐猪抱着脑袋蹲了下去,不屑地冷哼一声:“嘁……胆小!”
嘲风扬起了嘴角,揶揄地望着我:“哦?你说谁胆小?”
我望了望自己像长臂猿般攀着他肩膀的手,再看了看自己像壁虎贴墙一样贴着他的身子:“怎么会这样?”
我连忙从他身上跳回水中,朝着小船走过去。
幸好此刻月黑风高、风雨大作,没人能看到我红得发烫的脸颊。
6.
那一夜之后,余杭镇上流传开了一个传说,说是那一晚,余杭镇本来是天朗气清、月光皎洁,可是有一艘渔船撞翻了三潭印月中的一个“潭”,那三潭印月真正印着的不是月,而是水底的玉龙金凤两个男女神仙,南塔被撞翻,封印被解开,两个神仙出来的时候,忽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一瞬间湖面上仙气太足,将湖边的一座凉亭都震塌了。
我们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正在一个酒楼喝酒,我好奇地问了问对桌的小哥:“那玉龙金凤长什么样啊?”
小哥道:“听说金凤穿了一身碧绿色裙子,玉龙穿着一身黑衣。”
小哥说完抬头看了看我和嘲风,又补充道:“对对对……应该就是你们身上这样的颜色。”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裙子,又望了望神色淡然的嘲风,哭笑不得,心想那帮人一定是看到了刚从三潭水中爬回船上的我两,然后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可见谣言有多可怕。
7.
大半个月之后,我被嘲风用那根绳子牵着来到了东海望海宇。
一路上多少次奔逃,都被抓回,到最后我都逃得累了,直接放弃了。
我又被系在了床头。
然而外头忽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接着天雷滚滚,风雨声中传出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
一筐猪从窗户跃入我的房间,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大哥,我对不住你。”
我吓了一跳:“猪啊,你又闯了什么祸啊?”
接下来他告诉我的事情差点没让我晕过去,我望着跪倒在地的一筐猪,身子不住颤抖:“原来你们都在骗我……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我的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掉落,作为龙井山寨之女,我从小到大没有这样哭过。
一筐猪说,龙井寨和满陇寨其实都是玉泉山庄控制之下的营寨,从古自今都是为玉泉山庄办事的,夏芸其实没有死,她告诉庄主自己心有所属,爱上的人正是满陇寨的少主西门缺,庄主一心护短,便让我老爹设计安排了一场大戏,将我推到了花轿中。我老爹对玉泉山庄唯命是从,如若武逆他的意思,他的寨主之位就不保了。
然而他将我送来望海宇无异于让我送死。
当今九州天下,这东南海沿岸最强大的两股势力正是玉泉山庄和望海宇,一山不容二虎,二者表面和气,给外人一副世代交好的假象,背地里却一直在较量,都想要吞并了对方。如今玉泉山庄终于按捺不住,要主动出击了,便借着联姻的名头杀入望海宇中。
我这才意识到从玉泉山庄陪嫁过来的人马其实是超出正常的多,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们。
即便夏芸肯嫁,庄主也断然不会让她来送死的,所以我注定是要被设计来替她送死的。
而望海宇在东海之上,从海盗发家,其势力也不容小觑,怎会不知对方的意图,所以也是早有防备。
现在外头双方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
“所以……你也是知情的吗?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要真正救我走是吗?”我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脸色苍白,声音都在哆嗦。
一筐猪眼眶也红了:“……寨主待我不薄,给了我一枚炼魂丹,我才得以修炼出人形,我不愿意破坏寨主的计划,但是我也不愿意看你出事……”
我既恨又悲,之前我还说夏芸老爹真狠,完了又庆幸我老爹对我真好,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真的是我亲爹吗?我难道不是亲生的吗……”我不敢相信。
一筐猪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大哥,你的确不是亲生的,你是十八年前寨主从西子湖畔捡回来的。”
我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喊:“玉泉山庄的大护法都已经被抓获,你们这些残兵就乖乖缴械投降吧!”
一筐猪沉声道:“不好……玉泉山庄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作为新娘嫁过来的大哥的。”
正在此时,有人破门而入。
是嘲风。
因为背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然而他右手持剑,我看得清清楚楚。
这么快就来处理我了吗?
没想到是他亲手来了结我的性命。
对于他,我怀着复杂的感情,若不是因为我早就在三生石前跟我的小情郎私定终身,我还想着将他掳回去当压寨夫婿。
这一路的相处虽然短暂,然而终究有什么情愫在我心底悄悄扎根。
为什么是他来了结我的性命?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只是一颗棋子,一切都是假的,寨主独女是假的,亲人是假的,友谊是假的,我也没有等到我的小情郎来迎娶我……
我不甘心,我的手腕翻转一百八十度,悄悄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希望这一次我不要骨折。
他果然挥剑斩向了我。
我从小肢体协调、骨骼清奇,本该是个武学奇才,奈何记忆力太差,哪怕一招一式模仿地十分到位,却很难记住。
然而这一刻,我出手快如闪电!
我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脏,直没至柄,鲜血瞬间从他身上汩汩流出。
他低头望着那柄匕首,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珍珠鱼皮鞘,一脸难以置信。
而我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挥剑斩断了束缚我双手的绳子,然后一把抓起我的手说:“铃铛,出事了,我带你走。”
正是因为他斩断了我的绳索,我才得以在没有骨折的情况下抽出匕首,可是我来不及收手,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干,缓缓跪落在地上。
更让我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嘲风自己拔出了胸口的匕首,他的伤口瞬间血流如注,然而他挥袖将匕首擦干净,看着刃身细密的流水纹,眼眶竟然红了。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柄金黄色的回旋镖,脸色苍白,唇角溢血:“原来……铃铛就是西泠,是救过我的西泠……”
我如遭雷击!
这个人,正是我曾经在三生石前压着他一起磕头的人。
这个人,我等了他八年。
他果然抬着花轿来了,却并非来迎娶我,然而我还是误打误撞坐进了他的花轿。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捂着他的胸口,可是那些鲜血却好像窗外的瓢泼大雨一样倾泻下来,将我的双手染红。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嘲风……嘲风……不要死……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你是真的……不要抛下我……”
外面天雷滚滚、滂沱大雨,一道金光劈开出了一条天路。
一袭锦衣的女子踏着金光从天空俯视着我们:“玉龙、金凤,这是你们的劫数,你们可还记得?”
我脑中轰鸣,千年的记忆瞬间回到我脑海。
我的确是被我老爹捡回山寨的,因为我是金凤,而嘲风是玉龙,原来嘲风真是龙的蛋,而不是王八蛋。
千年以前,我们在银河边捡到一块白玉,一同将它琢磨成一颗明珠,王母娘娘——也就是眼前的女子发现了明珠,便派来天兵天将将明珠夺走,我和玉龙与王母抢夺明珠,明珠却掉下了九天,变成了如今波光粼粼的西子湖。王母震怒,将我们贬谪到凡间,守护着那颗明珠,也就是那西子湖水。王母觉得这样还不解气,在我们身上下了咒术,让我们生生世世在西子湖畔轮回转身,饱受情劫。
我朝着王母不住磕头:“求求你,放过我们吧……当年是我们错了……”我的头皮都磕出了血。
嘲风虚弱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不必求她……大…..大不了我们来生再见……十八年后,我在三生石边等你。”
我缓缓转身,捧起他苍白的脸,拼命朝他挤出一抹笑容:“好…......十八年后……三生石边,以信物为证。”我将金黄色的回旋镖递到他手中,然后缓缓握紧了珍珠鱼皮鞘的匕首。
王母娘娘却忽然呵斥一声:“住手!”
一道金光朝我射来,然而我手快如闪电,匕首猛地扎入了我心房。
意识剥离的一刻,我看到王母娘娘面露不忍之色,眼角有一滴泪光……
尾声
我是龙井山上的一个采茶女,我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了十八年。
今天,十八年之约到了,我手握着珍珠鱼皮鞘的匕首来到了三生石旁。
我脚步轻快,心情甚好,看了看手中的珍珠鱼皮鞘匕首,不觉哑然失笑,哪有人将匕首作为定情信物的?也只有我想得出。
王母最终还是网开一面,让我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
我来到了三生石前,三生石边有一个小屋,里头隐约坐了一个人。
我感到我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他这一世是个什么身份,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能一眼认出他来的,他是我最爱的人啊。
推开小屋的门,我却见到了一个身穿袈裟的光头和尚。
什么!和尚?
他竟然出家了!
三生石附近便是灵隐寺,他竟然出家了……
我哽咽着嗓音低声呼喊:“嘲风……我来迟了……”
和尚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马脸,朝着我嘿嘿一笑:“大哥……”
这人不是一筐猪是谁?
我一记爆栗就打在了他的光头上:“蠢材!谁让你来这里的……”
他面前放着一个棋盘,棋盘对面的人站起了身,将一个金黄色的回旋镖递到我的面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是玉龙山庄的长子,拿着这个,是来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