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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一百一十九章 贝克街的陌生人 ...

  •   (南丁格尔的笔记)
      1903年对我来说是痛苦的一年。
      二十世纪一来就给了我当头一棒。我母亲在1902年末病故,老南丁格尔先生搬去和儿子一起住,健康状况堪忧。我不回苏塞克斯住了一段时间,所有的亲戚们对我都避之不及,小南丁格尔先生也礼貌大于亲切。这怪不得他们。一个不务正业的三十五岁未婚(据他们所知)女人,有生之年惹出的新鲜事比南丁格尔家三代人加起来都多,多年与家里关系冷淡,也许早一点消失对他们来说更好。在行业里我的名头不算太大,如果不算大家对女侦探格外好奇的成分的话,但是也还混得来。小南丁格尔先生不怎么懂做买卖,勉强维持着也没出过乱子。我们两个处于一种谁也不肯,也不屑接受对方帮助的状态。最后与其说是我主动离开的,不如说是老南丁格尔先生觉得我不在场更有利于他恢复,勒令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然后,在1903年中,麦克默多夫妇双双离开英国回美国去了。我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不想在我遭受亲人去世打击的时候丟下我一个人,他们早在年初就可以启程出海。一方面对于这两个美国人来说,他们在伦敦和曼彻斯特已经逗留了太久。虽然惊心动魄,从来没无聊过,但他们就是不能永远在同样的个地方。另一方面,也是让爱瑞斯没法再推迟行程的一点,她收到了戈弗雷诺顿从美国的来信,告知艾琳诺顿染上了重病。我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没有办法挽留他们。这一次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不太可能再有机会漂洋过海到英国了。爱瑞斯坚决禁止我在送别的时候流泪。她经常辣得别人掉眼泪,但是自己从来不哭。还有杰克,我也舍不得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搭档,老练干脆,狡猾得可爱。他告别前最后一句话是:“安杰拉,这就算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合作吧。”我发现自己什么华丽的告别语也说不出来,一切挽留的话都苍白无力,祝福是多余的,又有谁会相信他们能不幸福呢。
      曼彻斯特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7月的时候华生来信,要我尽快来伦敦并做好重新在贝克街常驻的准备,同时又特别注明一定要首先在他家和他见面。我因此关掉了曼彻斯特的事务所,动身去伦敦。贝克街221B的磨难也就此开始了。
      对福尔摩斯的状况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由于不经常见面,每次我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某些气质在加重,时常和他合作的华生反而不易察觉。福尔摩斯在大获成功时表现出来的高傲以及相应的,遇到坎坷时的格外恼火和沮丧,有时的表现过激,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有近来我才感觉到他古怪的脾气开始向工作以外的方向发展,或者,也许这本来就渗透在他全部的生活里,只不过从前他把生活塞满了工作,让我们以为这是高强度脑力劳动和定期自我封闭的结果。期间我关照过华生留心他的精神情况,情绪状态可能会影响头脑,虽然我们都知道探究福尔摩斯的头脑是白费心思。华生不得不把我召来伦敦的时候,“症状”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了。
      给我开门的是梅丽。我有差不多半年没见到她,她兴奋的时候脸色有点吓人,我不得不提醒她平复一下心情。疾病磨损了她的容貌但没消耗掉精神,那双美目灵动的样子依旧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动人。随后华生从屋里出来,因为把我从曼彻斯特的工作中喊来满怀歉意。这时我才知道由于梅丽近期身体欠佳,医生已经暂时关闭诊所照管她了。
      “看来我们都免不了要为爱情牺牲一下工作。”医生疲惫地微笑着说,把小茶杯递给我,“不过对我来说跟工作也差不太多。”
      这是假话。他现在做的是护士的工作。
      “福尔摩斯出什么事了?”
      “很难给一个精准的定义。”医生说,“我甚至不能说这是什么病。暂时就说是情绪不稳定吧。”
      “这我不是很意外。”我惴惴不安地说。
      “怎么说呢,仿佛他情绪好的时候有点过好,灵感爆发,非常健谈,甚至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
      “但他以前没有这么忧郁吧。”
      似乎伦敦和咨询侦探这两样加在一起,就给人一种忧郁的印象。但要是把“忧郁”这个词安在福尔摩斯身上就让我不放心了。
      “我需要见见他本人才能确定。”
      “我们现在出发,”华生说,“梅丽在家待一会儿还不要紧。倒是哈德森太太被我一个人扔在贝克街,现在大概精神崩溃了。整整三天她一直在劝福尔摩斯吃东西,可是他除了烟丝和雪利酒几乎滴水不进,不开窗户也不拉窗帘,禁止打扫他的房间。不用说这阵肯定没有案子。只有我进去过一次,他的房间里堆满了铅笔素描,墙上也贴着,都是他自己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画的,有的我还能辨认,有的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像喝醉了或者做梦一样。福尔摩斯从来不喝醉,这我还可以确定。”
      “但是不代表他不做噩梦。”我叹了口气。

      哈德森太太给我们开门的时候简直能哭出来。可怜的老太太已经是满头的银发,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她用力拥抱了我们两个,犹如老战友重逢。
      “感谢上帝,医生,你们再不来我也要撑不下去了。”
      “还好吗,哈德森太太?”华生在身后关上门,把我们两个人的外套挂在衣帽钩上。
      “不好,医生,一点也不好。”女房东带着哭腔说,“福尔摩斯先生,他越来越吓人了。今天下午我去送茶,怎么也叫不醒他。我好容易才把他拖到床上去,趁这机会给他灌了点糖水……”
      “干得漂亮,哈德森太太。”
      “谢谢,医生。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应该是醒了。再去看的时候房间门又给锁上了,他说不定还正为此生我的气呢。”
      “哈德森太太,你是好样的。就算我们不来,你也能撑到审判日。”
      “别说了,华生医生。”房东太太抹了抹眼泪。我掏出手绢给她,她拿在手里没有用。
      “夜莺,去看看吧,他现在正需要你。”
      “我们大概需要女士轮流值班了。”华生苦笑着说。
      我下意识地用手攥住衣领,走上了楼梯。房子里一片安静,我能听见身后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站在熟悉的走廊里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一股烟味,但我强烈感觉到的是他,离得越近感觉越强烈,甚至有点压迫呼吸。我站在门口,抬手要敲门。
      “不用敲门了,夜莺。”
      我抬起的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觉得滑稽可笑。福尔摩斯毕竟还是福尔摩斯。
      推开门的一刻我几乎被扑面而来的烟雾窒息。相比之下伦敦的雾气都算是清新空气了。福尔摩斯倚在屋里的扶手椅上,身上穿着睡袍。窗帘密不透光,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伸手要去拿眼镜,思考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关门。”一个微哑的声音说。我差点没听出来这是福尔摩斯。
      “关门?别开玩笑了。听听你的嗓子已经给呛成什么样了。闭上眼睛。”我嚷道,没有理背后的门,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猛地拉开了一面窗帘。福尔摩斯抬手去拉我但是没来得及,光线透了进来。我不由分说地推开了那扇窗子。回头看的时候,福尔摩斯正用一只枯瘦的手挡住眼睛。他已经习惯昏暗的光线了。这个时候我也才看清,他几乎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用了多年的睡袍都显得宽大了许多。
      “我的上帝,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每隔两天就要给我们来这么一手!”
      我强行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因为抓得太紧感到手心被骨头硌得生疼。那张憔悴得走样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松手,夜莺。”微闭着眼睛的福尔摩斯轻轻地说。
      我松开他的手腕,靠上前想把他抱在怀里。
      “自杀需要用这么慢的办法吗?”
      “我真希望你别这样。”他有气无力地说,轻柔但不可抗拒地把我推开了。
      “起码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什么事也没有,夜莺。”他只是这么说。
      “哦福尔摩斯!”我用双手抱住头,“你明知道不需要对我隐瞒任何事情,虽然只要你想就能做得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
      尽管有过无数次失败的经验,我还是坚持不懈地试图在思维遇到障碍的时候唤起他的柔情,毫无疑问又以失败告终。他把头别到一边去了。我环视房间,开始注意贴在墙上和堆在写字台,沙发,甚至床上的素描。医生说他突发抑郁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就是说他清醒的时候几乎是在马不停蹄地画。所谓的清醒。有的我可以看懂,是伦敦的街道和房子,是贝克街,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像。甚至还有一大幅是逼真的莱辛巴赫瀑布,我曾经以为他永远不愿意回忆的。更多的是我看不明白的,几乎是胡乱的涂抹和渲染,有的能看出轮廓,有的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个时候我在写字台上看见了一张,应该是新的,上面还有削铅笔留下的碎屑。这依旧是抽象到可以说是涂鸦的一张画。即便如此我还是在画面中间发现了一双相对清晰的眼睛。和它对视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这双眼睛温柔地望着我的样子如此熟悉,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秒。我眨了眨眼再仔细看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无影无踪了。
      “夜莺,你出去。”福尔摩斯突然说。
      我回头看他。福尔摩斯正从扶手椅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可是……”
      “你先出去。”
      虽然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但是我知道他在担心写字台上的东西,只不过太过精明,没有下意识地用余光去瞥。我小心地离开写字台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他毫无征兆地抓紧椅子扶手向我怒吼了一句:
      “出去!”
      除了他我不可能这么容忍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这样怪异的脾气,甚至是他对我这样也不怎么正常。我本以为要再需要几分钟才至于这一步的。然而这个时候反而不能放弃他,我清楚得很。我俯身吻了吻他的面颊,或者说颧骨。他蛮横地想要推开我,回头躲避的时候干裂的嘴唇划过我的下巴,除去动作软弱无力看上去简直想把我狠狠摔倒在地板上。然后他突然松懈下来,瘦削的肩膀向后撞在椅背上,随后迅速得对常人来说不可思议的另一个极端的反应。他反手用骨瘦如柴的手抱住了我。这个动作里透出的绝望有些震惊了我。
      “我很抱歉,夜莺。”他低声在我耳边说。
      “这没有什么。你不需要道歉。”
      “抱歉,夜莺。”他只是喃喃自语一般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贝克街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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