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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人事参商 ...

  •   雾,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
      他环顾四周,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流光!”谁在叫。
      他一震。
      “流光!”那声音清朗悦耳,又含了线焦急。
      他的心剧烈跳动。是他?可是他?天上地下,也只他敢叫他这个名字。这个寂寞了多年的名字。
      他迈出步去,发现自己居然动不了。惊骇已极,数万年来,他还不曾面临过这种境况。
      “流光,快下来,听话。”
      声音又响起来了,似近还远。
      他急躁起来,屡动不得之后,只好用目光努力搜寻声音来源。
      一个身影模糊出现在不远处。
      他一愣:那是……他自己?
      那个“自己”似乎凌身空中,又似乎脚底下隐隐约约踩了根树枝,张开双臂,闭目仰头。
      黑色的短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声音再度传来,他飞速往下看,“你可知道这么做一旦失败的后果?”
      他瞧见他了,虽然隔了千百丈,虽然阻了万重纱。
      眸清神正,不染纤翳,墨衣沾水成莲。
      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那个“自己”说话了:“你曾对我说过,在做任何事之前,就该想好所有将面临的困难,准备退路;如无退路,就要承担得起最坏的下场。……我既站到这里,你该知我已做好决定。”
      “依你现在能力,不一定被圣树认可。”
      “不试,又怎知道。”
      “……完全可以再等一段时间。”
      “呵呵,我等得了,你又等得了么?八部鬼众杀了阎君造反;天帝不知去向;佛祖菩提们被莫名封在须弥山不得出;天后与吉祥天女在蓬莱岛大斗法力毁了将近一半瑶庭,搞得乌烟瘴气;地狱道众鬼逃逸,四处作恶……你刚刚重塑完其他三神兽,又分了两分法力来守护这如意圣树,现在的你,还有那多神力去应付外边众邪横行的局面?”
      “当然不止我一人,亦有各路仙家禳灾平患。”
      “哼,他们还不是眼巴巴的看着你,以为跟在后面就可以捞现成好处了!要是得知你真正状况,说不定个个早跑了没影!”
      “失了法力,我们还有脑子。只要他们还在身边,就可以想办法发挥他们每个人的长处,避短扬长,未尝转不了逆势。所以流光,你先下来,等真正到了时机再跳。”
      “不,我不相信他们,我只相信自己,还有……你。你说过的,你说我有应天之命,如果成功,那我就能获得圣树赐福之力,我就能帮助你……保护你,外面那些也不足为虑了。”
      “我不需要你保护。你现在的能力,已能给我很大帮助,不必来此冒险,万一……”
      “万一怎么样?”闭着的眼睛睁开,里面簇动星星喜悦,满载期盼。
      “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那将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也一样。”
      “……诶?”
      “没什么。”短发一甩,转成欢快的语调:“看好喽,我只要跳下去、它接住我,以后连你都要听我的喽!”
      那个时候的自己呵……
      他笑了,看到“自己”直直掉下,又仿佛是真的自己在掉下,这下坠没有尽头,死生难测……
      然而。
      满心欢喜。
      “陛下!”
      猛然惊醒。
      转头,阿修罗王正站在旁边,侧头打量着他。
      “陛下做梦了?”妖王笑问,似乎无心,又似探究。
      他皱眉:“离我远些。”
      阿修罗王倒退两步,一副深受打击的表情:“陛下还是不喜人靠近么?”
      他弹一弹指尖:“这种废话,以后不要再说第二遍。还有,不知阿修罗王听过没有,我常难安眠,醒时极易迁怒于人。”
      “哦?杀人的那个传说吗?难怪我说怎么周围无人侍侯。”阿修罗王不怕死的笑眯眯端上一杯琥珀色琼浆:“那陛下今日为何没有——”
      铛!琼浆顷地,水樽碎裂。
      阿修罗王抓住抠在自己喉间的手,喘气道:“陛、陛下——”
      天帝望了望他胭红的脸,突然一笑,松手把他掷扔地上:“算你运气,我在梦中碰到了一个人,因他之故,懒杀你罢!”
      言毕挥袍而去,徒留阿修罗王凝眉在地,疑惑暗生。

      小小的打铁铺内,夕晖余洒。
      慕容凤与翟斌坐在窗边喝酒,高盖立在门旁,对准他新打造好的一把长刀细细审视。
      干了一碗,翟斌突然道:“老弟,莫看你年纪小,酒量却是极好。”
      慕容凤含笑不作声,翟斌继续道:“有件事,为兄想托老弟办一办。”
      慕容凤道:“既以兄弟相称,翟兄但说便是。”
      翟斌便道:“我想请老弟帮我到冠军将军府谋件差事。”
      慕容凤心中一愕,慢慢道:“这我便是不解。一来,以翟兄本事,若想走这一途,早该出人头地,何故今日突然起了主意?二来,窦冲杨定、姚苌邓羌、张蚝等等皆是出名武将,你为何单单选了冠军将军?总不至于真是因我有这层关系罢。”
      “可不就是因为老弟的关系?荣华富贵总要一齐分享才对得住兄弟。”
      慕容凤大笑。高盖取了一块白巾细致的抹他的刀,道:“这话讲得便宜,兄弟是你这样做的?”
      翟斌涨红了脸:“不是这样做怎样做?不然要兄弟干甚么。”
      慕容凤愈发笑不可抑,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说明翟兄真把我当兄弟!”高盖轻笑了声,不再言语。
      两人再饮几碗,慕容凤道:“说句实话,若论关系,我虽去冠军将军府走动,但并不多时,倒是我现住的新兴侯府,或是侍中府,都较好说话。翟兄若真因我之故,却不选择后两家,实在恐有他因。”
      高盖眼睛眯了一眯。翟斌笑道:“早知浑不过你。唉,索性直说,你可听过这样一种说法,‘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
      慕容凤大惊:“这是从何传来,我竟闻所未闻!”
      翟斌故作神秘道:“关中关外,大漠草原,我们丁零人哪处没走过,消息哪处不知。我几次远远在人群中见过冠军将军,其人风采超卓,心生钦佩……”
      他一路说着,慕容凤却没仔细听,他的心思一直放在方才受到震撼的那句话上:以吴王称之,只有燕人,是谁说的这句话?还是谁故意编排出来的?
      高盖一句话截断他二人说与想:“权仆射巡场来了。”
      他口中的权仆射,自然指权翼。因北郊密布全秦朝三大铸钱坊,俗称“上林三官”,故对于钱币铸造量的多少、铸钱样式及废弃钱范的处理等,都由朝廷专门派人专管。权翼官居仆射,平常事物虽有手下大小官员处理,但他自己有时也会亲自过来察看。
      只见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包括在这儿作工的,或作工的家属,密密麻麻跪倒一地。在两列扈从的保护下,几名官员眉开眼笑的围拥着骑马的权翼不停解说着什么,权翼边走边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鬼使神差的,他瞥见了小小铁铺口立着的三人。吁了马调头,官员们亦步亦趋,及至明确目标后,一个赛过一个比嗓门似的:“见了大人还不下跪!”
      权翼微微摆手,做出欲下马的姿势。
      一个黑影登时出现,跪在地上。
      权翼踩着他的背下了马来,目光一一扫过三人,点个头,坐定,问慕容凤道:“你认识他们?”
      慕容凤肯定了一声。
      “不得了……”权翼自言自语着,转向高盖:“心尚安否?”,摇摇头,又对翟斌道:“你不要惹事。”
      原来他竟认识二人。
      慕容凤心中正自惊异,只听翟斌道:“我在这儿喝酒,哪惹事了?”
      权翼笑笑,看向慕容凤道:“和慕容府的少府君一块儿喝酒,也非人人能够的。”
      翟斌道:“少府君待我们好,把我们当兄弟,大人你自是不及。”
      高盖用力咳嗽了一声。
      权翼还是笑,“是吗?少府君才能名望出众,只是万望勿效尔父,不识天命。”
      慕容凤顿时变色:“我父为国效忠,做到了身为人臣的责任,何谓不识天命?大人也是人臣,这种话是忠义之人能说得出口的吗?”
      他声色俱厉,语音发颤,莫说高盖翟斌从未见过他这么愤怒的颜色,便是权翼,也不由敛容。
      “是权某言重了。”他拱拱手,站起身来。高、翟知他要走,于是抱拳。权翼不语而出,外边等候的官员慌忙肃立,仆射大人踩着人背上了马,如来时般声势浩荡的离开。
      “哇,好兄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吃鳖的模样呢!”翟斌一拍慕容凤肩膀,哈哈大笑。
      慕容凤接到高盖投过来略显担忧的目光,苦笑摇头。

      不久后宫内传来旨意,封慕容冲为御前侍卫,奉旨宫门之内;慕容凤为洛阳别驾,三日后动身。慕容兄弟俩进宫谢恩,回府后发现宜都王妃正在房中收拾衣物。
      “娘,你干什么?”慕容凤问。
      “帮你准备好要走的东西呀。”宜都王妃应着,手中忙忙碌碌。
      “谁说我要走了!”
      “咦,你不是——?”
      “我——”慕容凤梗住,一扭头:“叫下人们弄不就是!”
      “是的是的,”宜都王妃飞速答:“不过我总是亲手再整理一趟才放心,到时找起来也有去处。”
      慕容凤听了这话,问:“你要跟我一起去?”
      宜都王妃不解的瞅着他:“难道我不跟你一起去?”
      慕容凤道:“不用了。”
      “这样啊——”宜都王妃手中的动作停了,低下头去,过一会儿又抬起来,勉强笑一笑:“那也没关系,衣服总是要理的。”她越说越快,眉宇间焦急起来:“那我该给你多缝制几套衣服鞋袜;你不是最喜欢吃我炙的肉脯吗,我得马上去厨房;哦,还有——”
      “娘!”
      慕容冲扯了扯慕容凤,对宜都王妃道:“婶婶,道翔烦躁了些,我们先出去。”

      出了房门,慕容冲道:“你娘是关心你,你怎么不耐烦起来?”
      慕容凤一屁股坐在假山上,随手扔一颗石子投到湖心,闷闷不言。
      慕容冲想了想:“我想,如果我们领的职能对调一下,你肯定很开心。”
      慕容凤唬了一跳。
      “被我猜中了?”慕容冲笑笑。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却把我一脚踢走?”
      “谁叫你锋芒太露。听说权翼向苻坚参了一本,说你广交异族、心必难驯之类,宫内也许是因为这个,所以才……”
      “这个老家伙!”慕容凤方明白,恨恨道。
      慕容冲答:“仆射权重,一言之出,可将人命翻覆掌中,有教训在此,你我日后当小心。”
      慕容凤沉重的点头。
      两人仰首观星,慕容凤忽指道:“你看东边那颗,可是商星否?”
      慕容冲注目一望:“确是商星。”
      慕容凤又往西边瞧了瞧,那里漆黑一片,于是感慨道:“商星一出,参星必不相见,果真如此。”
      “一东一西,此处彼没,故而有人事参商之叹。”
      “小时父亲对我讲过这个典故,说是古时帝喾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阏伯,小的叫实沈,两兄弟不睦,时常发动兵戈自相征讨。后来帝喾将二人分开,一个在商地,一个在参地,别而离之,从此再不相见。”
      一个声音插道:“天上的星宿自管自好好的,你们偏要以人甄之,弄出这些爱啊恨的,真复杂。”
      两人闻言回头,只见一人玄衣拖地,从湖另一边走来。
      慕容凤仔细辨认:“啊,这不是——乌龟吗?”
      “正是我,”乌龟道:“一别经年,不想少府君还认得。”
      “你容貌丝毫未变,怎不认得!当年陋巷承救了我们兄弟几个,我们还一直想找你呢。哈哈,现在看来,是凤皇一直瞒着不说了。”
      慕容冲道:“我有什么好瞒的,你们后来既不曾问,我也懒得说了。”
      乌龟道:“我亦来的少。”
      “你俩倒甚是相得。”慕容凤笑:“乌龟,你说天上星宿各管各自,与人无尤,从何而知?”
      乌龟道:“那我也问你,你道商参二宿乃阏伯实沈两兄弟化成,那两子之前,商与参又代表着什么呢?”
      慕容凤楞住,半晌拊掌:“想不到啊想不到,以前那个呆巴巴的乌龟变化这么大,我真对不出了!”
      慕容冲却道:“人道参商永离,不过寄托一番哀思,何必太过较真。”
      乌龟言是,复道:“你两兄弟也要分离了么?”
      “是啊,”慕容凤弯腰,重新拾起一颗石子投湖,那石子打了几个水漂儿,跳得老远,“不单我要走,双成姊两天前留书一封也走了,据说去了北边,把兰老爷子伤心得!楷哥哥还不知怎么样呢!”
      慕容冲问:“他不知道?”
      慕容凤摇头:“那日回来后便大病一场,谁也不敢告诉他。”
      慕容冲喟叹:“参与商,参与商!他俩竟也是参与商么?”
      慕容凤道:“别别别,别再说什么参商了,他们不是,我们也不是,说不定大家很快又会相见呢。”
      “人生喜聚不喜散,可惜一向聚少散多,实在无趣。”
      气氛沉闷间,乌龟忽笑道:“分别有什么不好?分别,终是为了相见。”
      云开见月,清辉满湖,正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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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人事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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