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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好事难圆 ...

  •   秦国公主大婚,各项步骤自是样样丢不得,确定婚期之后,先由杨府行聘。行聘当日,杨府张灯结彩,各府官员俱来道贺,鼓乐喧天,花炮动地,满城俱皆欣羡。娉礼送入皇宫,太后赐宴,由赵整押送回娉之礼,满呈堂上,绸缎罗列,珠璧交辉,杨定请赵整及百官畅饮,男女各送媒礼,并留晚宴。顿时把个平日空荡荡的卫将军府塞得水泄不通,笑语盈门。
      长乐公苻丕午后赶至,杨定亲迎,苻丕闻他微带酒气,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卫将军这是酒醉呢,还是人醉?”
      杨定道:“身心俱醉。”
      苻丕哈哈大笑:“准驸马要撑着点,晚上还要遍战群雄呀!”
      两人畅快长笑。这时不远有两人经过,苻丕注目一瞧:“后一位不是镇军将军么?他怎么摇摇晃晃的。”
      杨定道:“正是慕容楷,他比我喝得更多,想来醉了七八分了。”
      “何故如此?”
      “听说他即将娶得心上人入门,故尔失态。”
      “原来这样。”苻丕击掌:“真是春色宜人,处处花开啊。”
      不多时到了一个花园,花园极大,遍栽花草,杨定道:“今日也就这花园还清静些。过了花园便是后府女眷居住之所,容容自己请了些熟人在闹,想必不得安宁。”
      苻丕道:“杨容是个活泼的姑娘,她也是为你庆祝嘛。”
      杨定只笑。
      两人游了大半个花园之后,赵整遥遥走过来,苻丕便对杨定道:“你且不必陪我,先去歇息,他在就行了。”
      杨定待要推辞,苻丕挥手道:“去罢去罢。”
      杨定知他一番好意,于是称谢离开。
      “长乐公,”赵整道:“大公主与卫将军告一段落后,您也应该想想您自己的亲事了。”
      苻丕的笑笑到一半停在嘴边,“我?”
      “是的。”
      苻丕看看眼前素来沉默谨言的人,好半晌才答:“父王授意的?”
      “您是年纪最长的皇子,延续后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太子还小,您该为您的弟弟们做出榜样。”
      “但是我既不喜欢我的表妹,也不喜欢宫里所有的少女。”苻丕强调:“我注意过了,一个也不喜欢。”
      “然而,”赵整依旧彬彬有礼地:“陛下觉得给您的时间已经够宽裕了,如果您还是不能选择,那就由他帮您决定。这是规矩。”
      “我知道,我知道。”苻丕挠头:“看他派你来跟我说就知道了,下最后通牒。”
      听他满腹牢骚的语调,赵整一直低欠的头稍稍抬起:“总有什么人能使您感到欢乐的,长乐公一个也不曾遇到?”
      一道身影从树丛形成的绿色屏障后晃了出来,是个小不点,口中嘟囔着:“狗,狗狗!”
      接着,紧跟其后又跑出一个少女,一头乌黑闪光的秀发,耳颈处缀饰着几朵刚采摘下来的娇嫩欲滴的茉莉花。
      “小兴儿!”她叫,“小心别被绊倒!”
      小兴儿调转头看看她:“我要狗狗。”
      “好的好的,”少女道:“一会儿我让人把狗狗抓回来,只准它跟你一个人玩,好不好?”
      小兴儿点头。
      少女将他抱起:“那好,我们先回去。”冷不防抬头瞧见苻丕赵整,吓了一跳:“长乐公,赵大人?”
      苻丕笑道:“公主,咱们又见面了。”
      杨容忙要行礼,偏小兴儿横插在怀中,于是想放他下来,小兴儿又死揪住不放,苻丕呵呵阻道:“不必了。这小孩谁家的?”
      杨容答:“姚苌姚将军的儿子,叫姚兴。我吃午饭时见着,便讨了来玩。”
      “这是姚将军的孩子?”苻丕不信,这么粉嫩嫩白胖胖的小孩,居然是姚狐狸的儿子?不是该长着个狐狸脸才像嘛!
      “对啊,很可爱对吧?他还会背那些汉人写的东西呢!来,小兴儿,背个给长乐公听听。”
      小兴儿眨巴眨巴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望了伸长耳朵的苻丕一眼:“我要尿尿。”
      苻丕差点摔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杨容吐吐舌头:“请容我先行告退哈。”
      说罢抱着人飞也似的溜走了。
      苻丕整肃了一下面容,道:“赵整。”
      “臣在。”
      “告诉父王,我就选她了。”
      “她?”
      “对,杨容。”苻丕低声道:“起码,有了她,生活不会太闷才是。”

      杨容半点不知自己顷刻内便被决定了下半生的命运。她抱着姚兴上楼,室内众女上来迎道:“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杨容挑了一块糕点塞到小兴儿嘴里,笑道:“劳众位姐姐久等,他看见一只小狗甚是可爱,定要追来,于是耽搁了。”转眼瞧见坐榻上摆了银签铁钱之类,因问:“姐姐们在玩什么呢?”
      双成笑道:“她们听说长馥会卜筮,打算让她测测。”
      “哦?”杨容惊喜地望安坐一旁的兰长馥一眼:“姐姐会占卜?”
      长馥腼腆一笑:“只懂很浅显的而已。”
      “啊呀,会就不错了,咱们也不指望劳烦鼎鼎大名的权仆射来帮我们占,来来来,我也来玩玩儿。”边说边坐到榻上,看着一桌子东西却傻了眼:“该怎样开始呀?”
      长馥噗哧一笑:“东西都未备齐呢。”
      “要些什么?”
      “一般来说,正式的要用五十五棵蓍草,没有蓍草的话用细长的东西代替也行,像这些银签。不过找来的银签也不够数呀……”
      双成道:“我看还是用你刚才说的三枚铜钱好了,反正咱们也不是正经玩法。”
      杨容及众女宾皆赞成。
      侍婢们于是把榻几上的东西都撤开,独留三枚制币,众女团团围坐好。
      长馥先将铜钱摸了摸,道:“上古时期,人们笃信乌龟通灵,每逢大事,为了预测吉凶,将龟甲灼烧,对其图案进行判断,所以又叫龟蓍。”
      “乌龟?”
      “是的。在汉人的传说里,天地四方有四大神兽,其中乌龟的变体名玄武,镇守北方,千年不现。”
      “四大神兽?那其他几个都是些什么呀?”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杨容跟着念了一遍,笑道:“玄武排在最末呢,是不是其他三个都比它强?”
      双成道:“也许最强的,才排在最末。”
      “这样啊。”杨容又吐吐舌,对长馥道:“那姐姐你快测吧!”
      长馥点头:“不知大家要测什么?”
      一时叽叽喳喳的众人都住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说。
      双成笑道:“咱们能测些什么,不外乎子女、夫婿、归老等等。容容,要不你先说?”
      “嗯——仔细想想,我现在好像没什么要测的,姐姐你呢?”
      双成道:“我?我不太信这个。”
      “咦?”杨容睁大眼,又明白过来似的:“是了是了,姐姐是救人无数的活菩萨,想来不太注重玄虚之术。那,要不我们先别测个人的,来算算大秦国的国运如何?”
      此话一出,众女变色。
      独杨容还喜色满面的以为自己出了个好主意,拉住长馥,“对,姐姐就测这个吧!”
      长馥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咱们只是测着玩儿,还不一定准咧。测吧测吧!”
      小兴儿满口糕点,嘻嘻跟着道:“测吧测吧。”
      长馥环视四众,大家无言。又觑一眼双成,双成大方道:“既只是玩玩,但测无妨。”
      长馥点一点头,吸一口气,在众人注目中将三钱握于手中,闭目,撒:第一枚,正;第二枚,正;第三枚,还是正!
      “此卦名乾,乾下卦。”她道。
      杨容把小兴儿搂在怀中,帮他擦嘴:“是好卦么?”
      长馥道:“莫急,还有上卦。”
      边说边将钱币重新拢在手中,再撒,珰,珰,珰,依旧三枚为正!
      “这是什么意思?”杨容奇道。
      长馥似乎也呆住了:“这还是我首次占到全阳卦……乾下乾上,为《易经》六十四卦中第一之卦!”
      众女听她如此说,一时又热闹起来:“这么说来是极好的卦喽?”
      “是吧,第一卦呢!”
      “那不是说我们秦国以后国运昌隆?”
      “哎,长馥,快给我们讲讲吧。”
      长馥慢吞吞道:“卦虽卜了出来,不过我解卦粗疏,众姐妹们当戏言听听罢了。”
      “好好好,你讲。”大家迫不及待地。
      “就整卦而言,乾卦取法象天,天是最大的阳,所以表明此卦为刚强劲健之卦。首爻,即第一枚落地的钱币,因为正,所以叫阳爻,首爻为阳,表明一开始就亨通,吉。”
      双成笑道:“听说天王出生之时,背上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字样,为此蒲洪改姓为苻,将孙子取名为坚,可不是好兆头?”
      “还有这等来历?”杨容听得津津有味。
      一女道:“阳爻为吉,这六爻都是阳,岂非一片大好?”
      长馥摇头:“不然。若卦如此易占,岂非人人都占得。初爻至二至三,事物有跌宕,不过总体还是上升发展之象;四爻由内卦入外卦,乃多惧之地,不可轻易决定进退;及至五爻,阳爻居中得正,处在君位,《象》曰‘飞龙在天’,即龙高飞天上,恩泽广被,万国咸宁。”
      杨容道:“这不是极准吗?现在的秦国,东北至高句丽、新罗,西北塞外高车、吐谷浑,甚至西南诸夷,有数十个国家遣使入贡;而长安城内胡汉各族平等相处,可谓天下安宁,士庶昌顺。”
      长馥答道:“只是最后一爻依旧为阳,龙飞过高,恐终将有悔……阿呀!”
      双成在她身后托住:“怎么了?”
      长馥以手扶头:“恐是从南初至北方之故,上午颇有精神,至下午即有些昏倦嗜睡。”
      双成探探她额,觉无异状,道:“总是还没适应过来。且这天入了春,犯春困也是有的。”
      杨容忙道:“院中西厢有房,乃专为客人铺设,平日收扫得极为干净,姐姐要不先去歇歇?”
      长馥点头。
      杨容便叫了侍婢,与双成一起扶她下楼,不多远至一幽静之所,果然素雅。两人扶她到榻上,替她除鞋脱袜,候她沉沉睡了,方偕同出来。
      杨容侃道:“此等弱不胜衣之状,倒似汉家女儿。”
      双成答:“听说她就是被汉人抚养长大的,且生活在南方,自与我们不一样……”两人说笑着去了。

      片刻后,院中出现三人。
      “扶他进去。”年长者道。
      “是,大人。”年轻者将肩上昏沉之人半推半抗挪入房中,不敢多望榻上女子,只把肩上之人放于床上。
      “行了,赶紧换装出府。”
      “小的明白。”
      “等等。”
      “是,大人。”
      “你确定他一定识不出你?”
      “大人放心,小人一直低着头,料想将军不致关注。”
      “做得好,去吧。”
      “是。”
      年轻人出去了。年长者走到床前,各塞了一粒药丸到两人口中,嘴边挂上一抹笑,关门离去。
      房内,熏蒸的香炉袅袅绮烟,暗香流动。
      慕容楷觉得浑身似火烧,急需一点什么来解渴。
      “水!”他迷迷糊糊叫道。
      无人应他。他探出手去,摸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手仿佛自动起来,那东西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个把时辰后,他被一种细细的、似乎努力压抑的声音吵醒。
      虽眉眼饧涩,精神惫懒,他还是勉强半睁开眼睛,入目一色青花帐幔。
      “呜呜呜……”谁在哭。
      他转过头去,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有些迷惑的看着眼前女子:“长——馥?”
      长馥嘤嘤饮泣,低头不语。
      “这是什么地方?你和我——”他猛然停住: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孩子,赤身露体的自己……
      他眉毛一竖,酒也醒了,火速下床捡起地上衣物套上,脸色沉得可怕:“发生什么事了!”
      长馥只是摇头。
      “你说呀!”他暴喝。长馥被这么一凶,更加哭得厉害了。
      门“砰”地一声打开,他心惊抬头,双成赫然站在当口,还有兰汗与杨容。
      “双、双成……”他的气势立马蔫了,手足无措道。
      “慕容楷!”兰汗跌跌撞撞冲过来,揪住他衣襟:“你对我女儿干了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兰二爷,你听我说,不,双成,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说什么!你玷污我女儿,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你、你、你让我们兰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杨容有点傻了,她望望双成,双成面色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喝酒喝多了些,让一个下人带我去如厕,后来,后来转了几道廊……再醒来就到这儿来了!双成,你相信我,我虽然喝多了,但绝不会糊涂到做出这种事情来!一定是有人害我!对了,找那个下人来问清楚!”
      “醉了的人通常说自己清醒得很呢!慕容楷,如今我女儿明明白白被你欺负,你妄想摆脱责任!”兰汗字字吐冰。
      慕容楷直楞楞的看着他,又看向双成。双成避开他的眼睛。
      杨容道:“镇军将军还记得那个下人的模样么?我去叫人把所有下人都集中起来,你看可好?”
      慕容楷头痛如针,他当时压根儿就没注意那个下人长啥模样,只知道是个男的,如何识人?不过情势逼到这份上,好歹也要试试。于是应好。
      “不用了。”双成终于开口。
      “姐姐?”杨容不解。
      双成平静地道:“不管是你醉糊涂了也好,或者有人设计你也罢,如今长馥已经跟你有了肌肤之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要对得起她。”
      “不!”这话听在慕容楷耳中有如雷鸣:“双成,我只想娶你一个!”
      兰汗听了,狠狠钉他一眼。
      双成摇头,抬脚欲走。
      “别走!你别走!”慕容楷冲过来,兰汗与杨容想去拉他,被他摔了一地。
      他用力将她拉转回来,红了眼睛:“双成,你答应嫁给我的!你原谅我!你信我!”
      双成别过脸去:“阿楷,你我之间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信你?我既信你,必原谅你。只是……也许之前我负你太多,老天要惩罚我了——”
      “就让他惩罚我好了!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一切让我来处置,好不好?”
      这样卑微的语气。这样希冀的神情。
      如同黑暗里紧紧抓住的最后一线光。
      杨容不忍泪下。
      兰汗面色狰狞:“慕容楷,你置我的女儿于何地!”
      慕容楷不看他。他的眼里,只有双成。
      “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以当没发生过……”双成的声音飘起来,“莫说长馥是我的妹妹,便是别的任何女孩子,也是她一生的幸福……慕容楷,就当我负了你。”
      她使劲挣脱他的手,绝然离开。
      慕容楷欲追,呼啦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十几个家仆来,七手八脚将他阻住。
      慕容楷发了疯似的:“兰双成,你怎能这么狠心无情!连解释都不愿意要!如果你真心想嫁给我,你不会在意这些事!兰双成!你回来!——啊!”
      “兰二爷,你为什么打了镇军将军呀?”
      “别说了,先把他扶到房里去,免得癫了魔了!”
      “不,双成……”昏迷的青年口中兀自喃喃。

      “姐姐!”杨容疾步跟出来,见双成身形匆匆,又想起慕容楷的情形,不免觉得双成太过绝情,口气不由有些责怪道:“镇军将军对你一片情深,你怎么这样对他呢!”
      双成并不停顿,也不回头。
      “姐姐!”杨容跺脚。
      “终究……是我负了他。”双成忽然停住,凄凄道。
      她依墙扶了一扶,才要继续走,喉间蓦然有什么翻涌出来,她“呕!”了一声。
      “姐姐!”杨容大惊:“你吐血了!”慌地赶紧过来搀她。
      双成心内昏沉,拭一拭嘴角:“没事。”
      “你——唉,这又是何苦呢——”杨容似懂非懂:“是痛为什么一点都不说出来呢……”
      求不得是苦。放不下,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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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草付臣又土王咸阳”:草付,即“苻”;臣又土,即“堅”;王咸阳嘛,嘿嘿,大家都知道的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好事难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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