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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兄弟逛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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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兄弟上台阶,迈门槛,出后门,面前一条陋巷,窄窄的,小小的。
不再罗唣,他们一致往前跑去。
巷口有个草席,上面坐了个瞎子。
男孩子们挤眉弄眼的看着他几乎全白的眼睛,脚下敷满一层尘垢的破鞋,还有手中持着的竹竿,格格地笑。
“他是谁?”慕容泓好奇地道。
“算命的。”慕容凤答。
慕容泓瞟他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你比我小怎么会知道。不过嘴中又问:“算命是干什么的?”
慕容宝哈哈笑:“就是算你什么时候荣登极乐!”
慕容泓狠狠瞪他:“他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来算我的命?笑话!”
这时那算命先生干咳一声,清一清喉咙,几兄弟见他突然动了,差点吓一跳。
慕容麟道:“我听说算命的全是盲人,说他们目盲心不盲,所以不比我们同。咱们刚才不是抽了签吗,不如让他解解看是什么意思。”
说得众人连连点头。由于慕容宝恃大,第一个上前,另几个远远等着。
一会儿他回来了,道:“这人不解签的,说他只测一样,便是他人父母存亡。我放着让他测了,他说我是‘父在母先亡’。我一想可不是,父亲健在,而母亲却已失亡——确实挺准的。”
慕容泓心道你说他准,我却偏要试试,若不准最好,回头看你笑话。于是他道:“那我也让他测测去。”
兄弟们翘着脖子看,只见他昂着头去了,中途与瞎子驳了几句,大家伙儿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的时候,他怒气冲冲回来了。
“骗子!绝对是个骗子!”他道。
“怎么了?”慕容冲问。
“他居然也跟我说‘父在母先亡’,我马上揭穿他,说我父母均已过世,你们猜他怎么答?他居然说:‘没错,你是父母双亡,但乃父仍在之时母已先亡,难道不是这样吗?’把我气死了,差点把他揪起来暴打一顿!”
慕容冲眨眨眼:“可是,照这样解,他说的确实也没有错啊。”
“所以我才没真的揍他。”
慕容麟转转眼珠:“我也去试试。”
慕容宝拉住他:“你去做什么,不是跟我一样。”
“不,我非问亲生之母,而问育我养我之母,这便与你不同了。”
转头功夫,他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走回来。
“怎么样,你算是父母皆在,总不是‘父在母先亡’了吧?”慕容泓问。
慕容麟摇摇头。
一直对所谓求签算命持冷眼态度的慕容凤觉得好玩了,斜勾嘴角道:“他怎么说?”
慕容麟答:“他说,虽我椿萱并茂,然终有一天父仍在而母将先亡……”
“去他的蛋!”慕容泓忍不住骂了一声。
“有意思极了,不是吗?”慕容凤道:“我亦是父母俱在,且看他说什么。”
这次大家都围了上去。
那瞎老头儿掐着指,摸摸慕容凤的手,念念有词了一阵,缓缓吐出一句:“父在母先亡。”
大伙儿齐声笑了起来。
“错啦错啦!”难得宝泓二人异口同声。
慕容凤倒是并未失态,依旧平静的、用他勾着的嘴角问:“先生怎样解呢?”
老头儿干瘦的脸皱得厉害:“公子父慈母敦,只是终有一天,父将在母之前而亡。”
慕容凤脸色一变,甩了手。
慕容冲灵透至极,猜到他心中不高兴,便道:“谢谢老先生,我们要走啦。”
“小公子不测一测?”老头儿不紧不慢道。
慕容泓撇嘴,“不又是‘父在母先亡’麽!我明白告诉你,他是父不在,母未亡,恰恰相反!”
“公子错了。对于这位小公子而言,‘父在母先亡’的意思,是父在母之前而亡。你断句错了。”
“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明明是‘父在,母先亡’这样断的。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慕容宝与慕容麟一起阻住濒临暴走状态的皇子,连拖带拉把他架远了去。
“骗子”的叫声一圈圈回荡在巷中,慕容凤大人般的抚了抚额头:“火爆的脾气。”
慕容冲对老头儿眨眨眼,随即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吐吐舌:“老先生其实测得很准。”
“谢谢。”老头儿抬起头来一笑,脸上的皱纹皱得更厉害了。
“喂,你那个叫乌龟的又来了。”慕容凤指指他们刚从中溜出的后门。
“管他,”慕容冲收起笑容:“我们走我们的。”
街上可真是热闹。王爷家的几位还好些,两个自幼生长在宫中的可就不得了了,只怪没多长两副眼睛把前后左右都看个通透:各式各样的人,数不尽的许多热闹玩意儿,敲锣打鼓的,沿街叫卖的,五行八作,样样都是新奇。殊不知他们其实才吸引人眼球,老奶奶牵着她花簇簇的小孙女儿,扇着蒲叶烤羊肉吆喝的小贩儿,挑酒葫芦的阿郎小伙儿,个个回头拿眼张望,仿佛看稀罕物。
哥儿几个并不介意,虽然街上有些脏,时有一些油腻腻灰土土的七三八四和苍蝇骆驼混在一堆在眼前晃动,但最多不过将兴头减损两分,还有八分高昂着,特别是看到耍影戏的时候。
乌龟也是第一次所谓的“逛街”,他远远跟着,看到一个木架搭起的框子似的台子,不知糊着纸还是纱,周围围着布幔。框子里映着厅堂楼阁,人样的影子在里面边动边唱。
有两人在前面操着乐器,等影皮人演完一段后就咚咚呛呛一阵,这时便有人上来收钱。他看见小慕容们抛过来几眼,尔后嘻嘻哈哈跑开了,而那个收钱的第一次看见穿着打扮这般精致、长的又是如此好看的小公子们,楞是等把他们背影都瞅没了还回不过神儿来收钱。
乌龟不明白他们看自己是什么意思,到底跟了上去。五兄弟拐进街边一家小店,开始叫吃的。
店主首先给每人端上来一碗窝汁儿。慕容泓一闻大皱眉头:“什么味儿!”
慕容冲道:“像酸味。”
慕容麟摇头:“是馊的罢。”
店主笑道:“外地人确实受不了这味儿,几位小公子刚来我们这吧。”
“什么意思?”慕容泓横声:“说我们是外地人?就凭这碗怪汁?”
店主一径陪笑:“这不是我说的,邺城人打小吃这东西,越吃越有滋味;而那些外来的,就是住上二三十年也喝不习惯。”
慕容宝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从小住这儿,也没习惯过。”
慕容凤问道:“为什么要吃这个呢?”
“耐饿呀!”店主答:“小公子您试试,吃着绝对比闻着好——”
“得了得了,”慕容泓道:“换点别的上来吧,别老吹了。”
腐味一撤而尽。重新上的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铜壶,各人跟前又放了一只铜盏,里面城了半碗粉状物。
“这是牛髓粉,”店主用滚水将粉一冲,一股诱人的香味马上四散开来:“面粉是用牛髓油炒的,滋养人!”
这次没人挑了,大伙儿慢慢吃将起来。
店主发现这几位姿势颇是不同常人,他不懂优雅这词,只觉很有一股子讲究。
瞅瞅外头,还立着一个青年人呢,应该是他们的仆人,他想。瞧瞧,只敢干干地望着,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兄弟们吃干抹尽,慕容泓起身要走,凤皇也跟着站起来。慕容宝道:“还没付钱呢。”
“钱?”慕容泓一停之后撇嘴:“你付呗,我又没拦着你。”
“我没带。”慕容宝声音压得极低。
“阿?”慕容凤道:“堂哥怎么不早说?”
“我……我怎么晓得你们原也是个个不带钱的……”慕容宝嘟囔着,望向慕容麟:“你身上有没有?”
慕容麟摇头,指指外面:“他那么大个人,总该有的吧?”
闻言大家眼睛发光,凤皇倒是不抱希望,但仍招手示意乌龟进来。
“什么事?”瞧这伙人笑得跟花儿样的,乌龟不笨,心中开始打鼓。
凤皇道:“先帮我们把这几碗糊糊付了,回头我们加倍给你。”
“钱?”乌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东西?”
几个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白痴!”慕容泓哼哼一句。
凤皇觉得他怎么一再丢脸,脸蛋儿涨红。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慕容凤直摇头,伸手解下腰间玉佩,对慕容宝道:“用这个抵了吧。”
“没必要,”半途慕容麟把他手推了回去,笑眯眯道:“几碗糊还值不了这个价。大家往外走,我来应付他。”
“你有什么办法?”慕容宝惊奇地问。
“尽管走便是。”
大伙儿瞧他很有把握的样子,将信将疑,往门口走去。
“哎哎哎,”店主拉嗓子:“公子们哎,你们还没给钱呐!”
慕容宝、慕容冲、慕容凤,甚至慕容泓眼睛左闪右闪就是不敢看他,只听慕容麟道:“给钱?我们不是把窝汁儿给了你,才换了牛髓粉的吗?”
“可是,你们并未付窝汁儿的钱。”
“你的意思我不懂——我们不是把窝汁儿还给你了吗?窝汁儿不是还在那儿吗?难道你想要我们为没吃过的东西付钱?”
“可是,公子,”店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看窝汁儿,又看看眼前的小不点:“可是——”
“我看你是糊涂了,”慕容麟打断他,转身使个眼色叫大家加快脚步,自己断后:“别再说什么‘可是’,想欺负我们年纪小是不可能的。”
“但是——”店主改了个词,看着他最后一个迈出店门,脑筋在原地打结:“你们吃了糊,是用窝汁儿换的;窝汁儿还在那里,所以不用付窝汁儿的钱;可是我的糊……又是用窝汁儿换的……”
彻底糊涂。
五个堂兄弟跑到一条巷子内,哈哈大笑,觉得从来没有这般刺激好玩过。
“我真服了你,这脑筋儿转的!”慕容宝捶着墙,贺麟在家中一向不受重视,故他也从未特别注意过他,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慕容麟笑嘻嘻地,慕容泓道:“真是人最小,鬼点子却大。”
慕容凤奇问乌龟:“你到底是何人,怎地比我们还无知?”
乌龟尴尬而笑。
忽尔巷外堵进来三个大汉,慕容冲感到气氛不对劲,咳嗽一声,慕容泓看他们面色不善,道:“干什么的?”
慕容宝有些慌,强装镇定:“走另一头。”
步伐声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来,他们快,随着快;他们慢,随着慢。巷陌渐趋逼仄,不多时,俨然已到尽头。
慕容宝大惊失色:“是条死巷!”
慕容泓早不耐烦了:“怕他们作啥?也不想想我们是谁!”
慕容凤轻轻道:“你端出身份去,只怕没人相信。”
慕容泓一讷:“那就跟他们打!”
慕容宝道:“怎么打呢,他们仨儿能打么?”
“那就你跟我呀,别告诉我你不习武。”
“可、可是,也没有带剑呐!”
“这个,”慕容泓左右瞧瞧,看到一角有个不知被谁扔弃的木头架子,走上前踩两脚,扳了扳,抽出一截人高的木头来,递给他:“将就着使吧。”
“太重了!”慕容宝双手抱住:“这么沉,怎么当剑用?”
“你烦不烦?”慕容泓白他一眼,手中也拿上一根,又折捡几枝短的分发给弟弟们,见乌龟动也不动:“嗨嗨嗨,吓呆了不成?”眼里尽是讥诮的光。
凤皇动动唇,见着乌龟沉默的脸色,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在不是很久的以前,这个人还曾对他说“别怕有我”,现在呢,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
虽然他老诓自己是乌龟变的,虽然他来去无踪行为大不同常人,但不知何时,除了母后、皇帝哥哥,他心底已经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隔久了不见会想他,会跑到铜雀台顶期望在一轮圆月中盼见一只雕的剪影……然而,他突然想到,这个人又把自己当什么呢?
“哼哼,小哥儿几个不跑了?”大汉三人一字排开,最中间一个露出满嘴黄牙。
“好臭!”慕容泓捂住鼻子。
大汉脸色一变,拳头正要扬起,慕容凤叫道:“等等!我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跟着我们?”
“为什么?你们白吃白喝了别人东西就跑,有这等好事?”
“原来是那个店家雇你们来的。”
“不错。”
慕容凤吁一口气:“既然是为钱,大家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我这儿有块玉佩,你们拿去。”伸手解了玉佩丢过。
慕容麟阻止不及,暗道不妙。
大汉接了来,两同伙马上凑上脑袋,三人把玉对准光翻来覆去的看,又掂掂份量,点头。
“可以走了?”慕容凤直率地。
貌似老大的嘿嘿笑:“请几位哥儿把身上物什都留下。”
“放肆!”慕容泓厉声。
“混帐!”慕容凤也低吐出一句。
慕容宝亦忍不住了:“我是吴王之子!你们还不快快滚开!”
大汉们夸张的笑起来:“吴王之子?哈哈哈,还太原王之子、皇帝之子哩!”
“本王正是济北王!”慕容泓暴怒,操起木棍挥舞上前。
“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老大一手夹住他棍头,阻住攻势,冷不防慕容泓是学过几手的,底下一脚踹来,重踢在他胫骨上。
“他奶奶的!”彻底被激怒,大汉粗臂一把揭起他后颈,猛力就是一扇。
啪!
慕容泓愕住了。宝、麟、冲、凤愕住了。看似一直魂不守舍的乌龟也愕住了。
瞬间怔愣后。“你竟然敢打我?”慕容泓嘶喊扭打起来:“连父皇都没打过我你竟然敢打我?!”
局面混乱一团:慕容宝的棍子飞开,慕容麟沿着墙脚找机会往外溜,冲与凤左躲右闪,而乌龟,想去帮凤皇又被那个老大纠缠。
一名大汉抓住慕容麟并把他与慕容宝捆在一起,对兄弟们喊话:“别蘑菇了,小崽子们皮得很,拿了东西走人!”
此时场中只余乌龟一人还在活动,老二对老三道:“这小子看起来没几两重的,老大怎么抓不住他?你看着这几个,我去帮把手。”
老三应了,老二上场。旋即老二有些明白,青年看似被动,但居然次次都能躲开他们的招式,仿佛预先就料准似的。奇怪的是,他怎么又不还手呢?
五兄弟在旁目不转睛的看,皂衣之人眉眼淡淡,轮廓却是柔和分明。他身材瘦削,仿佛劲风可折,然而面对虎虎而来的铜拳铁脚却有如神助,闪得极是漂亮。
慕容泓嚎道:“别光躲呀,用拳头揍他!”
乌龟苦笑,别看他样式轻松,其实完全靠神识来感知对方着力处。至于揍人——不好意思,他还从没干过。
忽而起了一地阴风,巷子里蓦然昏暗了。
“怎么回事?”老大老二住了手,扬起头。
一群麻雀齐喳喳飞来,盖头盖脸朝他们啄去。宝泓两人正感觉这场景有些熟悉,又有马蹄声传来,小慕容们一望,哗,好脏的马!
“快上去!”趁三大汉没缓过神来,乌龟把慕容宝与慕容麟往上一扔,接着扶慕容凤与慕容泓另一骑,最后一骑……
“马兄,好久不见!”他忙中不乱的打招呼。
鬃尾捋地,无鞍无鞯,不正是多年前头一次来人间的老相识?
“快上来吧。”野马喷喷气:“瞧我多仗义!”
“是是是。”乌龟将凤皇托上马:“怎不多叫几匹?我怕麻雀老兄们撑不长啊!”
“快走就是。”野马扫眼一睹,壮汉们已经打死不少麻雀,四处血迹斑斑。
载着宝麟二人的马已经冲出去,剩下两骑接着要走,慕容泓突然跳下来,抄起地上木头往那个被鸟儿们啄得狼狈不堪的老大撞去。
原来他一直不甘心那一掌之仇。
乌龟急了,麻雀们此刻已是颓势,这位小爷冲出来干嘛?
单驮着慕容凤的马儿不知现在到底该不该走,乌龟让它去了,又对仅剩的野马兄道:“我把他弄回来,一到你背上就赶紧走。”
凤皇从他跟马儿对话的惊奇中回神,急道:“你呢?”
“我没事。”乌龟笑笑,返身。
慕容泓一击得逞,正中大汉腹部,大汉吃痛,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尖刀来,颇像……杀猪刀。
刀当头劈过来了。
慕容泓伫立不动。
猛然间一只手拉他向前:“跑!”
脑后刀风煞煞,此刻才觉冷汗满脸。
马背就在眼前,凤皇伸出手。
喀嚓!
他上了马背。
喀嚓!
“走——”
野马踏蹄,嘶鸣。
“马兄,走!”终于昂首疾奔。
肩上湿湿热热的。慕容泓一摸,赤红色,血。
可是,他并无受伤。
他倏尔明白了。
凤皇想拧头看,他拽住不让他回头。
“那人用刀砍他了!你听见声音没有!”凤皇激烈地:“我听见了我听见了!让我回去——”
他一掌将他劈昏。
本是躲得那么灵活的人,为了他……
他闭上眼。
自认生来没有不敢做的事。
然而此刻,他不敢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兄弟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