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丁勾鱼

4、浮生

　　那个野菊花开满了窗台
　　窗帘卷起我的发
　　我把红舞鞋轻轻地丢下
　　不在乎了LOLITA
　　如果我不做自己的观众
　　还以为在爱着他
　　手机飘出一句句哀伤的歌词打乱了时空，惊醒了回忆。
　　忧伤是歌曲的灵魂。
　　我睁开惺忪的眼，打开了手机，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八点半。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拥挤进来，堆积在夹缝内。
　　喂，请问你是谁？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沐晴，还没起床啊，今天你上班吗？
　　沐晴，原来是沐晴，她是我第一份工作时帮助过我的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阳光，可爱。那年她十八岁刚高中毕业，找了一份暑假工。那天上班我正好胃痛的蜷缩在角落，是她端了一杯热水给我，心疼的询问我的身体状况。看着她一双大眼睛里闪动明亮灿烂的阳光，让我获得了短暂的温暖。
　　三个月的相处，让我第一回不再与人格格不入。后来她上了大学，我继续我的工作。联系一切戛然而止。这是我的习惯。
　　沐晴，我今天不上班，怎么有什么事吗？我疑惑将近两年未曾联系的关系还能有一丝瓜葛吗？
　　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想请你来我家吃顿饭，好吗？沐晴了解我的性格，不喜热闹。
　　好，我大概十点钟过去，可以吗？我不曾犹豫，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还记得我存在的人。
　　恩，好，还记得我家的地址吗？沐晴调皮问道。
　　当然记得。
　　嘻嘻，到时见，我等你奥。电话那头留下一串阳光笑声。
　　稍稍洗漱，关上门，踏在了阳光的手心上。
　　已是九月中旬。
　　清风中透着一丝微凉。
　　跟着人潮涌入地铁站，这座城市每天吞吐几万人流量，地铁站的地下通道里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和依偎在墙根的流浪者。没有人停下脚步看他们一眼，他们也没有在意行人的无视，从容地拉着自己的二胡，弹着自己的吉他。音符从他们指尖流出，织出一个个只属于自己的故事，曾经的无奈，曾经的悲恸，曾经的爱怨都化作轻盈缥缈的音乐飞向天空。
　　等待地铁的通道上人头攒动，LED屏幕上显示地铁到站还有1分05秒。幽长的隧道，光亮消失的地方是没有尽头的黑暗，令人胆怯。
　　列车顶端的灯在黑暗尽头越来越近，稳稳地停在跟前，车上的人员与站台人员在一分钟内快速交换角色，匆匆填补原先的空缺。
　　列车又快速行进中，在隧道内穿行。我背靠着门边，看着窗户中映衬的人脸，一张迷茫的脸，疲累的眼睛越来越无神，眼中的光变得黯淡，从窗户上消失无踪。一张焦急的脸，一直注视着列车上的站牌。一张张人脸中我看到一张脸，那张脸上显示不出任何表情，平静的如一汪死水，眼神的流动让我捕捉到一丝气息，熟悉的气息，我的气息。透过窗外的黑暗，车内的灯火通明，我看到身边的人群都被拉得离我好远，遥远。而我感到自己一个人的自在，舒适。
　　走出地铁站，耳边传来嗡嗡嗡飞机的声音，仰望，飘浮着几朵白云的蓝天，一架飞机正向东南方向行驶，飞机飞得很高，肉眼所见到的它小的只能是一模糊的轮廓。飞机沿着规定好的航线飞行，慢慢消失在我的眼睛所能容纳的区域外。
　　抬头，囊入眼中的天空原来只有这么有限。
　　低头，涌出眼眶的泪水原来如此无能为力。
　　从地铁站徒步走到沐晴家门口，她如小兔一样跳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一双干净的大眼睛看了又看我，我微笑让她将我与我过去存在她记忆中的影像重叠。
　　人生如一场演出，每个人的出场顺序都被时间严格安排精确到一秒，有些人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看清面容。一些驻足观赏，审美疲劳后草草离场，而少部分人有幸成为篇章的未完待续。
　　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能嗅出那淡淡的丝丝寒意。沐晴看着我的眼。
　　我轻轻一笑。
　　来，我们进屋，我介绍我家人和朋友给你认识。你也该沾沾人气了。
　　见过她的父母，认识了她的高中和大学同学，正想找一安静地方坐一坐，又被拉到一个男生面前。
　　哥，这是我向你提起过得那个同事，我第一回工作遇到她，她待我很好。
　　一双干净的手，修长而白皙，每一片指甲都修剪的很整齐，只不过指甲的颜色只稍许过于淡白色。
　　我抬头看到拥有这双手的主体，迎上他的目光，他的左眼左下角一点褐色痣。
　　你好，沐晴是我表妹，我叫沐槿然。
　　深邃的眼睛承载一潭清漾的湖水。
　　我叫苏念若。
　　我轻轻笑着迎上他的眼，湖面微微起了一层波纹。
　　这是我未来嫂子，安心。他们可是大学里令人羡慕的情侣呢，郎才女貌奥。沐晴欢愉的介绍。
　　眼前这位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长及腰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流动着温柔，身上散发着阳光般温暖气息。
　　你好。空洞的声音在躯壳里发出。
　　你好。安心朝我灿烂地笑，阳光碎片坠入我眼中没有一丝声响。
　　安心亲昵地挽着沐槿然向餐桌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沐晴喃喃，“念若，你和安心长得还挺像的。”
　　真的？
　　就算形似神却不似，你清冷，她温暖。
　　沐晴忙着招呼其他人，我独自一人离开宴席，来到屋外，漫无目的在路上走着。
　　天空看穿了我的内心，紧蹙双眉替我担忧。
　　远处的天空如一张吸饱墨汁的宣纸，待我将心里的一切宣泄，可是我低头不语。清冷的泪水从云中滑落，沉沉地坠落地面，悄然无声。深睡的尘埃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狠狠一鞭，猛然惊醒，惊慌失措。回忆的强风吹乱了岁月泛黄的年历，最终停在了那条小河边，一尘不染，静静等着故人，似乎时间不曾存在过。

　　二、
　　清月为忙碌了一天的小村庄轻轻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小河对岸，一盏盏昏黄的灯火点亮了美好而朴实的梦。
　　念若坐在岸边，望着河面，小小的影子在微微抖动。
　　怎么了？槿然轻轻问。
　　今天妈妈和爸爸又吵架了，破碎的碗片刺破了爸爸的手指，妈妈却一句不说走开了。念若平静地坦白。
　　别难过。
　　我不难过。
　　念若，把嘴张开。
　　念若乖乖听话，圆圆东西滚入口中，舌尖嗅到一股浓浓奶香味。
　　奶糖！念若发出喜悦的欢呼声，舌尖与奶糖尽情缠绵。
　　这是我头一回吃奶糖，真好吃。
　　甜吗？
　　甜！念若满足的笑道。
　　心里苦的时候吃颗奶糖就不苦了。槿然看着念若的眼睛。
　　甜甜的奶糖感染了唾液，顺着咽喉滑入心中，不苦了。
　　槿然眼里闪着如奶糖般柔甜绵香的光。
　　槿然，糖纸呢？想起什么，念若睁大眼睛急切问。
　　在这，你要它干嘛？槿然伸出右手，糖纸蜷缩在掌心瑟瑟发抖。
　　念若抚平糖纸，不一会将它折成一颗心的形状，她将折好的心举到槿然面前。
　　好看吗
　　好看。槿然接过糖纸心，露出傻傻笑容。
　　送给我吧。槿然将糖纸心放在胸口。
　　现在不行，等到明年今天送给你。
　　为什么啊
　　我一定会送给你的，但是现在不行，你要耐心等我。
　　恩，我等你。槿然开心地又剥了一颗奶糖给念若。
　　小小的河倒映出两个小小的模样。
　　甜甜的笑声随着河水流向天堂。
　　金黄的落叶承载甜甜奶香气顺着河流穿过白白皑雪，停在了花红柳绿的春日。
　　念若。槿然低头不看念若。
　　怎么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我，我要离开这里了。一个字一个字从槿然牙齿间吐出来，浓浓的眉毛中间聚集了吹不散的乌云。
　　为什么啊？念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胸口像被堵住了，闷闷的，生疼。
　　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走了，不知去向，爸爸无心再留在这里了，要带我离开这里。槿然一直低头，长长的睫毛滚动晶莹。
　　念若像被打了一记闷棍，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要走好吗？念若无力的回应这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能痴人一样无济于事的问。
　　爸爸已经在别的城市找到了工作，他不再开船。槿然紧握拳头，似乎要把这件事捏碎。
　　你什么时候走？念若无力再与现实抗争。
　　明天下午三点的车。
　　好，明天二点我在这里等你。念若转身向家奔去，留下了身后泪流满面的脸庞。
　　晚霞依旧那样瑰丽，美丽永远都稍纵即逝。火红的光芒正在一点点消失，跌入山后无尽黑暗中。
　　念若坐在书桌前，快速地折叠一颗颗心，用这将近一年来收集的糖纸。书桌上的塑料瓶中放满了之前已经折好的心。
　　眼眶承载不了心痛的重量，泪水一滴滴落在纸片上，让一段段美丽的回忆悸动，成为化不开的痕迹。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吗。心底嘶嘶呐喊，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念若。
　　1,2,3,4,5,6……念若一颗颗数着，折完最后一颗心，念若沉沉睡去。
　　好累啊，如果我就这样睡着该多好，至少槿然就在我知道的地方，不会离我远去。念若睁开眼，时针已指向12点半，中午。
　　春日暖暖的阳光穿透毛孔不小心触碰到心脏，生疼。
　　念若不喜欢春天的阳光，薄弱的温暖包裹了一层厚厚的冰冷寒意，在得到温暖同时却被寒气反伤。
　　小河边槿然已站在那里，目光抱住了念若，灼热的目光。
　　槿然你这么早就来啦。
　　你不也来了。槿然看着念若眼睛浅浅一笑。
　　不要走好吗？面对他的笑容，莫名巨大的伤感袭来，泪水涌了出来，念若擦拭眼睛，带着哭腔对槿然说。
　　别哭了，我答应你，以后每一年放暑假我都来看你。槿然握住念若的手，一字一字凿在心口。
　　一颗奶糖送入口中。
　　不要骗我。
　　决不！
　　这是366颗心，是我们收集的奶糖纸折成的，送给你，妈妈曾经说过折366颗心送给你最在乎的人，这个人就一定会和你在一起，不会分离。本来说好今年夏天送给你的，可是没想到你现在就要走了。
　　好漂亮，原来我们吃了这么多糖了啊，会不会蛀牙奥，没牙我们就成了老头老太太了。
　　念若和槿然都为彼此露出一个牵强的笑。
　　巨大的嗡嗡声从天际投下，念若抬头仰望，一架飞机正以看似缓慢的速度向东南方行驶，却很快让眼睛捕捉不到，消失在眼睛所能容纳的区域外。
　　时间并没有因为挽留而放慢脚步，而是以惊人的脚步紧赶着路程。
　　快三点了，念若和槿然走向车站，他父亲已在车子旁等待，并没有催促。
　　在这剩余不多的时间里，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都只是无奈地看着远方。
　　车子启动了。
　　别难过，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一定。
　　这段话被车门狠狠的关在了门外。
　　念若站在原地，看着车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仍站在那里，不愿离开。
　　一片枯黄的叶飘落在了念若十岁的记忆里。
　　三、
　　下雨了，雨水并没有冲刷掉回忆，反而将它擦拭得越发明净。
　　念若。
　　我猛然抬头，迎上槿然焦灼的目光。
　　直穿心脏的目光，触碰那片早已不堪岁月侵蚀的叶，顷刻，化为粉末，封印的记忆如洪水猛兽般疯狂涌出。
　　槿然。藏在心底的声音被声带暴露出来，瑟瑟颤抖。
　　我们又见面了，那天在站台，你认出我了吧。
　　是的，可你为什么匆匆逃去。
　　因为我怕你恨我。
　　我没有恨过你。念若眼中跳跃着欣喜，死灰复燃的火光异常地升腾。
　　哥！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害我找了半天。沐晴向我们跑来。
　　急促的呼吸声，扼制了喷涌而出的情绪。
　　安心静静地撑着伞跟在沐晴后面。
　　槿然的灼热在眼中熄灭。
　　人已经找到了，我送安心回家，给我留晚饭。他接过安心的雨伞搂住她向马路对面走去。
　　那我也回去了，时间不早了。我摸了摸沐晴湿湿的头发。
　　这么快就走啊。
　　恩。
　　好吧，路上小心。
　　我拦了一辆的士，钻了进去，看着远处两人依偎的身影，一丝悲凉从眼中滑落绽放一朵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