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9、第九十八章 ...
-
当天下午,萧柏之从宫里回来,在门口下马的时候,就听见小厮阿信说起杜繁歌去云起轩的事,惊得他当即便将马鞭往阿信怀里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云起轩赶。
进了云起轩,见小小的庭院里一片静谧,丫鬟嬷嬷各司其职,都一副安详无事的模样,萧柏之的一颗心才总算放回了肚子里。正想进屋找樱柠,堪堪迈了两步,就一眼瞥见院子另一边的海棠树下,樱柠正背对着自己端坐在石凳上,不知在做着什么。
春深,花浓,庭院深深。一阵风过,繁花簌簌而落。花瓣如雨,伊人如花。
萧柏之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欢喜。一回家便可以看到她,这个他祈盼了多年的愿望,在这一刻终于成真。他不由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靠近了才发现,那丫头一手执黑棋,一手执白子,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棋盘纵横,黑白交错。见樱柠将一黑子落在棋盘上,萧柏之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棋子拈起放到另一位置,“不能落这里。”他弯着腰,手指敲着他方才落子的地方,“你看这一片,白子的包围圈已经快形成了,你再不截断就没救了。”
樱柠斜眼一睨,这才发现萧柏之来了。她扫了一眼棋盘,知道萧柏之所言不差,却仍倔强地把棋子又放回了原处,“我就偏要下在这里。”
萧柏之宽容地笑了笑,没有反驳,伸手抓了一把白棋,坐到樱柠对面与她下起棋来。在棋盘上了下了一子,他才开口问道:“我听说今天杜繁歌上云起轩来了。她没有为难你吧?”
樱柠漫不经心地答道:“没有为难,不过是叫我搬到玲珑阁而已。”抬起头来,她给了萧柏之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她说,舞姬就得有一个舞姬的样。”
樱柠的语气很平缓,可拖得长长的尾调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登时叫萧柏之脊背上寒毛根根竖起。他干笑两声,假装没有听出樱柠最后一句话的含义,道:“你不用搬。这云起轩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就是。”
樱柠深深地瞅了他一眼,才收回目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本也没打算搬。在这里,一人住着一个院落,多宽敞。我还真不喜欢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你喜欢就好。我让你住这里,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着这里你比较熟悉。日后你要是住烦了,我给你换个院子。东面那边有个卷帘楼,景致要比这边的好,不过房子有些老了。你哪天有空过去看一下,要是喜欢,我就把房子翻修一下,重新布置了给你住。”
他有意扯开了话题,可樱柠却不上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多谢萧公子费心了。不过樱柠一个舞姬,有的住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的呢?”
听出樱柠特地咬重了“舞姬”二字,萧柏之额头差点滴下冷汗来,知道自己到底还是逃不过去,遂赔着笑道:“樱柠,你看你又不肯答应嫁我,我也不好跟人介绍你的身份……要不,下个月有个黄道吉日,我们把事给办了,这样我也好名正言顺地给你一个名分?”他望住樱柠,眼里有着期盼。
“不行。”樱柠干脆利落地回绝道,“要是我的身份让你觉得尴尬了,那我明儿就搬到玲珑阁去。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舞姬,也挺好的。这样就不会叫你为难了。”
她说完,低头下了一个棋子。等了片刻,不见萧柏之有所动作,抬起眸来,才见萧柏之正满脸幽怨地看着她,一副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模样。樱柠扑哧一声笑了,正欲开口,就听见萧柏之恨恨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一顿,他又道:“樱柠,你到底要怎样?你如今这种情况,你还想嫁给哪个去?谁还敢要你这个烫手山芋?”
樱柠道:“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反正那张通缉令画得又不像。我在韩大人府上一年,他都没发现,别人就更不会察觉了。”
萧柏之气道:“韩大人没起疑,那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是我介绍去的人,他怎会怀疑?换成一个跟我没半点关系的人,你试试看!”
樱柠不语了。
萧柏之又道:“就算没人想得到你就是那个通缉犯,可你都十九了,这样的年纪你还要怎么挑?除非是续弦,否则哪还有正室的位置留给你?而且,就算你做了正室,也保不齐人家以后不纳侧室。樱柠,你看清楚现实好不好?”
樱柠心里虽不愿承认,可也知道,萧柏之说的是事实。她沉默半晌,忽的抬头对着萧柏之淡然一笑,“我宁缺毋滥。”
萧柏之气结,“搞半天,我居然成了个‘滥的’了?苏樱柠!我告诉你,本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哭着喊着要嫁给我,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樱柠忍俊不禁。正笑得开心,就见萧柏之的小厮阿信从院门处探进头来,“大公子,大少夫人差人来说,她炖了冰糖雪蛤,叫你回去吃。”
樱柠的笑声刹那间戛然而止。
萧柏之瞅了樱柠一眼,转过头冲着阿信说道:“告诉大少夫人,我现在不饿。”
阿信“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萧柏之想了想,扬声喊住已经跑开的阿信,“等等!你回来。”
阿信转过身来,“大公子还有吩咐?”
“你去跟大少夫人说,我今天在云起轩用晚膳了,叫她自己用膳,不用等我了。”
阿信颔首应下,领命而去。
萧柏之回过头来,不想却一头撞进樱柠幽幽深深的眼光里。金黄色的夕阳里,樱柠笑得一脸的高深莫测,“你还是回去吃饭吧。少给我惹麻烦了。”
“就偏给你惹麻烦了!怎么着,你怕了?”萧柏之凶巴巴地答道,“苏樱柠,我告诉你,你这回死定了!”说着,手往棋盘上狠狠一拍,落下了一颗白子。
樱柠定睛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她果真是死定了!萧柏之这一颗棋子,把她的后路全都截断了,她已无子可下。这一局,她输了。
×××××
直到月上中天,萧柏之才从云起轩回了平沙阁。
一入屋子,就见杜繁歌和木槿两人正在软榻上低声说着什么。木槿一见萧柏之,旋即住了口,起身行了一礼,便飞也似的溜了。
杜繁歌犹豫了一瞬,终还是缓缓起身,如往常一样走到萧柏之面前为他更衣。解了两个扣子,到底还是意难平,忍不住出声刺了他一句,“这一身紧绷绷的官服,穿着吃饭可舒服?”
萧柏之平平板板地回了一句,“穿习惯了,不觉得怎样。”瞟了瞟低头解扣的杜繁歌,他斟酌着语气问道:“我听说,你今儿上云起轩去了?”
杜繁歌手下动作顿了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哦,你是说那个舞姬呀。我只是过去通知她,让她明儿搬到玲珑阁去。我们府上没有哪个舞姬是单独住一处的,不能坏了规矩,你说是不是?”
萧柏之看着她,语气平静地道:“我已经跟她说了,不须要搬。你以后不要去找她麻烦,她不是寻常的舞姬。等过些日子,我把事情理顺了,就会娶她过门。”
杜繁歌没料到萧柏之会说得这般直白,猝不及防下,手下一发力,嘶啦一声,竟将萧柏之官服上的盘扣给扯了下来,顺带连衣襟也拉了一道口子。
萧柏之淡淡瞥了一眼,“这袍子不能要了,明天拿去毓秀阁找人照样子再做一件。”说完,转身进了内室。待他换了身家常锦缎袍子出来,杜繁歌还抓着他的官服站在原地,姿势与他离去时一模一样。
见到萧柏之出来,杜繁歌霎时回了神,抓着官袍的手开始颤抖,“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萧柏之带着一丝怜悯看着她,“你没有做错什么。繁歌,这事跟你没关系。”
“那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要纳妾了?”杜繁歌激动起来,脸上涌起两片潮红,“你以前都没有这种心思的!甚至我怀阿团的时候,太子……哦,不,是废太子,他送来了一批舞姬,你连看也不看,转手就送给孙琥了。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起了这种心思?”
萧柏之抬手按上她的双肩,温和的语气里有着一丝内疚,“繁歌,你不要激动。没有为什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纳妾不是正常的吗?”
“正常的……正常的……”杜繁歌喃喃重复着萧柏之的话,心里一片绝望。她曾以为别人家这习以为常的一幕永远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深深地以此为傲,可现在,这一幕最终还是在自己身上上演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妖精害的!她眼里霍然闪过一抹嫌憎,恨声说道:“云起轩里的那一个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有几分姿色吗?可比她更胜一筹的女子你也不是没见过!废太子送过来的舞姬里,不就有一个是绝色吗?那时也没见你动过心啊!”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不可相提并论。”
杜繁歌蓦地勃然大怒,“那小妖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般铁了心的要娶她?”
听得她这样说樱柠,萧柏之不悦地蹙了蹙眉头。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杜繁歌的肩膀上拿下来,淡淡回道:“这不关她的事,一切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杜繁歌禁不住冷笑,“这还没过门呢,你就这样维护她?一句都说不得了?”
早在樱柠身上,萧柏之就已经明白了,女人发起脾气来那是毫无道理可言的。眼见谈话进行不下去,他转身往净房走去,打算先避开锋头沐浴去,可走到门口,终还是有所不忍,回过头来对着杜繁歌说了最后一句:“繁歌,我跟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会纳妾。”
望着萧柏之绝然而去的背影,杜繁歌双腿一软,跌坐在软榻上。
这一刻,她以为萧柏之的这一句承诺是为她而许的;然而,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过来,这天晚上的这一句话,萧柏之其实并不是对她说的。这一句承诺,隔着遥遥的虚空,许给了云起轩里的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