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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百零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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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沙阁,萧府小公子阿团的寝室里。
安顿好阿团,杜繁歌终于有力气来与萧柏之算账。她哭哭啼啼地伏在萧夫人肩上抱怨道:“娘,阿团不比我们大人,他人小阳气不足,更易受邪物祸害。那个妖女不走,我这个做娘的,一日不得安心啊!”
萧夫人一边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一边对着萧柏之说道:“柏之,繁歌说得对。我们大人倒还无所谓,可现在她都妨到阿团了!这人断断是不能再留了。”
“瞎说些什么?阿团落水是没照看好,跟樱柠有什么干系?不要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萧柏之愤而回道。
杜繁歌一听,哭得愈发大声,“娘!娘!你看看,他已经被那妖女迷得神魂颠倒的,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了……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好给你们挪地儿!”
萧夫人显见也动了真怒,皱着眉头黑脸斥道:“柏之,你不小了,做事要分得清轻重!你要纳妾我不拦着,可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何苦非得找一个八字不详之人!阿团是我们萧家唯一的嫡孙,我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不管是谁,碍到他就是不行!即使这事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担不起这风险!今天我把话撂这里了,这府里有我在,就容不下一个她!你若是敢跟她一起走,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了!我权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她说完,扭头朝门外扬声喊道:“蔡嬷嬷,你现在就带几个人去云起轩,把那女人赶出府去!”
萧柏之大急,直接冲到门口拦住了蔡嬷嬷,“不许去!”挡在蔡嬷嬷面前,他回头朝屋里萧夫人大叫,“娘,樱柠她根本不是什么不祥之人,今早云散真人批的八字根本就不是她的!”
萧夫人一怔,“怎么不是她的?不是她的又是哪个的?”
萧柏之丢下蔡嬷嬷,走进屋来,“是谁的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樱柠的……”
他话还没说完,杜繁歌急急插嘴进来,“娘!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自己摊上这样一个八字的。那妖女听到风声,肯定是要为自己找借口洗白。柏之他如今色迷心窍,自然那妖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哪还能辨得了真假?娘,你是我们家头脑最清醒的人了,可不能叫他们给骗了去。”
萧夫人却是一脸的将信将疑,显然并没有把杜繁歌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她狐疑地望着萧柏之,“樱柠的八字是当初她入府时,田嬷嬷从她的卖身契上抄录下来的,怎会有假?”
萧柏之道:“樱柠她并非牛家村人。当初她是被人牙子拐带卖进我们府里的,那张卖身契本身就是假的,上面的生辰八字又怎能当得了真?”
萧夫人听完,只沉吟不语。
杜繁歌急了,道:“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头刚算出她八字不祥,那边就说她是被拐骗来的,八字有假。”她冷笑着,“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说!我看不是她八字有假,而是她这个故事有假!”
萧柏之冷冷驳道:“樱柠被拐一事,我之前早已知情,又不是她今日才说的。这有什么好作假的?”
杜繁歌眼泪又出来了,委委屈屈地说道:“娘,他现在眼里只有那妖女一人,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萧夫人却似没有听见杜繁歌的话,只瞧着萧柏之问道:“你既早就知情,先前为何从未听你提过?”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是自愿卖身的还是被拐卖进府的,有什么区别吗?有必要跟娘说吗?”萧柏之说着,撩开袍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堪堪才挨到椅子,就听杜繁歌冷哼着说道:“你向着她,当然会替她说话。谁知道这是真是假?”
萧柏之淡漠地瞟她一眼,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信不信由你!”
杜繁歌吃了一噎,柳眉一竖,便要发作,萧夫人及时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之后,萧夫人才转向萧柏之,不徐不疾地问道:“樱柠既不是牛家村人,那她是哪里人?你之前告诉过我,说当年她出事之时,是她娘亲从牛家村赶来探望,这才凑巧救了她。可如今又说她不是牛家村人,那这番说辞又该作何解释?”
萧柏之为之语塞。樱柠是苏家遗孤的事,万万不能叫她们知道。因而,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含含糊糊说道:“樱柠是何来历,我现在还不能说。你们等上一段时日就知道了。”
杜繁歌冷笑,“做什么要我们等上一段时日?莫不是萧公子要利用这段时间来生做一些事,好圆一圆你说下的谎?”
萧柏之懒得跟她争辩,只看着萧夫人说道:“娘,你给我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若到时你给不来出呢?”萧夫人沉吟着问道。
萧柏之道:“到时给不出来,樱柠听凭你发落。”
“好!”萧夫人一拍桌案,声调铿锵有力,“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你若给不出个明确说法,我赶她出府,你不能有二话!也不许你私底下再跟她有任何来往!你可做得到?”
萧柏之泰然一笑,“就依你。”说完,起身离去。
杜繁歌看着他的背影,扯着萧夫人的衣袖埋怨道:“娘!你怎能答应给他两个月时间?两个月能捣鼓出很多事情来了。”
萧夫人拍拍她的手臂,轻轻一笑,“怕什么?他能作假,我们就不能打假?孙悟空还能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用两个月时间,换来永久的清净,这买卖还是值得的。”
萧夫人果然信守承诺,未再去找樱柠麻烦。樱柠过了一个多月的清净日子,真是名副其实的清净,连萧柏之都未来生事。
她其实一直都有些提心吊胆,害怕萧柏之重提那晚她答应嫁他之事。那天晚上,他明白无误地说了,下个月便娶她过门。樱柠原本还担心他要真枪实剑地来干上一场,做好了万全准备,要与他斗智斗勇一番,可等了又等,一个月过去了,萧柏之那边却毫无动静。
这一个月,萧柏之天天都上云起轩来,可却绝口不提此事。樱柠不禁哂笑,想来云散真人的话对他也是有些影响的。他嘴上虽然说不信,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怀疑畏惧的吧。这样也好,省了她一番力气。她唇角勾着笑,只是那笑容里却含了一丝隐晦的涩意。
转眼入了五月。
这一日,樱柠正与小微在厨房里捣鼓鲜榨果汁,就有下人来报,说毓秀阁的掌柜娘子耿三娘来了,求见姑娘。
樱柠还未发话,小微已奇怪问道:“她来干嘛?最近姑娘没上她们家做衣裳啊!” 毓秀阁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绸庄加绣坊,专给达官贵人订制裳服。
来通报的看门婆子摇了摇头道:“这个老婆子也不晓得。耿三娘还带了两个小媳妇来,抱着些红绸缎匹,看样子是要给姑娘裁衣裳。”
小微愈是惊奇,待还要再问,樱柠却道:“问那么多干嘛?出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净了手,出了厨房。甫一进到院子里,就见耿三娘满脸堆笑,迎上前来便是连声贺喜。
樱柠听得一头雾水,问了才知,原来是萧柏之喊了耿三娘过来,要给樱柠量身做嫁衣。樱柠不由一怔。她原还以为萧柏之已经忘了此事,不曾想他却是在这里等着她。她心里有些腻烦萧柏之多事,可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弯出了一缕浅淡笑意。这个萧柏之,到底还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耿三娘笑得那叫一个喜庆,仿佛这是她们家的喜事一般。她殷勤地把红绸铺展开来,在樱柠身上披挂着比划,“瞧瞧这颜色,多正啊,把姑娘的肤色衬得白里透红的,真招人喜欢!苏姑娘,这可是照萧大人的吩咐,拿了我们店最上乘的货品过来。不是耿三娘我夸海口,我敢打包票,这样的货色,除了皇宫,京城里绝对找不出比它更好的来了!”
樱柠只微微笑着,并不言声。一旁的小微却沉了脸色,“耿三娘,我家大公子是个男的,粗枝大叶的在所难免;可你干这一行干了这么久,犯这种错误太不应该了吧?”
原来,依着这个时代的习俗,只有正妻才能穿正红颜色的衣裙;侧室偏房的,哪怕再得夫君欢心,也只能挑桃红枣红梅红绛红之类的颜色,总之就是不能身着大红,否则便是僭越。平素的衣裳尚且如此,更遑论嫁衣?而此时耿三娘取出来的布料,却是有着火一般热烈的颜色。
耿三娘的毓秀阁,杜繁歌经常光顾,耿三娘与其甚是熟稔。如此一来,她还拿了正红的绸缎过来给苏姑娘做嫁衣,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因此,也难怪小微生气。
此刻,被小微这么一责问,耿三娘脸上现出尴尬之色来,勉强辩道:“这位姑娘,不是我糊涂,这事实在是……是你家萧公子执意要正红颜色的。我明里暗里的还提点了他好几次,奈何萧公子一再坚持。今早在我店里,好几个伙计都听见了。‘只要纯正的大红,别的红色通通不要!’萧公子就是这么说的。你瞧瞧,我能怎么办?”
小微给了耿三娘一个白眼,“我家大公子哪能这么糊涂?你少红口白牙地诬陷我家大公子……”她还要说下去,却叫樱柠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樱柠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在这件事上萧柏之为何如此坚持。
事情的根源还要追溯到他们从臻州回到京城的那一天。那天他们刚入京城,就碰到吏部尚书家的王公子纳妾。一顶青蓬小轿,四五个乐工跟在后头吹着唢呐敲着锣鼓,明明是喜庆热闹的调子,却硬是被稀稀疏疏的仪仗队衬托出了几分冷清意味。
樱柠他们的马车依礼退在街边避让。一直看到那迎亲的队伍消失在街尾处,樱柠才收回了目光,斜睨着萧柏之,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是不是也打算就这样,一顶青蓬轿从偏角门把我抬入萧府?”
其时萧柏之正百般劝说,欲叫樱柠答应嫁他,听了樱柠此话,他才蓦地想起,照这个时代的规矩,纳妾的婚事是不可以大操大办的。一个女孩子,对自己婚礼的那种期盼,萧柏之不是不明白。前世亲眼看着表姐为了一个完美的婚礼,不惜花费重金从巴黎订购婚纱和头冠,光试衣就来回飞了好几趟。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明白,一个童话般的婚礼对女人的重要性。哪个女孩子不期待自己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可樱柠若是答应给他做妾,这一梦想就与她此生无缘了。
他看着樱柠,眼里尽是愧疚。犹豫了一瞬,方才咬牙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你的!”沉沉的语气像是一种承诺。
那时樱柠根本没想着要嫁萧柏之,这不过是她碰巧找到的、用来搪塞萧柏之的一个借口,当下对他的话也不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而过。如今,看着手中的大红绸缎,樱柠才明白,当日萧柏之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手中的红绸柔软光滑,触手冰凉。樱柠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意态阑珊。她一句无心的话,萧柏之却如此当真,这着实叫她感动。可感动归感动,若要叫她就此而应承萧柏之,却也不能。这红绸,终归是穿不到自己身上。
她有些怅然若失,正想叫耿三娘把这些红绸收起来——省得叫杜繁歌知晓了又惹出事端来;可已经迟了,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却是杜繁歌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