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路》顾楼gulou

1、第 1 章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吃完午饭没多久，艳阳高照的天上凭空响起一声颤颤巍巍的雷，试探地下了两滴雨之后，忽然就如一缸水泼了下来，打在身上又重又痛。
　　雨来得急，朝晶大厦前惊叫声一片，路人纷纷朝前跑去躲雨。厚重雨幕里，一把长柄黑伞“啪”得撑开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缓步走进大楼里。

　　把伞递给门卫，他转向前台：“你好，我是铭丰的沈泽南，和陈总预约了一点半见面。”
　　前台小姐报以训练有素的微笑：“好的沈先生，请稍等。”说完，打电话小声确认之后，就将沈泽南引向电梯。

　　电梯到达顶层，沈泽南朝走廊深处走去，对秘书处说了同样的话后，便在一旁等待。
　　朝晶的总裁办公室是夹层玻璃门，从秘书处旁边望进去，沈泽南正好能看到房里有影影绰绰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往外走。等他们走到门边才看清楚，高的那个在说话，矮的那个拿手机边点头边打字，门一开，沈泽南迎向高个的道：“陈总，您好。”
　　陈昱颇有点意外，停下来回句“你好”，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助理，助理凑到他耳旁说：“铭丰的律师，姓沈。”
　　陈昱主动和沈泽南握了握手：“沈律师，你好，我先带你去会议室，Leo，把高总请过来。”

　　沈泽南和陈昱看上去一般年纪，对方客气地朝前伸手示意，沈泽南便点点头往他指的方向先走了，隐约听到背后助理小声问：“老板，外卖还叫不叫了啊？”
　　陈昱跟在沈泽南后面三步远，也是小声地答：“叫，快点。”
　　沈泽南心想陈总还挺接地气，刚进会议室门，陈昱让他坐下稍等，自己就走了。

　　等了一会儿，刚才见到的助理带进来个混血长相的男人，很热情地跟沈泽南抱了抱，口音生涩地说：“泥嚎，我使朝晶法务部的高恒，泥可以叫我 Kevin，很高兴见到泥。”
　　沈泽南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从包里拿了资料出来。

　　陈昱的助理悄悄带上门退出会议室，回到陈昱办公室，掏出手机问：“老板，要宫保鸡丁还是梅菜扣肉？”
　　陈昱头也没抬：“哪个便宜要哪个。”
　　助理飞快地下了订单，到餐厅的评价页面翻了两翻：“这家评价很好啊，我也想吃。”
　　“那你吃啊，先下我的那单。”
　　助理哀嚎：“老板，你把我的首单优惠用掉了，再下单价钱要翻个倍啊！”
　　陈昱挥手叫他：“小翔啊，你过来，公司发的饭票用得完吗？年轻人怎么天天叫外卖吃啊？”

　　任天翔恼羞成怒：“老板！说好不叫我小翔的！我有英语名字好吗！”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板，”陈昱继续看电脑屏幕，“等会外卖到了叫前台拿上来，你去送送铭丰那个律师。”
　　任天翔“哦”地应了声，不解地问：“这事他们又不占理，老板你怎么对他这么客气啊。”
　　“人家大腿粗呗，”陈昱两手抱住自己肩膀晃了晃，“小本生意不好做，能省就省知道吗？说到这个，有个新的外卖软件叫‘一起吃饭’，你注册一下明天用。”
　　任天翔无精打采地说“好”，回到自己座位上。

　　饭点早就过了，外卖来得很快。陈昱吃得开心，大发慈悲给任天翔也叫了份饭。手机放在秘书那里等外卖电话，任天翔从会议室把沈泽南接出来送下了楼。
　　大雨来得快去得快，街上湿得很，空气里一股青草的味道。
　　任天翔一眼看到那家外卖小哥的摩托车在停车场那里，一边暗喜一边给沈泽南打了辆车。刚目送他坐上去，招招手往回走了两步，任天翔突然听到车门猛地打开，一阵杂乱脚步，沈泽南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拽到地上，一声闷响。

　　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一群中年男人，围在沈泽南身边对他拳打脚踢，他拿手护住头脸蜷在地上，也不反抗。
　　不舍地看一眼停车场上的外卖小哥，任天翔回头大喊：“干什么呢！放开他！”毅然决然过去加入战局。

　　打沈泽南的人显然是伺机而动，看到任天翔和门卫一起往这边跑过来，骂了几句就四散逃走了，一个也没被抓住。
　　任天翔刚要叫门卫去追，沈泽南在地上喘着气说：“不用了，谢谢。”
　　说完，沈泽南便挣扎着想爬起来，任天翔去扶他，看见地上有几滴血，已经晕在积水里化开了。
　　“你……没事吧？”任天翔试探地问，沈泽南摆摆手，撑着地站起来。
　　出租车司机在刚打起来的时候就慌不择路地把车发动了，倒也没走，就停在前面路边，这会儿架打完了犹豫地过来问：“要帮忙吗？”
　　沈泽南点头，说句“谢谢”，一瘸一拐地跟着司机往出租车上走。任天翔想了想，还是跟在他后面，一起去了医院。

　　铭丰是个大企业，在全国开枝散叶，涉及领域很广。朝晶是陈昱父母的公司，这几年才在陈昱手下茁壮起来，在本市的房地产业有了些分量。
　　沈泽南这次上门，就是因为朝晶前几日刚发售的酒店式公寓。铭丰虽然家大业大，其本市的房产子公司近几年却显得很疲软，尤其是商用房这块，朝晶和其他房产公司联合跟它死磕几回，铭丰竟然都落败了。朝晶新开的公寓这块地，就是从铭丰嘴里叼下的肥肉。
　　公寓建在中环，正式开盘以后卖得不错，庆功会还在筹备之际，法务部却毫无预料地收到了铭丰的律师信，声称这套公寓的室内设计侵权了铭丰一位签约设计师的作品。

　　“但国内室内设计的版权这块本来就很难认定，如果不能证明我们是按照他的图纸施工的，而且图纸完成在先，他们这个基本属于碰瓷儿，就是恶心你一下。”高恒把沈泽南给他资料一一铺在陈昱面前。
　　“行，你有信心的话这件事就给你处理，最后把结果告诉我就行。”陈昱大致翻了翻，不是很有兴趣。
　　“信心嘛，”高恒微弯身子讪笑，“铭丰这个沈律师挺刺手的，之前打了好几个案子角度都特别刁钻，难保这次他会找到什么空子。”

　　陈昱抬头看他：“那叫棘手不叫刺手，你整天对客户装老外，怎么跟真的不识字一样。”
　　“你真是太mean了，我本来就是nonnative啊。”高恒一转话锋严肃道，“我仔细想过，室内设计除了是建筑作品，也是美术作品，美术元素也受版权保护，这个切入点可能性最大。”
　　“你尽力就行，有什么需要让Leo帮你，”说罢陈昱抬头看了看，“他人呢？”
　　“Leo刚才送沈律师出去了，可能去吃饭了吧，他不是还没吃饭呢么。”高恒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他回来你让他来找我一下。”
　　“去吧去吧。”陈昱摆摆手表示送客，刚想打电话叫任天翔回来，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左手提一个塑料袋，右手捏着任天翔的手机，正好和高恒在门口撞个照面。

　　“Lady first。”高恒笑着把秘书让进来，对陈昱点点头就出门了。
　　秘书是个年轻女孩，被高恒一笑迷得七晕八素，转而面对陈昱时，脸上仍带着微微的红晕：“陈总，Leo的外卖到了。”
　　陈昱才想起来任天翔没带手机，指指他的隔间说：“放他桌上吧。”心里暗骂句这小子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继续撑起下巴看满屏闪烁的数字。

　　任天翔这时正在医院排队。
　　周一的医院，堪比夏天午后的游泳池，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地缩起身子，生怕磕着碰着旁人。手里还扶着个腿脚不方便的，任天翔心里叫苦不迭，但也没办法，已经送到这里，总不能甩手就走。
　　沈泽南伤不重，鼻血在来的路上就止住了，就是扭了脚腕，被医生上上下下按过之后，让他去外面药房买个冰袋敷，回去注意休息就可以了，药也没开。他二话没说就接过病历往外走，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任天翔连忙上前去扶住他。

　　“谢谢，你回去工作吧。”沈泽南的脸上蹭到点灰，外套裤子都皱了，转过脸来看任天翔时，眼神让他平白无故地心跳了一下。
　　任天翔挠挠头，不知怎么有点不好意思：“呃，你坐会儿吧，我去买冰袋，再给你打个车。”
　　沈泽南说句“今天谢谢了”，没再回头。
　　任天翔追上去，看他表情既冷又静，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张外卖的小饭店送的湿纸巾，犹犹豫豫地递给沈泽南，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说：“擦擦吧。”
　　沈泽南没说话，拿着湿巾继续费劲地往前走。
　　真是个机器人啊，任天翔默默想着，然后大步越过蹒跚的沈泽南，出医院回了公司。

　　无故旷工两个小时，手里还没手机，任天翔出电梯前深吸了口气，一进办公室就跪倒在陈昱桌前以头抢地：“老板！天可怜见，我是见义勇为去了！”
　　“两件事，”陈昱很冷静，“第一，跟铭丰的官司，高总要找你跑腿，第二，小蕙要跟我分手，你看看有没有哪里花打折去给她买点，再去外滩十三号订张晚上的桌子，我晚上带她去吃饭。”
　　“老板娘又要分手？！”陈昱桌上探出任天翔的一张震惊脸，“那我，是先去找高总还是先去买花定位子啊？”
　　“当然先去找高总，让你平身了么。”

　　任天翔又趴回地上：“陛下，臣冤枉啊！是那敌国来使惹了乱子！”
　　说罢解释了一通刚才被打的前后经过，听完陈昱挑高一边眉毛：“被打了？”
　　“对啊，来了四五个人，都是民工打扮，估计还是官司惹的。”
　　“行了，你去找高总吧，别八卦别人家务事了。”陈昱伸出根手指，“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