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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和风·诡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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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月的天气,就像是一大碗的猪油,瞬间泼入了锅内薄薄的一层沸水中。
裴秀伸出汗涔涔的右手,仰起头,摸了摸同样已经变得湿漉漉的骏马额头,这匹浑身黝黑的骏马则是温顺地蜷起了一条前腿,半伏在裴秀的身前,粗大的马鼻中时不时地喷出一股燥热的气流。
“上路吧。”裴秀叹了一口气,对身后仍在休整的众人说道。
这一次的行程,皇帝给定的时间是三日,三日一到,平阳公主便要立即出发赶往吴国,而到那时,裴秀在司马炎心中的地位也会随之一落千丈。
然而着急赶路的众人并没有想到,这次他们即将面临的最大威胁,并不是那传闻中居住在山间的狐妖。
青茂山,山如其名,每一寸的山峦石缝中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人在其中行走,最多也不过只有五十米的可视范围。
裴秀环顾四周,在这样的一种地势环境的包围中,若是想要发现一处隐秘的山洞,那到底该有多么大的困难。
裴秀伸出右手,想要下令让众人分开行走,以便于四处查探,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九尾狐藏身的地点。
一支利箭突然呼啸着从树丛间飞出,而箭锋所指之处,正是下令让全军停下整顿的裴秀。
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嘶鸣,裴秀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身下受惊的骏马甩在了地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涂毒的利箭擦着他的发梢射进了他身后的树干,而那匹受惊的骏马也顿时一个踉跄翻倒在地。
原本因为疲惫和燥热而无比安静的人群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一支支飞箭从四周的草丛中呼啸而出,无数还未来得及下马的人甚至连掩蔽都做不到,众人纷纷瞪大了双眼,霎时,苍碧的天空便被一团团突如其来的腥红血雾所笼罩。
随着落马的人越来越多,敌人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了裴秀的视线之中,然而就是这一眼,却让裴秀的身体像是陷入了冰窟中一样地寒冷。
皇家禁军,是一群训练有素,专门用来保护皇帝安全的士兵,原则上,是只有皇帝可以调遣的。
可是为什么君上要这么做?裴秀想不透,也不愿去想,眼下,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该逃,还是应该像一名忠臣一样,安静地接受君主所赐予的死亡。
禁军的步伐停在了这条死亡之圈外围约十米左右,但漫天的箭雨却还在不停地落下,每一次机械化的抽射,必然会引起一阵阵地哀嚎遍野,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些箭雨虽然密集 ,却刻意避开了裴秀所在的位置。
明明第一箭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现在这些人的举动却像是在刻意回避他一样,裴秀不由地苦笑,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否都有点太过于蹊跷了呢?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在官场摸爬打滚这么多年的裴秀怎么会不懂,敌人之所以会仁慈到暂时放你一条生路,目的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得更深刻一点。
随着周围的部下一个个倒地不起,裴秀的身影在这片越发空旷的战场上,开始显得也愈发的清晰与孤独,终于,连最后一名部下也摸着自己的伤口一脸不可置信地倒在了裴秀的脚边,而裴秀,也确确实实地在他倒地的瞬间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满溢着鲜血的腥红,漆黑的瞳孔放大,充斥着惊恐与不甘的眼眸里,映射着一个面色无力,却带着无奈与轻柔的微笑的男人。
此时的裴秀,除了让自己的嘴角无力地勾起,他还能够做些什么呢?他不是武将,不能潇洒地扛起大刀,将周围的刀枪箭雨都悉数弹开,而最初救他一命的那匹骏马,此时也已经倒在了血泊至中国,一股股渐渐失去温度的气息从气管里张扬到了阳光之下,就好像是拼命想要逃离,却只能无力地屈服于命运的他。
“裴尚书,”这时,一个带着火鸟面具的男人从弓队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装扮完全不同于周围的这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席如火焰般通红的纱衣,以及左手握着的一把长扇,让他显得就像是一个特意来赶庙会的公子哥,“不知裴尚书可有什么遗言让吾等替您带回皇宫呢?”
“比如说金库的钥匙啦,如花似玉的小情人儿啦,或者说是……”男子用折扇敲着手掌,很是认真地一件一件思索着。
“毕方。”裴秀皱了皱眉头,打断了男子毫无意义的喋喋不休。
毕方,山海经中的一种神鸟,传说会在皇帝乘坐蛟龙战车聚集鬼神时,伺候在车旁。
而眼前的这个叫做“毕方”的男子,正是皇帝身边的四大护卫之一。
“抱歉,抱歉。”毕方眯起眼睛笑了笑,却是十分高傲地扬起了头颅,像极了一只正在回绝对方求偶要求的雄性丹顶鹤。
“不过裴尚书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的小命一直留到现在吗?”毕方说话的语气明明是让人感觉到分外的漫不经心,但是裴秀却觉得似乎有一股凉气从自己的脚底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裴秀没有回话,因为像他们这些老臣子,对于这个四大护卫之中最为聒噪的毕方,都是再了解不过的。
毕方在通常情况下的职务,就是让那些死活不开口的奸细或是俘虏在如炼狱般的痛苦中屈服,而这种拷问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让那些已经被逼到绝路的人更加痛苦。
看着一言不发的裴秀,毕方的眼神突然一冷,手中的折扇“唰”的一声全部展开,银色的锋芒在裴秀的眼中一闪而过。
这把长扇的扇骨并不是由普通的竹木做成,而是一种银色的金属,被特意打磨成了一片片短剑的模样,而扇面则是由红蓝绿三色的羽毛编成,乍一看,就像是神鸟毕方展开了翅膀。
而这一举动,就像是一个号令,原本已经停下动作的弓队瞬间齐刷刷地将箭锋指向了站在中央的裴秀,毕方则站在裴秀的正前方,眼角带笑地欣赏着即将到来的一幕。
“裴尚书,我给了你机会来贿赂我,但是很可惜,你没有。所以现在我也只能免费赠你一个安慰奖。在临死前,不知裴尚书是否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呢?”
“想要杀我的,是那个人吗?”裴秀伸长手臂,指了指天空。
毕方合上折扇,点了点右手的掌心,没有回话。
裴秀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毕方脸上的面具,他的心中现在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明明君上没有任何的理由会来杀我,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让裴秀不得不怀疑,自己是被人当了弃子。
“问完了?”毕方低着头,理顺着折扇上的羽毛,语气随意地问道。
察觉到什么的裴秀突然看着毕方面具上的尖喙,苦笑了一声。
“你让我问出心中的疑问,但是你却没有说过你会回答我的问题。”不愧是毕方,在临死前有机会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但却永远都不会再知道答案,这种感觉,比什么都不想地死去更加痛苦。
“裴尚书果然睿智,”毕方极为欣赏地看了裴秀一眼,“难怪君上会那么看重你。但是,这又能怎样?在绝对武力压制的情况下,所谓书生都只不过是鞋底下苟延残喘的一只小小蚂蚁罢了。”
毕方举起右手,置于同双耳齐平的地方,指节一扣,一声清脆的“响指”在安静的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
裴秀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立即到来的死亡。
可是想象之中的痛苦并没有传来,那种铁块插入肌肤,摩擦骨骼的声音也意外地没有再度响起。裴秀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难不成这又是毕方搞出来的有关于精神摧残的把戏?
然而当他的视线从瞬间的模糊转至清晰之时,略微张开的唇齿就再也没有合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