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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苏 陆离 ...

  •   孤舟渡寒江,青山隐斜阳。
      陆离站在舟前,上苏城的高墙对岸隐约可见。摆船的老汉看看简陋舱里一老一少的两个女子,又看看船头的陆离,想说什么,最后又憋了回去。
      他只是觉得奇怪,这一男二女自说是家人,但自从上了船,却显得比陌生人还生分。生分就罢了,偏偏三人眼光一对,却都是一脸不自然的微笑。
      三人中,年长的妇女约莫四五十岁,衣着华贵,举止雍容,和善面庞下透着几分精明,活像是大家出来的贵妇。年少的女子不过二八年纪,容颜俏丽,素青袍子,面目虽然清纯,但依着老汉一生的阅历看来,倒觉得这个年轻女子不似表面纯真,眼神举止隐隐透着一股风尘味。
      至于船头的白衣公子,此人身材欣长,容貌俊杰,只是神情冷漠,脸上大有疲倦之色,嘴角无时不挂着一丝若无的笑,端的心事全隐,倒使人难猜身份。
      这可奇了,老汉心中自想,自己这一船倒渡了个一家三口——贵妇,风尘女子,年轻公子哥。
      “船家。”年长贵妇忽唤道,又问:“几时可到岸边?”
      老汉一惊,眼神稍稍一望,陪笑道:“今儿风大,怕是还要盏茶功夫方到。”
      “有劳船家出力。”贵妇含笑,将一锭花银塞到老汉兜里,“还请快些吧,我们赶时间。”
      老汉拿眼看着兜里的银子,不由喜笑颜开,“夫人放心,便为了夫人这一番心意,不由得老汉不豁出了性命。”
      年轻女子娇笑一声,道:“仔细,你的命倒值几个钱?赶归赶,不要出了事。”
      老汉讪讪一笑,心中有些不快,待要反口。却听船头陆离说道:“妹妹也需仔细些,出门不比家里。”
      年轻女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贵妇只是笑,老汉心中感念,向陆离搭话道:“公子因甚赶得匆忙?”
      陆离含笑道:“我倒不赶,这人在舟中,靖江风景如画,何必急着走路。”老汉也笑道:“公子倒是个雅人,这靖江我摆了一辈子的船,也没看出有甚好处。”陆离道:“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怪不得前辈。”老汉问道:“公子是要去上苏?”陆离点头道:“前来盘点家中生意。”老汉纳罕道:“这上苏城是有名的三不管,公子家的生意倒做的远。”陆离心中一动,道:“家父新丧,生意上的事我也刚接手,只不知上苏城何谓三不管?”
      老汉道:“公子原是新来,想来不知。这上苏城地处边疆,名上虽是本国管着,但因连着日桑,角上和本国的边界,城内居民复杂,多有纠纷,官府不敢深管。加之帮派兴盛,各处流亡人士汇聚,遂成三足之势。三国不管,由着这三方乱着来,可不就是三不管地带?”
      陆离微笑点头,倏然沉默下来,别有一番心事。这边贵妇见两人聊远了,忙道:“船家别光顾着和我儿说话,还是赶路要紧。”
      陆离不自然的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船家收了贵妇的银子,一经提醒,也不敢再多嘴,闷着头只是划船,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靖江江面,孤舟如箭,半茶功夫就已靠了岸。
      陆离先跳下了岸,待扶着贵妇下船之后。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于船家,笑道:“老前辈,我看你这船也已不堪再用,用这点银子重新整治一条好船吧。”
      “这怎么好意思让公子破费。”船家正想接过,忽然身后伸出一双玉手,将那银子夺了去。
      “哥哥怎地如此大方。”妙龄少女看着陆离,半笑不笑道:“船家的那份娘亲已给足了,倒是妹妹还差秋装,哥哥这一份不如给我罢。”
      陆离歉意的看了一眼船家,船家心中虽然埋怨,却不能表露,只能笑道:“这位小姐说的是,老夫人给的也不少,小姐既然要买衣服,公子自然以小姐为重。”
      少女得意的看了一眼陆离,搀着贵妇先走了。
      陆离苦笑,见船家转身欲走,忙又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船家手里,也不多说,转身跟上先行两人。
      三人走在路上,少女突然说道,“陆公子,你真是有钱人。”此时也不用假扮兄妹,少了拘束后,少女顿露出了本来面目:“以后有那闲钱,不如先来救济本姑娘我。”
      “方姑娘万金之富,不差那些小钱。”陆离淡淡道,“何苦与一船家争些许银两。”
      “你当我的钱是大水趟来的?”方姑娘失笑,摸出方才抢下来的那锭银子,在陆离面前晃了晃,“就是这么来的。”
      “抢来的?”陆离轻笑。
      方姑娘不以为意:“抢也好,偷也好,反正到了自己的腰包,才是真的。”
      陆离摇头,他一向觉得方红这姑娘太过世俗了些,只是不知世俗到如此。仿佛是感觉到了陆离的想法,方红一声冷笑,“陆公子休看我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却知道个什么!”
      见方红动了气,陆离品性宽厚,并不抢嘴。年长的妇人连忙劝道:“你们两个吵什么,不过几辆银子。方姑娘你听我一言,只要做成这件事,莫说这些钱,就是一座银山,你还怕没有么。”
      方红冷冷一笑,“只怕有命挣,没命去花,当谁想趟这浑水呢。”
      贵妇人眼帘一挑,似有些不快。陆离和方红不同,知道这贵妇的身份和脾气,担心方红出格,忙岔开了话,问道:“宋夫人,如今将要到上苏城,下一步却如何走?”
      宋夫人也知陆离意思,何况还不是三人起矛盾的时候,就接话道:“按照计划,我们到了上苏城,要先去八星观找到接头人,大致摸清了底,再从长计议。”
      “白衣楼首楼当真在上苏城?”陆离蹙眉问道:“上面确定么?”
      “红公子的话,你也不信?”宋夫人道,“若不是红公子相托,老身怎会来此不毛之地。”
      陆离默然,既然是红公子的消息,他也没甚话说。想起这个在组织中身份不明却又尊贵异常的红公子,陆离叹了一口气。
      这红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作为暗箭堂堂主,陆离就算知道皇帝老子屁股上有一颗痣,也丝毫不知这个凭空冒出的红公子一点底细。
      “红公子到底是何人?”一旁方姑娘突道:“本姑娘名字也带着一个红字,红公子,红娘子,这可绝了,明儿我便找他厮混去。”
      宋夫人瞥了一眼方红,“就你?”
      “怎么?”方红眉毛一挑,“这红字就是你们红衣楼专属了,打今儿起,姑娘我诨号就是红娘子了。”
      宋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方红,眉眼也不抬,就那么直直向前走了。
      方红也是一声冷哼,冷笑道:“一帮老爷们,建帮立派都跟个女人似的。什么红衣楼,白衣楼,看姑奶奶明儿建个内衣楼,倒试试你们的火候。”
      两个女人一台戏,看这一老一少斗嘴,陆离只是一笑,向方红问道:“方姑娘,你可知宋夫人是谁?”
      方红没好气的道:“你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问!”
      陆离看着方红,悠悠道:“我劝你嘴巴还是别这么毒,罂粟虽红,见者凋零。宋夫人嘴巴虽不快,银针倒是不慢。”
      走在前面的方红一怔,陆离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好意提个醒,你莫放在心上,其实红罂粟也美的很。”
      看着脸色苍白的方红,陆离大笑而去,心中顿觉轻快许多。虽然这小姑娘快嘴如刀,尚需敲打。但她透着的这份直爽与尖酸,陆离倒还蛮欣赏。
      天将傍晚,陆离三人进了上苏城。
      虽听说上苏城是个有名的乱地,但自打入了城,陆离倒也没发现有什么和内陆不一样的地方。两者皆是一般的人烟鼎盛,商铺林立,车马川流不息。
      陆离尚在观察,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陆离回头,只见一个白袍公子,通身便无杂色,脸色恬静,眉梢微笑,双手负于背,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陆公子?”来人不待陆离说话,彬彬一礼。“在下白衣楼徐子松,幸会。”
      白衣楼?陆离心中一阵纳罕,脸上却不露声色。“小可陆离,徐公子,幸会。”
      两人举剑,空轻轻一碰,这才算真正的见了礼。
      “敢请陆公子借一步说话。”徐子松微笑道。
      陆离一指走在前面的宋夫人与方红,歉笑道:“初来贵地,家母舍妹尚未安顿,多有不便。还请徐公子海涵。”
      “无妨。”徐子松一击手,两个白衣仆人应声而到。附在仆人耳边,徐子松吩咐道:“松花楼摆宴,告诉府里人就说陆公子宝眷已到,让他们好生准备着。”
      两个仆人依言而去,徐子松上前一步,挽住陆离的手,笑道:“陆公子初到上苏,小弟倒拔了头筹,先来接风,陆公子请至松花楼一叙,贵宝眷必然妥当。”
      陆离冷眼窥着,宋夫人和方红已被数人领着,正向北方行去。又见面前徐子松殷勤相邀,满面诚心,实在拒绝不得,只好点头道:“徐公子如此盛情,陆离岂有不从之理。”
      松花楼地处上苏城东南,三面傍山,南临汾河,邻有百户村庄,一条直通土路,两侧皆是茶花。陆离靠窗而坐,心下怡然,这里倒是个安雅的去处。
      此时天已入夜,正是客人鼎盛之时,只是徐子松喜静,便将整个顶楼包了下来,酒楼隔音甚好,两人倒也幽静。
      两人自落了坐,共饮几杯,也无甚话可说,只把一些客套话挂在嘴边。
      陆离不明所以,心中惦念宋夫人方红两人,不想打这哑谜,略一思索,笑道:“徐公子盛情,陆离已领了。只是着实惦念家母,且恕不恭,陆离先行了。”
      徐子松微微一笑,“听闻陆公子海量,此番若败兴而归,是在下的过错。”说着,徐子松一击手,隔门便开,一名盛装女子款款而入,直至桌前,欠身行礼道:“贱妾可人,见过两位公子。”
      “可人先与陆公子陪酒。”徐子松拿起酒盏,给女子倒了一杯,递了过去。这个名叫可人的女子接过,径向陆离走去,依着陆离坐了下来。
      “陆公子,请。”可人低臻首,一双青葱素手捧着酒杯,浅浅饮尽。
      陆离一手执酒,一手却扶着可人的下巴,轻轻的抬了起来,见这可人面若春花,弱柳风韵,便松开手,一饮杯中酒,对徐子松笑道:“果然可人。”
      徐子松微笑:“陆公子缪赞,内人却当不起。”
      内人?陆离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想到方才自己有失轻薄,顿时一阵尴尬。
      徐子松却不以为意,笑道:“久闻陆公子风雅,善琴画。在下愚钝,于这些不曾入门。倒是内人略通音律,上竹一曲多有薄名,且请一奏,聊以助兴。”
      陆离凝视着徐子松,徐子松面色如水,琴声蓦然响起。
      两人饮酒,听琴。月洒西窗,银烛微光。可人音律造诣非凡,一曲上竹,刹时已将陆离的心神听了进去。
      一曲既终,可人款款而出,陆离犹自不能回神。
      徐子松端起酒,抿了一口,叹道:“陆公子多情人。”
      陆离眼神迷蒙,喃喃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谁得几回闻。”
      徐子松道:“陆公子若喜欢,便让内人做个侍妾如何?”
      陆离一惊,诧然看着徐子松,“徐公子此话何意?”
      徐子松淡淡道:“可人多情,若与陆公子,岂不两美。”
      陆离道:“此女乃徐公子妻妾,徐公子倒舍得。”
      徐子松道:“在下非多情人,不比陆公子懂濮玉之真。”
      陆离向后靠躺,尽力伸展双腿,把玩着手中银杯,问道:“徐公子这番好意,陆离不却。还请徐公子明言。”
      徐子松问:“明言何事?”
      陆离微笑道:“相赠可人之情。”
      “你收了?”
      “收了。”
      “很好。”
      “是很好。”
      徐子松站起身,走到窗边,一轮皎月,满面春风。
      “陆公子你可知道。可人伴我五年,至今完璧。”徐子松缓缓道:“只因我知她这种女子,本不是我所能拥有的。”
      陆离道:“徐公子志向高远,怨不得。”
      “但我怨。”徐子松忽然一声冷笑,“怨的很深。”
      陆离道:“既然有情,又何必赠人?”
      徐子松道:“我只是不曾想,陆公子当真收了。”
      陆离笑问:“你认为我不该收?”
      徐子松道:“我知陆公子不似夺人妻妾之人。”
      “非也。”陆离踱步走到琴处,手指划过琴弦,声声琴声悦耳。“我夺得不是人,是琴。”
      陆离拍了拍徐子松肩膀,笑道:“若可人继续跟着徐公子,或被徐公子赠与他人,陆离恐怕不会饶了自己。”
      徐子松沉默。
      沉默许久,徐子松忽然一击手,可人如初见般款款走了进来。
      可人行礼,问安,悄然退至一旁。
      徐子松转身,凝视,可人换上素衣,更觉脱俗。
      “可人。”
      “贱妾在。”
      徐子松拉过可人的手,向陆离走了过去。
      徐子松另一只手拉过陆离的手,将可人与陆离的手一叠。“可人,自此好生跟着陆公子。”徐子松微微一笑,“两位今结梁祝之好,恭喜。”
      陆离欠身行礼,“多谢徐公子成人之美。”
      可人却早已呆住,面色煞白,秋眸如雾满寒江,泪珠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可人款款行礼,她已被培训多年,待人礼节早已成了她的习惯。她对徐子松一个深恭,道声:“多谢徐公子。”方转过身,对着陆离跪了下来。
      “贱妾见过陆相公。”
      陆相公?陆离愕然,愕然到忘了去扶这个音律冠绝天下的女子。
      “今日两位大喜,不谈俗事。”徐子松转身,似已不愿再看。“陆公子宅居宝眷皆已妥当,徐某虽有些许小事相请方便。只是天色将晚,陆公子一刻千金,且容明日拜访。外面马车齐备,陆公子请便,恕不相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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