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 ...
-
柳氏每一代的女儿多也就十来个,少如柳云嘉这辈目前只有两个,没什么必要折在宫里。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不论柳云嘉还是柳璃梦,都不屑于去后宫里谋生计,不用她们折腰是最好,坏则在于宗族未必不会拿她们打别的主意,就像上辈子让她入朝为官,她要真弄出什么通敌叛国的事情来,罪加一等,那就该诛九族了。
有权的世家注重培养子女,培养之后又会成为家族助力;无权的世家则想方设法走偏门邀宠,得来一时的宠而不注意宗族传承,又会滋生纨绔。循环往复,和做族长的还有最显贵的那一支有没有远见息息相关。
今日柳云嘉来得比授课时间早了一刻,她进来的时候柳璃梦正在啃煎饼,她过去格外熟练地从柳璃梦还没吃的那块上掰了一半。
“你怎么吃这么一点。”柳璃梦每回都会大惊小怪,就像柳二夫人孙氏一样。柳云嘉不由得想起孙氏挑着眉毛说“你就吃那一小块馒头,馒头中间有孔隙,压拢了还不足婴儿拳头大小”的样子。
“早上胃口不开,吃不下东西。”柳云嘉笑了一下,她早餐只吃半块煎饼或者半个包子,配茶水就吃下去了,因为这个也不爱去孙氏或者柳老夫人的正房用早膳,以免被长辈念叨——这还算好的了,到了去江都的时候,没人管着,她早上压根就不吃东西,一天也就未时左右用一顿饭,再加晚间一顿宵夜。这么多年没人管她,突然又有人念叨起来,倒让柳云嘉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
“哎我说妹妹,就是为了身段也不是这么吃的,早膳吃这么一点你撑得到午膳么。”
“午膳前半个时辰可能会饿吧。”柳云嘉笑笑,“我每天都这样啊。”
“你啊你,午膳让人给你加半笼蟹黄包子吧。”柳璃梦也管不了柳云嘉这个性格。
柳云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古怪,说她用餐粗疏吧,哪有人连菜里加多少盐多少糖都苛刻的,茶水一定要正山小种或者翡翠茶,牛乳要最新鲜的,夏季的蜜望要个头大的,秋季的朱柿要吃脆的,林林总总不胜枚举;可是真要说精细,一个一天吃一顿饭的人,怎么敢说自己精细呢?
吃完煎饼收了食盒,柳云嘉拿出书来,她准备练一练字,不然字迹和少年时期相差太过,说不准会引来怀疑。
正当打钟前,夜景深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衣,其实是很吸引目光的,柳云嘉就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夜景深在柳云嘉旁边的书案上就了座。
“师兄自江都来,我听闻江都的先生极为严苛,可有此事?”柳云嘉在小案上抄一本诗集,她自称字写得有些狂放了,合该练一练。这是她第一次试图向夜景深搭话,虽做出了寻常模样,心里倒是很紧张。
天晓得这位师兄会不会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严苛?你指的是哪方面。”夜景深正在玩他的毛笔,已到了上课的时辰,授课的先生还没来,不过太白书院规矩不错,至少交头接耳的只有他们二人,“若说打手板子之类的,我有听过传言,不过江都的先生可不做这种事。”
“嗯,是课业方面吧,我有一位远房表姐在上书房给敬城郡主做伴读,修业不曾合格,听先生说,是要待第二年另外修这一科。”
“这也看先生性情如何,若是性情好,毕竟上书房都是贵胄出身,写一个合格原也不算难事。若是踢到铁板的话……”夜景深略沉吟,“上次有位同侪原是在论《韩非子》一课上得了合格,然并不知足,带着另外几个人去求先生给一个良的评定,先生是国子监的苏祭酒,那一伙人全都被改判了不合格。如此说,你可明白了,嗯?”他挑了挑眉,有一分调笑意味。
柳云嘉颇了然的点头,苏祭酒么,娶了连城公主为妻,连城公主是惠帝同母妹妹,还是皇孙女时就以郡主之身封为公主,想来就知道是很得宠,因此苏祭酒也不可能害怕在上书房得罪什么宗室子,他说不合格,也没人回去冲撞他的面子。
柳云嘉两生都不曾入国子监或是上书房,在翰林院当编修的时候就没往那方向努力过,说来倒是很好奇那其中是个什么状况,也是为了挑起话题。
整堂课柳云嘉都是半神游的状态,这堂来的是个年轻先生,讲的是《凌烟札》,算是南楚人写的史书,柳云嘉对这种大几百年前的人写的而且还带有一定神话色彩的史书没什么兴趣。凌烟女帝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研究的价值,在位时间不长不短,立了礼法史书,就被异母妹妹抢了江山,再往后因为诸侯并立,偌大的归梦王朝再次分崩离析,逐渐又回到了未大统前十几个国家的状态。《凌烟札》是归梦女帝未登基前至凌烟女帝鼎盛时期的断代史,因为半部成书于战火里头,是手札的形式流传下来,因此以“札”而名。
要说先生讲得不好,倒也不能一概而论,这位先生口才不错,讲课也生动;柳云嘉大抵是不喜欢他拿小人之心揣度这个揣度那个的,过度解读了一些东西,这些儒生的秉性她也懂一点,向来喜欢批判女子改嫁等种种“不安于室”的行为,可到了史书上女帝,那毕竟是君,就算娶良家子为男妃他们也不怎么吭气的,能吭气的早在归梦时代就被宰光了,哪能留待如今来指指点点。归梦女帝是二嫁之身,她的长女凌烟女帝男宠无数,再后边的苍岸女帝后宫里有男有女,上表死谏的人柳云嘉不信没有,可看直到如今南楚还保留了女子纳侧夫的习惯,就知道当时这批人被斩草除根得多彻底。
这位先生对南楚的诸多习俗一带而过,要么是对这些东西不甚清楚,要么是不敢说。遥炎因为地处偏北,当时有一部分算归梦王朝的边陲,文化上并没有人注重把南楚风俗传到遥炎和燕国来;而几代女帝也因为怕诸侯在边境拥兵自重,当时只封了北燕王,与驻边的将军共管北地,以至于遥炎还保留了一部分旧传统——例如女子不能入朝为官。这要是在归梦时代,柳云嘉相信凭自己的能力还是能混到个三公之类的官职,那时候朝中几乎都是女人。
“你仿佛不太喜欢这个先生?”趁着打钟,诸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夜景深偏过头来问了一句。
“是,他的解读与我所想相去甚远。”柳云嘉没隐瞒。
“在下妄居一回长辈,加冠之后可不好把喜欢不喜欢这样的事情摆在脸上,会招人指摘的。”夜景深撩开了门帘,寒风扑进室内,柳云嘉不禁抖了一下。
大正午的比清晨还冷,这鬼天气,她暗骂了一句。
“左右二小姐应该还有……您今年贵庚?”
“我十三了。”柳云嘉接嘴,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十三来着。
“那还有七年可以逍遥度日,不急不急。”夜景深道,“可带了伞?”
“没有。”柳云嘉探头往回廊外看,竟是下了雨,不过她也不慌这事,那四个丫鬟总能有一个想起给她送伞的。
“送你回去,走吧。”夜景深略思考了一下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太白人的问题,就抛到脑后去了。太白多雨、雨夹雪什么的,来之前他的奶嬷嬷再三交待要记得带伞,哪怕早上看着有稀薄的日光他也心存防备拿上了伞。
柳云嘉要是知道他想什么,一定要喊句冤,她住处离书院才多远的路,总比这些学子的居所近吧。二则她有丫鬟啊,为什么要自己记事情,岂不是衬不出丫鬟的能耐了么。当然她连自己活了两辈子脸上还藏不住事都没去关注,就更不会看夜景深面色来揣度他的想法了,这样才天真烂漫不是。
夜景深的伞也是黑色的,伞面是厚油布质地,木柄里头估计灌了钢,太白的山风是十分大的,也没见这伞抖得像其他学子的伞那么厉害。没堕了内造物的名声。
柳云嘉一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边胡思乱想着,她没见过更亲力亲为的皇子了,居然不用小厮书童,其他学子若身家不错的,也会带书童,除了不能进上课的场所,其他磨墨洗笔的细碎活都是他们在做。这么一来,歪打正着逼着柳家本家的那些少爷也不敢带书童了,不知者还尚无罪,他们这些柳氏族人可是被族长耳提面命过要对这位皇子敬着些的,谁敢在用度上越过皇子去啊,还要不要礼法了。
“到了。”夜景深一路送到了柳云嘉院子里的回廊上,“二小姐书房里的书不错,往后有时间会再造访。”
“好说好说。”柳云嘉谄媚地回了他一句,便在迎过来的青鸢的搀扶下回房用午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