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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午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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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八0年春天的某个日子,太阳很大,很暖。李小末端着一碗米饭,夹了一些母亲留在厨房的菜,往屋外走。堂屋里,父亲陪着一桌子客人正在喝酒,她撇着嘴斜了他们一眼,心里说了句“烦人”,走出屋子。
她家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空地,中午的太阳正照在那儿,有几个人也站在那里端碗吃着饭。
“小末,你家又来客了?”邻居小华一边吃着饭,一边朝她家门口望望,问她。
“是呀。又是我爸下面农村的朋友。”小末不高兴地说。
“姐,要是我家也这样天天有客人就好了。”小华的弟弟小勇停止吃饭,吸着鼻子,好象能把对面屋里的菜吸到胃里,羡慕地说。
“我们姊妹几个都快烦死了,你还说好。”
“那啥不好的,天天有好吃的,多美!”周小凤说。她那一头乱发脏乎乎的盖在脑袋上,一点不象一个姑娘。
他们四个都是五六岁的样子。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聊。年近三十的牙医邓大树也在这里吃饭,但是懒得理这群屁孩子,只顾靠在墙上埋下头稀里花拉专心对付饭碗,枣红的毛衣和他的长头发看起来倒象个女人。
屋里客人相互劝酒的声音仿佛他们吃饭的背景音乐,酒气弄得他们饭碗也变味了。
这是镇子中心的一条巷子,尽头就是小镇的中心,一个停班车的光秃秃的广场,那就是小镇人的经贸活动中心。逢双是集,本地人所谓“遇集”是也,也或许是圩集,小末也闹不清到底是哪个意思,就这样叫着,也无人追究考证。
小末现在站着的位置离广场就二十米不到距离,中间隔着四户人家。所以这条小巷就是处于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了。小巷子的人是正宗的“街上人”,尽管他们大多数人家都有土地,还几乎是一个生产队的农民。
小巷子有三米来宽,两边房前都有很窄的水沟,家家门口都放着两块缺边少沿的烂水泥板,算作是“桥”。水沟平时就是一个肮脏的所在,只有夏季涨水时才发挥出作用,那个时候甚至能从里面抓到鱼。
他们吃饭的小空地正好在小末家对面,有一间房大小,本是一户宅基地,大概无人建房,也正好留出来方便斜里面的居民进出巷子。小华家就在这斜进去的道子里,当然没小末家在路边方便,但两家站门口目光穿过这块空地都能相互看见。
一会儿,小华的母亲也端着饭碗一扭一扭地来了。她四十岁样子,穿着花对襟上衣,头梳得很光滑,模样白净,小末总觉得小华母亲和其他人的母亲不一样,更干净好看些。
她一听到小末家里的喧闹声就笑着说:“小末,你家今天又来客了?”
“嗯。”小末没多说。
“你妈可真行,天天来天天做,也不嫌累。”
小末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因为母亲从未抱怨过这个,她总是很热情地做这些。
小末虽烦,但也以为这是生活的一部分,没什么特别该与不该。
巷子再往上走,些微画了个弧线,从这头刚好能看到周小凤家门前的那棵歪楝树。她家正在那弧线拐弯处。
几个人吃得正上劲,不防从广场方向进来一个女人带着俩小孩,一个三岁模样男孩,一个五六岁女孩,女人头发在脑后挽个髻,肩膀上挎个大布袋,装着象粮食。小末他们停住吃饭,好奇地问这女人是哪儿的,来干嘛。女人就和孩子坐在这片空地上,哭了起来。
她说家是安徽的,家里闹灾了,没办法,只好带孩子出来讨粮食,就是要饭。
这两年总是不断有人来讨饭,象有一个残疾男的,年年都来小巷要饭,这里人几乎都把那个挎着黄挎包,端着黄铁碗,拄着一条拐杖的男子当做这里的编外居民了,过段时间不见还要念叨念叨。但是年轻的带孩子的女人不多。小末他们都围着这三个人叽喳。这娘仨是一脸疲惫,孩子们也蓬头垢面,目光茫然。
“小末,去喊你妈!”邓大树操着河南话说。
小华妈也催她:“对,快去!”
小末想都没想回去了。
一会儿,众人看见小末的妈妈出来了。她短发,两个黑夹子夹着两鬓,拎着一只铁皮水桶,里面冒着热气。空地上人比刚才更多了,吃饭时候有外地人来,那些本来站在自家门口吃饭的人都聚过来看热闹。王大妈和她小儿子来了,刘家的小女儿秀兰也来了,连七十岁的白奶奶都迈着小脚过来了。穿了件旧褂子的老杨叔也在人群中指点。
众人为小末母亲散开一个口,小末那胖胖的母亲将水桶往三人面前一放,大家一看,齐声“哟”。里面装了大半桶热腾腾的白米饭,上面还扣有新鲜的菜。
放下桶,小末母亲拍拍手,在围裙上擦擦,说了声放心吃,就回去了,屋里还有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