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算》灰色命运

1、长安街头少年郎

　　天元四十六年，立夏。

　　那年，长安街上，花开正好。春闱时节，从各地赶来的才子早已翘首以待，盼着这一生中唯一一一次机会。一登龙门身价百倍。

　　原衍之年方十六，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下山，见到长安繁华。

　　十六岁的少年，虽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眉宇间清秀俊朗，风华气质。

　　“公子一看就是来赶考的，还没找到地方住吧？”这时候，一个小二打扮的店伙计过来热情的说，“来我们客栈吧，我们老板最欢迎的就是读书人了。”

　　说着，还没等原衍之回答，便着急的拉着他来了客栈。

　　“小江，又拉来客人了？”客栈的大堂里坐着不少的客人，其中不免头戴青巾的书生举子， 他们在这里虽住了不久，但对于小江却很是熟识。

　　小江是悦来客栈的一个小伙计，父母双亡，被客栈老板收留当了个小伙计，除了口甜舌滑，爱耍小聪明，没什么大毛病。

　　“对了，还没请教，公子高姓大名？”小江见原衍之虽然衣着破旧，但样貌清秀又颇有气度，以为他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大家少爷，因此格外殷勤。

　　“原衍之。”原衍之微笑着道，

　　“原公子来的真巧，我们正好还剩下一件天字上房。”小江笑着道，一边就要领着原衍之上楼。

　　“我没有钱。”原衍之微笑着，实话实说道。

　　“没关系，我们掌柜的对你们这样的应试举子很大方，公子先住着，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也不迟。”小江笑着道，如果说他原先对原衍之的身份还有几分不确定和怀疑，现在对自己的猜测已经完全肯定了。毕竟能这么自然说自己没有钱又没有半点窘迫的笑着，不是个有钱少爷也一定有什么身份。

　　小江跟着老板这么多年，或多或少也明白了一点其中的道道。

　　老板对这些应试举子大方，无非是希望哪个一不小心中了状元，将来一定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但这些举子也是要经过挑选的，像今天这个原衍之，虽然看似家道中落，但这些大家族总是会有一些关系的，这样中举的机会也很大。

　　于是，小江就更加卖力的伺候着原衍之。

　　一般人对于小江的啰啰嗦嗦总是有些不耐烦，可原衍之恰恰相反，他对一切都抱有着新鲜感。

　　客栈里书生举子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议论纷纷。

　　原衍之站在楼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

　　“原公子。”小江刚刚忙完手上的活计，见原衍之瞧着楼下，不由得道：“原公子，你不下去看看？”

　　小江有些奇怪，来应考的举子大约都是喜欢成群结党交朋友，这样就算将来自己考不上，也可以认识些做官的朋友。可这位原公子，似乎并没有想要刻意结交朋友的意思，比起那些人天天捧着书的紧张样子，原衍之倒是乐得清闲。

　　“我正有此意。”原衍之笑着道。

　　茶香水沸，书生们正谈论着最近发生的国家大事。

　　“听说了吗？谏议大夫李旬上谏，要皇上罢免江州知府莫威。你们猜结果怎么样？”

　　“怎么样？”

　　“李旬下了大牢，过两天就要处斩了。”

　　众人一脸早就所料的样子。

　　原衍之不由得问道：“这是为什么？”

　　旁边的一个头戴青巾，面容清秀的少年见他是个生面孔，于是道：“这位兄台是外省人吧？”

　　原衍之微微一笑，“在下前几日才到长安。”

　　“这就难怪了。”少年道：“江州知府莫威是当今右相傅洵的学生，是四皇子党的人，等罪了莫威，就等于得罪了右相，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哼。”不想，这时街上响起一声冷哼，从门外走进来几个学子，为首的是个穿着蓝色锻袍的少年，腰上悬着玉璜，一副骄扬跋扈的样子，“楚羽，当街就敢诽谤当今右相，你不想活了吧？”

　　看到这个少年，刚刚还在议论纷纷的书生们纷纷噤了声，似乎有些害怕这个骄横跋扈的年轻公子。

　　“做的出来，还怕人说吗，傅少。”不想，楚羽一点也不怕，反而害嘲讽了回去。

　　“你！”傅林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被骄纵着大的，头一次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楚羽，顿时脸色黑成了锅底，“你这个穷酸书生，来人，给我打断他的腿，我看你怎么会应考。”

　　傅林是当今右相傅洵次子，身边当然不乏追随和讨好之人。所以他一出声，当下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就冲了上来。

　　“你们干什么？天子脚下，傅林你敢乱来？”楚羽站了起来，见几人吵着他走来，顿时脸色难看。

　　傅林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就凭你一介寒门布衣，我傅林还没有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几个人就扑了上去。

　　“砰砰砰砰”几声，无一例外的，全都被踢飞了出去。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就连楚羽也惊讶的望向身边的原衍之。

　　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青年书生，竟然会武功，而且轻易的就将几个人踢飞出去。

　　傅林盯着原衍之，眼神阴鸷，“你是什么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原衍之面不改色，并没有被他的话威胁到。

　　这时候，街外忽然传出一阵嘈杂声。

　　一群佩刀捕快冲了进来，看见被打倒在地的几人，顿时就要兴问罪之师，“什么人在在这里闹事？”

　　楚羽怕他们误会，连忙指着傅林等人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几个捕快见傅林衣着华丽，于是便起了敲诈的心思，为首的捕快张三当下便冷声道：“来人，把他抓起来。”

　　楚羽松了口气，随即有些幸灾乐祸。

　　不想，几个捕快正要上前抓人之际，傅林掏出一枚令牌，吓得几个捕快脸色登时就变了。

　　“右相府的令牌，公子是？”

　　“家父乃当今右相，算起来你们府尹大人，还要称一声老师。”

　　几个捕快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诚惶诚恐道：“我等不知是右相大人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说着，傅林得意的看了一眼楚羽，不出意料的在对方脸上看出失望和愤慨之色。

　　“这两个人聚众闹事，还打伤人，几位是不是该依法办事？”傅林可没忘了先前的过节。

　　“这是当然。”几个捕快一听，连连谄媚道，尤其是为首的捕头张三，对着楚羽和原衍之就立刻变了一副样子，冷声道：“还不快把这两个刁民抓起来。”

　　楚羽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你们怎么能这样？简直是非不分！”

　　原衍之在一旁没说话，只是脸色也沉了沉。

　　就在几个捕快要抓人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街边响起。

　　“呦，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啊？连捕快都到了。”

　　众人齐齐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面容俊美的少年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个面容清秀，身材孱弱的少年。

　　当时，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这下有好戏看了。

　　“傅林，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锦衣少年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情势吓到，反而有些漫不经心的朝着傅林看去。

　　“华青衣，你什么意思？”傅林面色不虞。

　　“你说呢？”华青衣挑了挑眉。

　　“好，你非要跟我作对是吧。”傅林气上心头，朝着几个捕快命令道，“你们等什么，还不把人抓起来！”

　　几个捕快犹犹豫豫的，望向华青衣。

　　如果说傅林的身份让他们忌惮的话，华青衣的身份也不遑多让。

　　身为华大将军嫡子，年纪轻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在长安早有八绝公子之称，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无一不精。

　　华家和傅家，一方是四皇子党，一方是太子党，无论哪一方，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但华青衣和傅林，如果非要选一个的，他们倾向于华青衣。

　　毕竟华青衣是大将军嫡子，而傅林不过是右相庶子，嫡庶之别，差距显而易见。

　　傅林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心中却还是忿忿不平，“华青衣，你给我等着！”说完，抛下一句话，负气而去。

　　华青衣轻笑一声，丝毫不放在心上。

　　客栈里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样子。

　　“华兄，刚才真是多亏你了。”楚羽感激道。

　　“楚兄不必客气。”华青衣微微一笑，目光却是放在了楚羽身旁的原衍之身上，“这位兄台好像从前没有见过。”

　　“在下原衍之。”在华青衣打量着原衍之的同时，原衍之也在打量着他，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楚羽连忙赶着介绍道：“我和原兄刚刚结识，他前几日才来长安。”楚羽对原衍之的印象很好，由于他之前出手相助，还为了自己得罪傅林，觉得他不畏权势，很是欣赏。

　　“原兄，刚才赶的匆忙，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楚羽笑着道，“在下楚羽，来自江南，和华兄不同，在下家境贫寒，空有一身抱负，只望能在今次会试之中科场得意，将来一展所长，报效朝廷。”

　　“英雄不问出处，楚兄志向高远，这次一定能科场得意。”华青衣笑着道，他看起来很欣赏楚羽。接着，目光望向原衍之，“在下华青衣，是今届科场的举子。”接着他指向一直跟在他身边，但没有出声的秀气青年，“这是舍弟青莲，也是今届应试的举子。”

　　比起华青衣，华青莲不但身材纤弱，就连说话都有些怯懦。

　　“华兄真是一门双杰。”原衍之只是稍稍打量了一眼华青莲便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华青衣，笑着赞道。

　　这时候，门口响起脚步声，楚羽抬眸望去。

　　“阿尘，你回来了！”楚羽连忙起身，高兴的道。

　　被楚羽唤做阿尘的，同样是一个年纪不大的考生，相貌也算得上清秀，只是眉宇间透着一抹阴郁之色，比起豁达开朗的楚羽，不免相形见绌。

　　“正好，我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楚羽拉着许尘过来，朝着原衍之介绍道，“许尘也是从江南来的举子，算是我的同乡。”

　　“阿尘，这是原兄，他刚刚为了我教训了傅林他们。”

　　不想，听了这话，许尘微微皱眉，“你怎么又和傅公子起冲突了。”

　　“是他叫人来打我的。”楚羽解释道。

　　“傅公子是右相之子，我们来长安赶考无非是要求一个功名，得罪了右相，对我们将来的仕途有害无利。”许尘有些担忧道。

　　“没关系。”楚羽笑着道，“有华兄在呢，想来那傅林也不敢放肆。”

　　许尘望见华青衣，微微颌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多谢华兄相救之恩。”

　　华青衣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比起刚刚对楚羽热情的态度，面对许尘，显然冷淡了许多。

　　许尘听楚羽介绍原衍之只是和他们一样来赶考的举子，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态度冷淡了许多。反而对华青衣和华青莲两兄弟特别关注，甚至又些刻意讨好。

　　谈话间，原衍之和华家兄弟几人很快便熟识了，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今科会试的消息。

　　今科会试的大热便是华青衣和楚羽，一个是长安才子，一个是江南才子。论学问，两人可能不相上下，但论家世背景，华青衣则是占着上风。

　　华家两兄弟走了之后，许尘也回了房。楚羽却仍兴高采烈的跟原衍之滔滔不绝的谈天说地。

　　楚羽笑言，“若原兄的文采和武功一样好，那可就是我等今年的劲敌了。”

　　原衍之微微一笑，“楚兄，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哦？”楚羽挑眉，好奇道：“是什么？”

　　“我不是来参加会试的，更不是什么举子。”原衍之笑着道。

　　不想，楚羽哈哈大笑，显然不信，“原兄的笑话说的真是有趣。”

　　谁不知道原衍之住的地方，是老板只提供给举子住的。

　　原衍之见他不信，便也陪着笑而不语。

　　有时，假作真时真亦假。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原衍之望着窗外大街，熙熙攘攘，眸中墨色渐深。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枚墨绿色玉玦，雕工精美，和他一身的打扮极不相称。

　　“原兄！”这时候，响起敲门声。

　　原衍之的思绪被打乱，神色恢复如常，收起玉玦，走去开门。

　　“原兄，打扰到你了吗？”门口站着的正是楚羽，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屋子里。

　　“没有。”原衍之看向楚羽，丝毫不介意他探究的目光，“华兄这么晚来有事吗？”

　　楚羽听他提起，连忙道：“这样的，醉香阁今晚有个赏花大会，我和许兄华兄打算去那里，长夜漫漫，想着原兄一人无聊，不如一起去看看如何？”

　　“醉香阁？”原衍之疑惑问到，“那是什么地方？”

　　楚羽尴尬一笑，“原兄没有去过吗？”

　　“楚兄知道，我刚到长安。”

　　楚羽只好笑笑，“今晚的赏花大会，会有不少的举子到场，据说天机公子也会去。原兄不妨当成一个结交朋友的机会。”

　　原衍之听了这话，倒也没有追根究底的问下去。

　　原衍之下楼的之后，只看到有华青衣和许尘，不见华青莲，楚羽解释说青莲身体不舒服，就不和他们一起去了。

　　想起那青年苍白孱弱的脸色，原衍之便也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