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欢》九命孤

4、上山

　　“对于小挽服食仙丹的事情我代师妹向你们道歉，她也是为了小挽好，所以才会给小挽服食仙丹。”他低头说道，话语平静，眉眼恭顺，与平日里的高傲冷漠截然不同。
　　苏丞相见他这样也只能作罢，毕竟仙人的面子也不能不给，毕竟自家女儿的命还系在他身上，得罪了他，就跟亲手将小挽的命送到阎罗殿里又有何不同。
　　想到这里，他也只能憋屈的原谅了他了，只是，这事情不能就这样揭过去。
　　他皱着眉头，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毕竟仙人也是为了小挽好，只希望仙人日后能好好待小挽。”
　　“这是自然。”
　　他叹了一口气，一瞬间仿佛就老了十几岁了，云墨见此，默默的走进了房间里，冰莲旋转的速度开始变慢，只是苏挽的唇色开始变得金黄，就像是要上金身的佛像一般。
　　浴桶中的冰块差不多都快化成了水，他随手掐了个诀，浴桶中的水又重新结成了冰，连同苏挽给包裹了起来。
　　“我先将她带回去了。”
　　他将袖子一挥，便将苏挽连同浴桶都收了起来，苏丞相只能道谢，并送他离开。

　　安宁焦急的在门前踱步，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天上，言惜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他站在一旁，看着天际，嘴里来来回回都是念叨的同一句：“师叔很快就会找到苏小姐的，你就安心吧！”
　　直到日落西山，也还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安宁突然指使他去打水烧热汤。
　　暮色四合，树林被黑夜笼罩着，一个个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影，寒风席卷而来，带着他们摇头晃脑，似要将这寒酸至极的茅屋给吞入腹中。
　　安宁从房间里拿出了衣服准备送到浴房里的，这样即使小姐回来，也能及时沐浴换衣就寝。
　　烛火微微颤动了一下，安宁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靴子，自上看去，她家小姐正蜷缩在来人的怀里。
　　双眸紧闭，面如金纸。
　　她脸色霎时就白了，手中的衣服也差点儿就拿不稳了。
　　幸好云墨赶在她面前开口了：“她没事儿了，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安宁的目光死死的粘在了苏挽的脸上，手中的衣服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腾出了空子，便要去接苏挽。
　　等她将苏挽安置好了之后，云墨还站在原处，地上映着他的影子，一动不动，如同墨迹沁染。
　　半晌，她才开口轻声询问，生怕吵醒了里边正在睡觉的人，“仙人还有什么事儿么？”
　　“明日便去桃源报道吧。下午就不用上课了，直接回到这里休息吧。”
　　依旧是冰冷的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话，不过带着一丝疲倦。
　　安宁自然是欣喜，但也不能失了大户的风范，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对他行礼。

　　回了山上，他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居住的齐云山而是直接来到了初云峰。
　　白纱轻轻飞舞，往来弟子见到云墨之时无不欣喜惊讶。
　　但也只是瞬间便退到一边行礼让路，云墨快步的穿过回廊，转过拐角，来到了一处大殿的门前。
　　门上刻着的金色凤凰飞舞环绕，与红色的门框交相辉映。
　　走到门前，那殿门立刻被徐徐拉开，露出了里面的空旷。
　　他慢慢的走进去，头顶忽然响起了一阵风铃声。
　　“师兄，你来啦。”云初从帘子的后面走出来，惊讶的看着云墨。
　　云墨定定的看着她，没有丝毫的神色，仿佛看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云初见他不说话，便又道：“请坐吧。”
　　云墨这才走到一旁的垫子上，端坐着，云初亲自为他为他倒了一热杯。
　　口里试探道：“这么晚了，师兄来此是有何要事么？是否是……魔界出了什么岔子？”
　　云墨淡漠的问她：“九转金丹是不是你喂给苏挽的？”
　　云初的手顿了顿，旋即将茶盏放置桌子上，娇笑道：“怎么会呢？师兄也不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宝贝，师妹我怎会轻易给人服用呢？”
　　“那么，我想用八宝琉璃盏换你的九转金丹。”
　　“这个……”她迟疑了一下，眼睛却是不敢看他，心中突然起了一种莫名的慌乱。
　　云墨的眼睛终于有了神色，他定定的看着她，若是平时被他这么看着，她一定会欣喜不已，可是如今……
　　整理好了思绪，她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八宝琉璃盏可是何等宝物，用这来换我那九转金丹，师兄实在是亏了。”
　　“那不过是个比平常的东西要贵重一点的东西而已，若是无人动用却是比那凡间的杂物还无用，若是有人用，那便是宝物了。”
　　“是啊，可是眼下师妹我并不需要八宝琉璃盏啊！”
　　“那我想问你借那九转金丹一看，可否？”他在看之一字上加重了语气，云初神色一僵。
　　她也终是受不了云墨这种步步紧逼的语气，便冷声道：“师兄这是何意思？大晚上的师兄来此就是为了打这九转金丹的主意么？”
　　他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茶香在唇齿之间萦绕，开口却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这茶很香。”
　　云初一愣，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云墨接着说：“我从司白山带了些东西回来，司白掌门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好久都没见你去了，那旧伤也没在复发了。”
　　云初脸色一白，却见云墨的眼神，她心中的最后一根弦也被蹦断了，闭上眼睛，好久都没有恢复过来。
　　“是，九转金丹是我给苏挽那丫头喂的，可我是为了你好，免得受那人情债的缠绕啊！”她僵硬的承认了，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拔高了声调。
　　云墨抿了抿唇，最终平静的说：“你生为医者，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伤是源自于她的灵魂，她的魂魄不稳，用了那神丹妙药也只能加重她身体的衰亡而已。”
　　云初愣住了，云墨又道：“这几个月，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哪都不要去吧！”
　　说完便离开了这里，云初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一道晶莹的泪痕从她的眼角滑落。

　　天色熹微，苏挽从梦中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还在这浮玉山的山脚下的茅屋里。
　　她咳了咳，外面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开门声。
　　安宁焦急的走了过来，她的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脚上的绣花鞋也是反了。
　　她又咳了咳，安宁赶紧给她拿来了一杯水，苏挽接过来，一饮而尽。
　　等到缓的时候，她又伏在床榻上。
　　安宁将水杯放在一旁，高兴的说：“昨天公子将你救回来，说今天让你上山和山中弟子一起念书。”
　　苏挽一愣，她抬起头迟疑道：“念书？”
　　安宁点了点头。
　　“师父怎么会突然让我念书？”
　　安宁得意的说：“当然是我说的啊！况且小姐已经到了识文断字的年纪了，这个时候老爷会去给小姐找先生的啊！”
　　苏挽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小姐？”
　　“我再坐会儿。”她慢慢的说，安宁看了看她的脸色，也只能离开。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难道小姐不想读书？
　　苏挽从床上起来，换上了一旁绣榻上的浅蓝色衣裳，料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触手柔软，如同云朵。
　　穿在身上却是有些大了，衣摆拖到了地上，每走一步便擦着地上。
　　袖子的边缘还绣着淡色的兰花，衣服没有接痕，仿若天成，她不由得赞叹。
　　走出了房间，外边的天色还是朦胧幽暗，桌子上只点着一盏油灯，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她走出屋子，大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风吹来，还是有些寒冷。
　　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
　　她怅然叹息，前世不过一个小乞丐，如今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最疼爱的小姐。
　　这样的落差，确实是大了些。
　　天际闪过一道光芒，刹那间照亮了大地又瞬间的黑暗。
　　轰隆隆的声响在天际翻滚，安宁见她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便过来劝她回屋：“小姐，外边冷，赶紧进来。不然……”
　　“无妨。”她淡淡的说着，手却伸进了衣袖之中。
　　天色一直没有亮起，始终昏暗着，天上忽然白光一闪，苏挽不懂声色的后退一步。
　　云墨看着站在院中的苏挽，不有些蹙眉道：“怎么在这里站着。”
　　苏挽见是云墨，便放下心来道：“醒醒瞌睡。”
　　云墨没有说什么，越过她便走了进去，苏挽也跟着进去了。
　　看着手臂上的银针，没有痛感，甚至连知觉都已经没有了。
　　他忽然问道：“感觉怎么样？”
　　苏挽诧异的抬起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以为是在说这个，便摇了摇头道：“没有知觉。”
　　云墨的手一顿，银针差点刺偏。
　　“你先天不足，魂魄不稳，无法修习法术，只能像寻常之人读书写字或者练武健体。”他一一嘱咐着，苏挽根本没认真听，她出神的听着外面似脚步声一般的雨声。
　　手上的银针被系数收回，苏挽整了整衣裳，便随着他一道儿离开。

　　她第一次上山，撑着一把油纸伞跟在那人的后面，一脚一个泥印。肩膀上的衣服也有一些濡湿了。
　　冷风吹来，沁过那些冰冷的湿润，直直的刺进了骨头。
　　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冬天的雷雨本就少，基本上就是没有，可今天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的下雨，泼水似的。
　　走的是直路，走在云墨的后面，地上的野草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了一条石板路。
　　“神仙不是可以腾云驾雾的么，为什么还要走路。”她小声的抱怨着，爬山她爬过，可是从未在雨天爬过而且还是在这大雨滂沱的山上。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躲过那些伸着叶子的草木，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细长细长的叶子，如同经络一般的伸展着，叶子是油绿色。
　　大冬天的还是这样厚重的颜色，被雨打着一点一点的。
　　自己的衣摆上已经沾染了些许污点，绣花鞋子的颜色也深了些，被雨水濡湿的。
　　云墨忽然道：“你体力不错。”似乎是赞叹，又似乎是惊讶。
　　但却没有任何的情感参杂，甚至连多余的声调也没有，一路平音。
　　“谢谢师父夸奖。”她略微生硬的回答着，体内的气息渐渐不稳了。
　　乌云渐渐散开，暴雨也停了下来，只是天依旧是灰蒙蒙的，云墨的步子依旧轻快，苏挽的脚却像是快粘在地上，半点都迈不开了。
　　“师父，我走不动了。”她突然拉扯着他的衣摆，可怜兮兮的说。
　　云墨停了下来，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略微嫌恶的说：“有力气拉扯我的衣摆，应该还有力气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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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便将自己的衣服从她的手里扯了出来，继续走路，苏挽也收回了表情，揉了揉腿继续走路。
　　她果然不适合撒娇啊！

　　山路到了一出悬崖却是断了，万丈之高的悬崖，看下去却是头晕目眩，云墨却像没看见一般走了过去。
　　双脚凌空，还没仔细看，人就已经没了影。
　　苏挽思忖了半天，看着那悬崖，也跟着过去了。
　　双脚凌空的那一霎，她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半天都没有感觉道自己在坠落，她才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
　　绿草如茵，百花齐放，巨石嶙峋，面前矗立着两根石柱。
　　同时石柱的中间是看不见尽头的阶梯。
　　耳旁还隐隐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天空不再乌云遍布，而是碧蓝澄澈，万里无云。
　　回头看，却没有了万丈悬崖，远山绵延，朦胧虚无。
　　云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面前，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苏挽底下头，看着面前之人飞离自己的面前，而她愣在原地看着阶梯欲哭无泪。
　　刚爬完山，现在又要爬楼梯，还要不要她活啊！
　　不远处一阵银铃一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看见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女孩，骑在一只生有双翼的老虎上，正飞过来。
　　随着摆动，她浑身上下挂着的铃铛都在清脆作响，当那女孩看到苏挽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滞，随即换成了惊恐。
　　苏挽微笑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怪兽，不知道为什么大脑瞬间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心！”有人提醒她，她却只能茫然的站在原地，等待死亡。
　　“砰！”一声闷响，面前的怪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孩神情严肃的训斥那个着红衣挂铃铛的女孩儿。
　　“告诉了你多少次了，没有熟练之前是不可以带出来的！”他一脸满脸不爽的看着她又道：“你看看，这柱子我又得重新做了！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儿么？”
　　那女孩梨花带泪的看着男孩，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眼泪和鼻涕真的叫人于心不忍。
　　那男孩看了看，也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连忙安慰，并用袖子给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男孩牵着女孩走到苏挽的面前，男孩的个子不高，女孩的个子只到了他的下巴，由于刚才哭过，现在的两颗眼睛珠子乌亮乌亮的。
　　男孩拉了拉那女孩的手，示意她过去给苏挽道歉，女孩好奇的看着她道：“你是新来的弟子么？”
　　苏挽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女孩问道：“那个，我刚才和师父走散了，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是那个无良师父将她带到这里然后抛下了她。
　　那女孩颇为同情的看着她道：“真可怜，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那个山系的啊？”
　　“我叫苏挽，不是什么山系的，我住在浮玉山的山脚下。”
　　她一说完，对面那两人就愣住了，好半天才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师父是云墨上仙？”
　　苏挽认真的点点头，两个人停了她承认便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由得呆住了。
　　“对了，你们有没有办法找到我师父啊？”
　　女孩回过神，狠狠的点了点头，非常殷勤的说：“当然有，我叫巫玲，是巫山的外门弟子，这位是林酒，就是一个闲杂人等，我们不用管他，走吧。”
　　说完，便高高兴兴的拉着苏挽往前面走，只留下后面那个气的眼睛瞪圆的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