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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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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书房门一下被推开,芳菲一双慌张的眼睛看向正在提笔的邝兼。
“怎么了?”
“听说您要纳奴婢为妾?”芳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邝兼笑了,“高兴吗?”
芳菲果断地摇摇头没有一点迟疑,跪下来:“大公子,芳菲出身卑微,何德何能得大公子如此厚爱!”
邝兼走上前扶起她,“你可以。”
“公子!”芳菲皱起眉头。
邝兼安慰道:“你不必有心理负担,跟了本公子必会好好待你。”
芳菲的头摇得更激烈了:“不!公子!芳菲只想留在您身边做您的奴婢,从不敢奢望超出这个身份,请公子成全奴婢!”
邝兼见她再三拒绝,不像欲拒还迎,脸色有些沉下来。“怎么?做我的侍妾还委屈你不成?”
“不是,只是芳菲心不在此。”芳菲果断地拒绝。
这句话叫一向高傲的邝兼勃然大怒,如果说之前她拒绝他的亲近他已经忍耐到极点,那么如今芳菲的话就好像打了他一个耳光,莫非他自作多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邝兼冷冰冰地问。
“大公子,您也许并不缺少一个侍妾,然而芳菲却不能与其他人共享一个男人。”芳菲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说得理所当然。
“哼,难不成你还想做正室?”邝兼觉得这女人胆子大得离谱。
“芳菲绝无此想,也从不奢望大公子会为芳菲做任何安排,因此只是希望能留在您身边做您的奴婢。”
“我并不需要一个奴婢!”邝兼有些被她的话弄混。
“如果大公子执意如此,芳菲就算是死也绝不答应!”
邝兼瞬间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伸手倏地握住她的下巴,轻声问:“你威胁我?”
“芳菲不敢。”
她不敢?她分明就是威胁,邝兼生平第一次对女人的事感到棘手,各种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可是,他又拿她毫无办法,他不喜欢用强,更不喜欢被威胁,应该如何是好。
他松开手,感到烦躁,手指门口:“我不想看到你!”
邝济从外面回来。明天就是他迎娶晴香的日子,雪光照亮他英俊的脸颊,但脸上却没有一丝新郎官的喜悦。
“济公子,若今生能与公子在一起,哪怕一天,晴香也死而无憾。”
那一天,晴香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已经身患重病的她知道命不久矣,在向他表明了心意之后,司马山便请求他为女儿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他不忍。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成家。迟玄是这么说的,他知道他们之间是再不可能,那么既然如此,何不做一件好事?
但真正让邝济伤心的,是迟玄竟然真的恭喜了他。原来,他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这一点,让他心更寒。
唉……他推开房门,走进暖暖的房间里,这里摆放着他的新郎礼服。脱掉大氅,正要解开腰带,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了。
他抬起头来,看到迟玄瞪着自己,然后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夜深了,有事?”他维持着淡淡的语气。
迟玄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他,脚步不太稳,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才闻到他身上很浓的酒气。
“你醉了?”邝济开口问。
“公子……”迟玄睁着迷离的眼睛,“你真的要娶司马……小姐?”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问,他不是还恭喜了他吗?
“是。”邝济不愿多说,推开他的手。
“你喜欢她所以才娶她?”迟玄追问。
“这跟你没关系吧。”邝济冷声回答。
迟玄抓住他的双臂,认真地看着他:“是吗?还是因为我叫你成家立业?”
邝济好似被看穿,推开他:“你醉了。”
“你回答我!”迟玄却不依不饶,脚步不稳踩到衣服“扑通”一声摔了下去,把邝济压倒在地毯上。
“好痛!”邝济的腰都要被压断了。
“你真的要成亲?”迟玄悬在他上方,因为挣扎衣襟也拉松了,露出精瘦的锁骨。
邝济不动声色地回答:“是。”
迟玄一下黯然了。
看到他露出这副表情,邝济心一动,不禁问道:“你会在乎吗?”
虽然知道他醉了才会这般语无伦次,但这个时候,他却很想听到他的答案,如果他说他在乎,他就……
然而迟玄眯起眼睛,缓缓地垂下头,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脖子,在他耳畔呼吸,然后轻轻地说:“成亲好。”
邝济的心沉下来,喉头滑动,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
迟玄睡了过去,在他耳畔一下一下地呼吸,邝济翻过身坐起来,看着他熟睡的面容,他就连睡觉都不肯放松眉头,他的心到底在想什么,他从来就不知道,就连喝醉了也不肯说一句心里话。
“玄,我真的离你那么远吗?”邝济以无限温柔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庞,侧头吻了下去,似作告别。
第二天当迟玄从宿醉中醒来,人们告诉他,邝济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
他靠在张灯结彩的门口,北风似个旁观者浩浩荡荡地穿堂而过,进进出出的仆人,他依然靠在原地,红色的灯笼噗嗤噗嗤地响,白色的雪地岿然不动,他一袭玄色衣服被风吹得狂乱。
他想起到邝府的第一天。
邝济为了他哭泣的小脸,在地牢里,他说要跟他一起变强。但是,现在两个人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从今往后,这条路的脚印便只有自己。
迟玄想起他环抱住自己的双手,那么用力,以及他炙热的肌肤,还有热切的亲吻。好像身体里还留着那日温暖的感觉,然而那个男人却已经走远。
迟玄环抱自己的手臂,风很冷,心也很冷,所有的温暖都被带走了,难过的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温暖。
是他亲手策划将他推开。他的命运本就多舛,本以为可以利用他对他的喜爱达到目的,然而他却再也做不到,甚至不愿让他陷入危险。他能怎么办,只能推开他,让他过正常的生活,迟玄想,这才是最适合他的吧。
邝济迎接新娘回来时,没有看到迟玄。
他在一群人中间行礼,喝酒,说话,所有人都来恭喜他,但是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刻意躲了起来。
洞房花烛夜,晴香浓妆艳抹,却不堪疲惫掩盖不住脸色苍白。
“夫君,晴香真的很开心。”晴香虚弱地靠在邝济肩上。
邝济抚摸着她的发,什么都没说。
屋外,瓦顶之上,雪落在迟玄的发间,他静静地立着,新房内透出的灯光映在他眼眸之中。天地间,仅剩一声叹息。
“你不是说从靳霜入手便可查明真相?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今早我爹叫我五日之内给他一个交代,你说,怎么给?”一大清早庭院的画阁里邝兼冲迟玄发脾气。
迟玄沉默地低下头,真相?凶手?交代?他统统都抛之脑后,自从得知邝济要成亲以来,他的计划就已经暂停了。
“你不是说能查出来的吗?怎么?离开了我弟弟就这么没用了?”邝兼讽刺道,虽然迟玄在自己身边帮了不少忙,但他对迟玄的印象一直不好。
迟玄抬起眼睛,却看到邝兼身后的邝济,他的身边还跟着新婚的夫人及丫鬟。好一双壁人!若不是晴香身体虚弱,邝济搀扶着她,两个人亲密的模样羡煞旁人。已是人夫的邝济,衣着的颜色更深沉稳重,头饰也换了,整个人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个样子。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邝兼不悦地吼道。
“大清早的是谁惹得哥哥生气。”邝济听到骂声,朝他们这边走来。
“哦,原来是新郎官,到哪里去?”邝兼回过头来,看到成了亲的弟弟整个人散发出优雅又恬淡的气质,而新婚夫人亲密和谐,不禁仔细打量。
“晴香见过大伯。”晴香向邝兼行礼道。
迟玄对上邝济的眼睛,波澜不兴地向他们行礼:“迟玄见过二公子,二少夫人。”
晴香微微点头,用袖口轻轻掩住嘴咳嗽。
邝济抬头紧盯着迟玄,周围安静下来,然而眼睛里却有一丝情绪泄露出来。
“正要与夫人去给二老请安。”
迟玄撇开眼睛,退到邝兼身后。
“迟玄又惹哥哥不高兴了吗?”邝济说道,轻轻扶住邝兼的肩膀:“这个人需要一点时间,哥哥,耐心些。”
话中似乎有深意,但邝济只是笑笑便扶着晴香走开了。
等他们走远,邝兼回过头来,看到异常沉默的迟玄,不禁道:“怎么,想回到我弟弟身边?后悔了?”
迟玄眯起眼睛,露出严肃的表情:“二公子沉溺闺房之乐,非成大事之才,迟玄只庆幸大公子肯把机会给小人,小人承诺,五日后必找到凶手。”
话虽说了出去,然而,迟玄却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把给邝兼一个交代,因为凶手就是自己,邝济没有揭穿自己,想来,他对他真的好到无话可说。
然而,看到他与少夫人走在一起,两人和谐恩爱的模样,他的心就好像被针刺到一般难受,好像在嘲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在意?这是迟玄生平头一次尝到了被牵绊的感觉,所以他的计划,统统的忘却了,现在的他,心里乱成一团。
有人挡在他面前,他抬头一看,是芳菲。
“公主问你,计划要挑起净王和邝家军之争,为何迟迟没有动静?”芳菲双手抱臂,一脸冷峻地看着他。
“我已经在计划……”他这样回答。
“计划?我可看不出你计划了什么!靳霜到汤城这么好的机会,你也没有任何行动。”芳菲嘲讽道。
迟玄抬起头,看定芳菲,另一个计划慢慢在心里形成。
“你为什么没有答应大公子?”
听迟玄突然转移了话题,芳菲大窘:“这跟计划无关。”
“你,不是喜欢大公子么?”迟玄继续逼问。
芳菲招架不住:“这与你无关吧!”
迟玄却问:“你,想得到大公子吗?让他专属于你?”
芳菲疑惑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芳菲姑娘,那就要看你了。”
靳霜醉醺醺地从水香阁回到邝宅,他在汤城就一直住在邝家。刚进邝宅,就看到芳菲婀娜多姿地走过。
虽然他知道邝兼曾要将她纳为侍妾,但不知为何事情并没有成,而他发现最近邝兼也并不再看芳菲一眼,心想邝兼对她一定是放弃了。
“小芳菲!”他冷不丁地就从后面搂住芳菲。
“啊!”芳菲吓了一跳,闻到浓烈的酒气,回头一看是靳霜。
“霜公子,您别这样……”
“害羞?去我房里如何?”靳霜靠在她耳畔哄道。
“霜公子,奴婢还要去伺候大公子。”芳菲窘迫地说道。
“兼公子?他不是不收你了吗?你还如此尽心尽力为何?不如……跟本公子回去如何?”靳霜借着酒劲问道。
“霜公子,话虽如此,但总归言不正名不顺。”
“这么说……你愿意跟本公子了?”靳霜有些惊讶,这丫头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何以现在松口。
芳菲满脸通红,不发一言别扭地跑开了。
“唉……”迟玄重重地叹气,推开自己的房门,已经不会有谁再等待在房里,他也不可能再到那个人的房间里了。
迟玄感到累极,一把扑倒在床上。
今天向芳菲说的计划,真是卑鄙极了……他现在变得有点不像自己,做事瞻前顾后,从前的果断决绝统统都不见了。
成大事最忌感情用事。
他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却也破坏了。他亦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有时候甚至有放弃的念头,已经离开皇宫十年了,再回去又怎样?为什么不能认命,为什么要坚持?
他的身边,真的一无所有了。
就连邝济,也不在了。
他属于另一个女人,在那间新房里,他开始了正常又幸福的生活,可是,不该为他高兴吗?他为什么一个人要如此难过?
有时候,他很想把一切秘密都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无情无义,他对他的心意他岂不知,可是他不能说,说了邝济会如何。即使现在说了,一切也都太晚。
太晚了。
“迟公子,迟公子。”清晨就有人敲他房门。
迟玄从宿醉里清醒过来,头痛欲裂,摇摇晃晃要披上外衣。
“怎么了?”邝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公子叫小的来找迟公子,说有要事商量。”仆人回答道。
门一下打开了,迟玄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两个人面前,大冬天他只穿一件白色单衣,头发也散着,脸上的胡渣很深。而迟玄一脸疲惫的模样叫人无法与他平时玉树临风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什么事?”他问仆人。
“大公子请您到军营一趟。”仆人道。
“我知道了,马上便去。”他回复道,就要关门。
门被拦住,寒风吹进来,迟玄抬起头,邝济复杂的眼神让他更无法面对他。
邝济执意要进去,他拗不过他,只好背对他。
邝济闻到屋子里很浓的酒气,桌子上一片狼藉,他极少看他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糕,尤其还毫无节制地喝酒。
“喝那么醉耽误了事,哥哥怪罪下来如何是好?”邝济担心地说。
迟玄无法回头看他,自己糟糕的模样与邝济神清气爽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感到自己的没用,硬着声音道:“公子如此有空不用陪伴新娘子了吗?”
“你怎么了?”邝济觉得他的态度非常奇怪,言语中似乎暗讽,不像素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
“没什么。”迟玄回过身,“小人要更衣,公子请回。”
迟玄冷冰冰的态度让邝济眯起眼睛,考究地打量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以为哥哥最近给你施加了压力,看来我是多此一举。”
“公子如果有多余的时间不如多陪陪新婚夫人,闺房之乐,羡煞旁人。”
邝济听出他话中讽刺,自讨没趣,原以为他们可以做朋友,却不知迟玄早已将他划分为陌生人。果然,他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这么想着,邝济不再多待,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迟玄才瘫软在地上。
他现在,连自己都厌恶起来,讨厌看到邝济就方寸大乱,讨厌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讨厌自己说话冷峻的态度,更讨厌他若无其事的关心。
“如何?是否已有头绪?”军营内,邝兼询问道。
已经强迫自己冷静的迟玄正色道:“大公子是否还记得十年前大人从京城回汤城途中所遇的刺客?”
“记得,我记得当时查不出刺客的身份,但这些年总会时不时遇到刺客。”邝兼记得确实有这样的事。
“刺客正是净王的人。”
“你有什么证据?”邝兼大惊。
“公子请看。”说着迟玄拿出一个令牌,递到邝兼面前。
“这是……”令牌上赫然写着一个“净”字。
“这是小人从刺客身上搜到的。”
“这跟纵火一案有什么关系?”邝兼问道。
“公子不妨想,净王一直暗中对邝家不利,此次纵火幕后黑手他的嫌疑最大,更者,现靳霜无故到汤城,汤城属偏远荒凉之地,这是为何?”
邝兼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打探邝家虚实,再做对策。”
邝兼思考了一会:“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都只是你的推测,根本无真凭实据证明纵火的就是净王派来的人。”
“况且,净王为何要与邝家做对?”
“公子有所不知,大人一直是稳定江山的得力干将,而净王难免没有……”迟玄没有说下去。
邝兼更为惊讶,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必须要与父亲商谈。
“此事非同小可,待我向父亲禀告,以免节外生枝。”
“是。”迟玄应道。
隔了一会,迟玄又道:“公子,有一事不知应不应该相告。”
“什么事?”
“关于芳菲姑娘。”迟玄观察着邝兼的表情。
听到这个名字邝兼的脸就沉下来,自从上次她拒绝了他之后,他心想不过一个不识好歹的奴婢,女人他邝兼要什么样的没有,便不再放在心上,又日日流连花街。
只是,却再没有人等在家门口,陪在他身侧,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女人怎么了?”他还是问。
“今早小人从宅子出来,听到霜公子向大人要了芳菲姑娘。”
“什么?”邝兼不禁提高声音。
“大人看他喜欢,也就同意了。”迟玄继续不紧不慢地道。
“什么叫他喜欢就同意了?本公子的女人有没有问过我?”邝兼勃然大怒,转身走出帐篷。
立在帐篷中的迟玄,唇边缓缓扯出一个阴郁的笑容。
“我不同意!”书房内,邝兼一见到父亲就大声抗议。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就同意了。
“一个你不要的奴婢,值得你这样大吼大叫吗?”邝修士皱眉,看儿子为了女人的事如此无礼,很是失望。
“我不要也不给靳霜!天下女人多得是,他想要什么没有!”邝兼是说过不要芳菲,但也绝没说过要放开她。
“放肆!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跟为父争吵吗?”邝修士已经为小儿子娶了一个病怏怏的女人头痛,现在大儿子还要为一个奴婢大声来质问他,他非常气愤。
“爹爹,我不是来跟您吵架,我只是不允许,不同意芳菲离开邝家半步。”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奴婢,你想要再找一个就是,霜公子是什么人物,岂是我们邝家可以得罪的!”
听到父亲如此重视靳霜,邝兼更是气愤:“爹爹,人家已经视我们为眼中钉,我们还蒙在鼓里!”
“你说什么?”邝修士惊讶地问。
邝兼便将迟玄分析的那一套转述给父亲,“所以,我们有必要这样讨好他吗?”
邝修士听了这番话,沉吟片刻,问:“你说刺客和纵火都是净王的人,可有证据?谋反之事非同小可,切莫胡言乱语。”
“爹爹,难道靳霜此次到汤城不是为了探我们虚实的吗?”邝兼双手撑在桌子上,喘着气。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邝修士道。
“好,那芳菲呢?芳菲的事不用再议,我是不会让给靳霜。”
邝修士听到儿子还是说这样没出息的话,不禁怒火中烧:“你什么时候长进一点,为了一个女人行事如此鲁莽,以前艺妓上门闹事也是,他日怎可将大业交给你?好了,不必说了,此事我已决定不得再议,出去!”
邝兼无话可说,知道父亲的性格说一不二,不得不退了出来。
“芳菲,你真是好命,先有大公子亲睐,现在又被霜公子看中带回宜城,叫姐妹们好羡慕呀!”花园里,众丫鬟在扫雪。百花皆残,唯有一树梅花盛开正艳。
芳菲站在梅花树下,映照她粉色容颜,有点点花瓣飘落发间,颇为素雅。然而芳菲并没有露出快乐的神情,只是低垂着眼睛。
他应该听说了吧,他会来找自己吗?芳菲心里想,全然没有留意其他人说什么。
“芳菲,你到底是喜欢大公子还是霜公子啊?”有人问道。
“那还用说吗?人家芳菲过几天就要启程了。”有人回答,伴着铃铛般的笑声。
“啊……大公子!”众人突然看到邝兼,不知他何时已在身后。
邝兼沉着一张脸,犹如凛冽的冬天,众人连忙告退,芳菲亦跟着要走。
“你留下来。”
看着邝兼严肃的样子,芳菲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他终于来找自己了,终于。
雪被扫在两侧,邝兼沉默的样子让芳菲很紧张,只听到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万籁俱寂。
“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邝兼一开口,如此说。
芳菲觉得难过:“公子在生气吗?”
邝兼扯出一个笑容:“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不过是一个我不要的女人。”
残忍的话让芳菲的心更痛。
“既然如此,芳菲告退。”芳菲害怕再面对他,眼泪就要掉下来。
“站住!”邝兼却在她经过身旁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叫她连连抽气。
“不是威胁我绝不做小妾?怎么,现在转过头又可以做别人的小妾?”邝兼大声质问,心中一股怒气无处发泄。
芳菲被问得无话可说。
“宁死不从?哼,芳菲,本公子真是高估了你!”邝兼讽刺道,想到被她拒绝一口气就难以下咽。
“不是的。”芳菲也乱了,她该如何跟他解释。
“不是?”邝兼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以一种愤怒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女人,芳菲的眼里一下就蓄满了泪水。
“你以为本公子会在乎?收起你那可怜兮兮楚楚动人的模样给霜公子看吧!这一套对本公子不起任何作用!”邝兼被她的泪水搅得心烦,想到这女人口不对心,他高傲的自尊受到严重的伤害,不由得句句讽刺。
芳菲知道他生气,气自己不服从他,更气跟了靳霜。然而,他会为了她有所行动吗?芳菲不知,更无法猜测。
人心本就是变化莫测的东西,有的人以为能够步步为营,企图掌控别人的心理,却不知,早已被别人掌控。
这个时候,邝济又要出远门。
因为司马山与西域诸国有贸易往来,最近路途中常有强盗出没,让他很是头疼。邝济作为女婿又闲赋在家,于是提出亲自运货。邝修士对此没有说什么。
邝济从外面回来,漫不经心地推开门,带着风霜走进温暖而充满香气的房间。
他脱下大氅,刚转身晴香就接过他的衣服。他没说什么,晴香将他的大氅放置一旁,又动手解他的腰带。
他有些惊讶,这才留意到今天的房间有些不同。案几上摆放着香薰,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好,红烛昏暗,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到窗棂上。而今天的晴香,化了淡淡的妆,仅穿一件单薄的内衣,对上他疑惑的眼睛,透着盈盈的笑。
“夫君,成亲以来晴香就没有好好做到妻子份内之事,明天你就要出远门,今天我们早些休息吧?”晴香的脸红扑扑的,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邝济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成亲以来他体谅她的身体,一直对她守乎礼节,不曾碰过她。现在听到她这么说,竟犹豫起来。
“夫君?”良久不见回答,晴香抬起头。
邝济脑海里闪过迟玄的脸,想起他说“有时间不如多陪陪夫人,闺房之乐,羡煞旁人”。闺房之乐?罢罢罢,他已经是人夫,何以再想那些无用之事,再想起那个无情之人?
“你真的没问题吗?”邝济低头询问道。
晴香摇摇头,颇为娇艳。
邝济一把抱起她,往床上走去。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发现晴香正在发抖。他连忙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夫君?”晴香害羞地看着他。
邝济直起身子,解开腰带,不一会儿,只剩下单衣重新回到床上。晴香带着少女般的羞涩简直不敢看他,然而他看着晴香,却是满腹心事。
他倾下身子,鼻息停在晴香的脸颊处。女人的香气钻进他的脑子里,诱惑着他,然而为什么他会如此迟疑?
晴香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格外动人。邝济抚上她的脸,柔软的,温热的,弱不禁风的,他的妻,他的枕边人。
这时晴香却剧烈地咳嗽,原本红扑扑的小脸更红了,邝济连忙以被子搂紧她,试图安抚。
然而晴香的咳嗽声一直不断,在这寒夜里竟犹如一把锯子,一下一下地锯着邝济的思绪,他的心随着咳嗽声起伏不定。不知过了多久,晴香终于安静下来,但她又恢复了平日里憔悴的模样,双眼无光,嘴唇惨白,更叫人心痛。
“睡吧,夫人。”邝济安慰道,搂住她,眼睛看着床顶,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等听到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邝济才缓缓起身,为晴香盖好被子,下了床,重新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晴香才睁开眼睛,然而泪水却溢满眼眶,斜入发间。
屋子里太温暖,暖得邝济都有些呼吸不过来,晴香太香,香到他都迷惑了。然而,屋外的寒风,才是他真正喜爱的。
邝济坐在长廊的台阶上,雪花飘到他手中,消融了。
迟玄正要回房,路过台阶却看到邝济坐在台阶上,头靠着栏杆,低着头,雪落在他头发上。
他睡着了?迟玄迟疑地上前,看到邝济的睡颜,不禁皱眉。明明有房间却要在这里睡觉?这个人不会冷吗?
迟玄连忙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了,迟玄见他睡得沉,便蹲在他面前,仔细地以目光描绘他的五官。小时候就觉得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长大了轮廓也变深了,但那清秀的眉眼没有改变,甚至还多了一分爽朗之气。
迟玄想伸手,却还是收回去。
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不去触碰,也不去打扰,这样就是最好的。
漫漫下雪夜,邝济身上的披风传来熟悉的味道,然而那雪地上的脚步却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