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灵王预备役》素雪尘

35、老少相谈

　　眼前的老人目光锐利，面无愠色却不怒自威。
　　此时，释怀沉默地看着他，他亦止步看着她，两者相视无言。
　　这种现状持续到露琪亚偷偷地拉了拉释怀的衣袖，后者这才记起自己也应该行礼。她随即便朝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失礼了。”然后她维持着半躬身的姿态，快步退到走廊的一边，让出道路，不敢再看那个老人的表情。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头顶上的苍老声音似略带笑意。
　　“我叫雏森释怀。”当他问她名字的那瞬间起，释怀就已猜到老人的身份。因为，这句话让她想起自己与朽木白哉第一次见面时，本来无视她的他，突然就回过头来问她名字的样子。
　　释怀私下觉得，会留意到她这种无名小辈的人，也都是值得她去留意的人。

　　“不错的名字。——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不知道小丫头你有没有兴趣陪老朽我喝杯茶，顺便打发打发时间？”
　　“难得朽木队长有此雅兴，若您不嫌弃我的身份低微、不懂规矩，小辈我自然乐意相陪。”释怀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客套话，所以她多少有点忐忑于自己有没有用词不当，而至于丢人现眼。
　　“那你就随我来吧。”默许了释怀对他的称呼，可见这老人果然是盛传中的朽木银铃。
　　当下，朽木银铃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从他的语气中也仅能听出一丝欣然喜悦。他说着就健步如飞地越过露琪亚和释怀的身边，径自往四通八达的其中一条走廊迈步而去，始终连看都没看露琪亚一眼。

　　虽然不知道朽木银铃找自己到底有何贵干，但总不至于要为难她吧？所以，释怀瞅了眼依旧躬着身的露琪亚，便毫不犹豫地跟上朽木银铃的脚步。
　　不多时，释怀便与朽木银铃相对而坐在临窗的榻榻米上，前面的矮桌上正放着家仆刚倒的热茶。一时之间，一大一小的两人都没有说话，任由沉默在四下蔓延。

　　直到释怀自斟自饮地喝到第三杯茶时，朽木银铃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转而看向她地缓声道：“你知道我刚才第一眼看到你时的感想吗？”
　　“自然不知，还望您告知晚辈。”
　　释怀有时还是会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的，特别是朽木银铃这种老成精之人的看法。更何况，释怀很是敬服他的老练沉着和威严凌厉，所以她更是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了，有如每个人在意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的看法一般。

　　“感想就是你让我看不到底，还给我一种你身虽屈膝而跪，心里却藐视一切的感觉。”
　　“您是说，我向你行礼时的恭敬是假的吗？”释怀有些错愕，她还真想不到自己会给朽木银铃留下这样的第一印象。
　　“那倒没有，你行礼时恭敬是有，却没半点真心实意的感情在里面，所以虚得很，让我觉得你在藐视包括我在内的一切。我想，你只是单单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糟老头来行个可有可无的晚辈礼吧。这样的小辈，我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朽木银铃抿了一口茶，而后静静看着茶杯出神般继续说，“而且，你也不像流魂街那小丫头一般怕我，现在也是。再有，你的气度和你的身份有些不符合。”
　　“……”

　　朽木银铃的话让释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半晌，她不自觉地就露出一个苦笑：“也许你说的都对，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一个普通的流魂，还是一位高贵的贵族，都要以‘自己是一条命，别人也是一条命，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心态来面对自己以外的存在而已。
　　“要是一见到你们这些贵族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的话，那就等于轻视自己的生命和存在。若我身心就此向您卑躬屈膝，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可耻且可悲。所以，我会向您行礼，的确是因为我敬你是位老者，和敬重您的为人与平生，而不是敬重您的身份和地位。”
　　由于释怀过久没和外人表露自己除感情以外的心声，以至于她一下子好像说得太多了。

　　“你…好像答非所问了。”朽木银铃心中有所触动，表面却一派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瓷杯，而后眼中精光闪动地直盯着释怀。
　　“您是指我的气度吗？——您是否觉得我像个老人？”
　　“也不至于像老人，但的确有些老人云淡风轻及老神在在的气质和态度。可在我看来，你还是太过年轻。”朽木银铃的神色在说话间终于显得和蔼了些，其不怒自威的气势也在逐渐减弱。或许，他总算愿意放下他自觉高人一等的架子了；也或许，他真的老了。
　　而释怀听闻其言，不禁自嘲地摇摇头：“那是自然，毕竟我经历过的事，远没有你经历的多。”即便他并没有经历过对她性格冲击最大的“死”。
　　“是吗？我听着怎么觉得你的阅历似乎也不少。”
　　“是不少。”

　　释怀自己动手倒了第四杯茶，然后她捧着那雅致的小小茶杯，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茶香，这才继续道：“其实，我挺喜欢和老人家交朋友的，只因我的同龄人大部分都十分不成熟，所以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我的想法。——虽然老者有时也未必能理解我的想法就对了。
　　“而且，尸魂界里的老人家都太过古板，又或者是你们实在是太老了。当然，您只是前者。”释怀毫不客气地说出朽木银铃的缺点，也不怕他会生气，更不怕自己会得罪人。
　　“你说我古板？”听罢释怀的话，朽木银铃的声音果然立即就阴沉起来。
　　“没错，要是连我说出你的缺点您都接受不能，这就证明你已经古板得无药可救了。”释怀直视着已经皱起眉头的朽木银铃，尽量用平和的眼神看着他，“您生气了吧？”
　　“哼，我还犯不着为一个黄毛小丫头的话生气。”
　　“……”

　　释怀暗暗摇了摇头，紧接着她就转移话题道：“您不喜欢露琪亚？就因为她只是一介流魂吗？”虽然知道自己不该火上浇油，但释怀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她十分在意的问题。
　　朽木银铃眼神微暗，语气却依旧沉着而笃定，其话语间有着不可一世的轻蔑：“没错……”
　　“我也是一介流魂，想必朽木队长也很不欢迎我来到你们的宅邸咯？”释怀冷声打断朽木银铃的话，随即也冷下脸来，“那我是不是应该立即离开这里呢？——晚辈与您实在有泥云之别，朽木队长，为免旁人闲话，我还是就此告辞吧。那么，多谢您的好茶。”
　　话音刚落，释怀便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礼，她刚要故作生气地离开，却被一个夹杂着威胁的威严声音镇住——
　　“你要是就此离开，那就是对我最大的不敬。”

　　朽木银铃仍然貌似悠闲悠哉地闻着茶香，视线完全不放在释怀身上：“你与那个丫头当真完全不同，单是胆量和骨子里的高傲就要比她强上百倍。”随后他看似不经意地瞄了释怀一眼，就继续喝他的茶了。
　　释怀有些无奈地重新坐下，虽然她刚才并不是真心要离开，但她的生气却是实实在在的：“朽木队长您这是在赞我，还是在贬我呢？”
　　“我当然是在欣赏你。而且，我喜欢你这种个性，即便你只是一介流魂。”
　　“哦，那我应该感谢您的欣赏吗？”释怀语调上扬，把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的，让她自觉这样说话的自己实在招人讨厌，唯有这点，她很有自知之明。
　　“随便你怎么认为。——我只是想告诉你，所谓贵族，贵的可不只是身份。”朽木银铃看着释怀的眼神随话语变得凌厉，“别急着帮那丫头辩驳什么，那只会让我更不待见她，而且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念及露琪亚对朽木银铃的畏缩，释怀一时还真对他的理论无言以对。
　　“不说那丫头，我就想问你一些问题，不知道你可否诚实回答？”
　　“你问吧，回不回答，我总得看看是什么问题吧？”释怀也端起茶杯，重新喝起茶来。

　　“你前世的身份是什么？”问这话时，朽木银铃似乎连他最后的矜持都放下了。
　　“巫女。”释怀毫不犹豫地回答，望见朽木银铃有些不明所以的眼神，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您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可以叫人去查，我懒得解释。”
　　“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惊讶于人间竟还有人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巫女。——你喜欢我们这里吗？我是说我们这个家族的一切？”朽木银铃神色有点古怪地问着让释怀不明所以的问题。
　　“一般般吧，对你们不算了解，谈不上喜不喜欢。”释怀觉得十分莫名——朽木银铃该不会是在收集各种出身的死神对他们家族的看法吧？
　　“你觉得我的孙儿白哉这孩子怎样？”
　　“不怎么样，只觉得他太过孤高和藐视一切罢了。”
　　“你不也藐视一切吗？”
　　“他应该是以自己高于一切的心情傲视一切吧，我只是藐视少数本人看不上眼的东西而已。况且，与其说是藐视什么，还不如说是我在漠视什么。”
　　释怀有时也会看不懂自己，因此她也会迷茫。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所以她回答问题的语气都是含含糊糊的。
　　——当下，释怀看着窗外小院中的春花，思绪飘得老远。只因她得知了别人眼中的自己，便忍不住开始审视真正的自己。

　　朽木银铃也沉默了，许久，他才有些悠远地轻叹了一口意味不明的气，然后他才语气悠长地感叹道：“也许，在你眼中，我和白哉都是那种你不喜欢的‘古板’家伙吧。但是，我们必须以这种‘古板’来遵循自古以来、许多墨守成规的规矩。或许其中有些是对的，有些是不对的，但我们都必须坚守这些规则，以此来延续家族的长远威望，这是每代家主都必须肩负的责任。我们身上所肩负的责任之重，不是你这个小丫头能懂的。”
　　“我是不懂，但是我也不想懂。”释怀看着朽木银铃的满脸沧桑，一脸无所谓地微笑起来，“还好，你们的任重道远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倒是觉得，你要是嫁进朽木家的话，一定会是一位优秀的女主人。”
　　朽木银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让释怀把一口茶水直接喷到他的脸上。
　　“……可惜，我是不可能嫁进朽木家的。”半晌，释怀顺了口气才故作遗憾地说道。
　　“没什么事是绝对的。”
　　“……”

　　一老一小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正聊得投入，忽然门外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随即老管家恭敬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老爷，晚宴要开始了。”
　　“我这就去出席。——小丫头，我们走吧。”
　　“老人家，您先请。”

　　刚出门口，朽木银铃看了老管家一眼，忽然语重深长地吩咐说：“老慎，你从今天开始要改口叫我银铃长老了，现在白哉才是真真正正的老爷啦。”
　　“是，银铃长老。”
　　……

　　-
　　天色渐暗，夜风渐凉。
　　但朽木家却四处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释怀听着不远处的喧嚣，心情莫名宁静。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长谈吧。那是憋在她心里的感概和想法全都发表完般的空阔感，她的心情明净得前所未有。
　　不过，也只有和这样的老人在一起时，释怀才有勇气表达出自己的真正想法。要是与露琪亚或藤原谈这种类似的话题，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太过老气横秋。
　　或许，感情理想之类的话题应该与同龄人谈论，而处世为人之类的话题就该与老人家们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