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浅焰微冷》暮客山海

20、【潜行中的暗影】

　　[老旧的齿轮从沉睡中复苏，厚重的锈迹自齿刃脱落，缓慢转动，撕去伪装，露出了獠牙。黎明撕开长夜，直冲天际的巨大钟塔，即将敲下第一声钟响。]

　　昏暗空旷的大殿内，阴谋的策划者们围坐在长桌前，每个人的脸遮蔽在阴影里，不以真面目示人。长桌中央，一块漆黑塔型的晶体悬浮在半空，晶体表面变换流淌着金色的纹路。

　　伪装过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这些短暂的“同盟者”们，或真或假的交换着情报。

　　“洛菲七代的遗产已经苏醒。”
　　“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杂种，有那么值得期待的价值吗？”
　　“库拉路的预言不会有错，那是最正确的指引。”
　　“老顽固，居然宁愿相信一块已经死了的石头，也不相信方尖塔的启示。醒一醒吧，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大言不惭！库拉路是永生的，永远和煌之族的时间与命运同在！”
　　“那些劣等血脉的叛徒会带着‘祭品’归来。”
　　“牧特拉神殿干涸的祭台，等待着叛逆者的血肉和骸骨。”
　　“尽快，要尽快！”
　　“让‘探路者’去，撒下诱饵。”
　　“撤去‘围栏’，让他们进来。”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影子，可是无处不在。”
　　……

　　第二天清晨，从里包恩的身边醒来，沢田纲吉感觉自己平静了许多。

　　多日以来晃动不安的情绪，似乎都已在昨天那片漆黑的夜里，随着里包恩臂弯的温度流淌进身体，慢慢沉寂。

　　难得安稳的睡了一觉。

　　睡眠得到充足，清醒过来的大脑，让纲吉有点不好意的悄悄松开手里攥了一晚上的衣袖，不用想也知道那块布料肯定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了。想象了一下自家老师对衣着的龟毛程度，少年心虚的往后轻轻挪了挪。

　　自认为已经挪出警戒线外的少年稍稍松了口气，刚准备一鼓作气逃离案发现场时，耳边男人低沉平稳的声线突然响起：“记得今天把衣服拿去烫平还给我。”

　　被当场抓包，纲吉惊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着促狭的乌黑眸子，瞬间就泄了气，忍不住小小声抱怨着：“醒了就不要装睡吓我啊……里包恩。”

　　“是哪个爱哭鬼昨天晚上撒娇拽着我的袖子不松手。”男人稍显恶劣的抬了抬唇角。

　　被里包恩一语道破小心思的少年，像是被突然扯了尾巴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肉眼可见的粉红攀上白皙的耳廓，想说些什么辩解又无从下口，最后恼羞成怒的掀起被子盖到家庭教师的脸上，翻身下床。

　　难得纵容自家学生如此放肆僭越的举止，杀手好脾气的从脸上扯下被子，看着少年气呼呼往门口走的可爱背影，心情颇为愉悦的勾了勾唇角。

　　早起过来看儿子的沢田家光，敲儿子的房门没敲开，正疑神疑鬼的担心儿子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思考要不要闯进去时，不远处的另一间卧室的房门突然被气势汹汹的打开。

　　沢田家光神情震惊的看着自家儿子衣衫凌乱、眼尾微红的从里包恩的房里走出，身后还跟着没换下睡衣，半敞着大半胸膛的房屋主人。

　　“……纲？你们……？不不，这、这个年纪是不是有点、有点太早？”

　　被喊了一声才注意到家光站在他房门口，纲吉一脸茫然的看了看仿佛被雷劈中语无伦次不知所云的老父亲，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怎么了，爸爸？”

　　里包恩抱臂倚靠着门框，姿态悠闲，唇边勾起嘲讽弧度：“一大早就非正常活跃大脑也不是什么好事，家光。”

　　“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听出杀手的弦外之音，家光尴尬的笑了两声，悄悄松了口气。昨天他可是刚怀疑完某人对他家宝贝儿子居心不轨，结果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一场视觉暴击，对心脏刺激太大了。

　　家光迈开步子，不动声色的走近将儿子揽到身边，顶着儿子茫然的视线，略显生硬的岔开话题：“早上好，纲！既然已经睡醒了，就跟爸爸一起去吃早餐吧。”

　　“早餐可是很重要的。身体的健康要从一天的早餐开始，对吧！”说着就要带着纲吉往外走，不过没能成功。

　　眼神狐疑的在家光和里包恩之间巡视了一圈，纲吉还是没懂两人之间打什么哑谜。从家光的胳膊底下钻出来，纲吉表示自己要先去洗个漱，再去吃饭。走之前还有些呆的没忘了刚起床时里包恩随口的一句调侃，认真的表示自己会“负责”——

　　“里包恩你的睡衣一会儿给我，我会对它负责的。”——把褶皱烫平，变回原样。

　　“哦？我应该稍微期待一下吗。”里包恩挑了下眉，稍微从门边直起身子，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捏了捏纲吉的脸颊，但马上被少年气鼓鼓的挥开，然后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纲吉的本意是不想在里包恩手里留下一个可以随时调出来用作嘲笑他的“把柄”，然而这句话在完全不了解儿子和里包恩之前发生了什么的家光听来，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想歪。

　　时至今日，沢田家光才开始反思九代目和支持九代目的自己，是不是挖了一个大坑……比如，坑里不小心掉进了他的宝贝儿子，之类的？

　　“你也差不多要习惯了，家光。”杀手捋了捋耳边卷曲的鬓角，无谓的顶着老父亲复杂而欲言又止的目光，语气平直的陈述着一个再合理不过的事实：“总这么敏感可不好，毕竟他早就习惯了我的存在。”

　　沢田家光沉默了一瞬，论对他儿子的了解，以及他儿子的依赖程度，的确是眼前的家伙更胜一筹。更何况，他们已经在一个房间住了两年——可那时候这家伙只是个小婴儿！小婴儿！跟现在能一样吗！

　　两个随便跺一跺脚，里世界就能震上一震的金字塔尖级别的大佬，在一个普通的清晨，于逐渐诡异的气氛中两相对立，无言沉默的对视了半晌，最后话题终止于沢田家光的一句叹息。

　　“有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表情怪异的又补了一句：“他还小。”

　　早餐过后，纲吉难得没有像前几天一样，懒洋洋的躺在落地窗前的垫子上晒太阳。平常都是太阳没晒三分钟，就头一歪睡了过去，直到中午饭点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叫醒。

　　这是个好现象，至少比之前刚醒那几天看起来精神要好一些。

　　西塔流好奇的跟在今日难得清醒的纲吉身后，发现他们家少主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来到了洗衣房。

　　早上起床之后，会有女仆过来收拾他们穿过的衣服拿去清洗，既然说了要对里包恩那件睡衣负责，就一定要做到，免得那个以取笑他为乐趣的“恶劣先生”，揪着这条小辫子不放。纲吉挽起袖子，摩拳擦掌的准备迎战里包恩那件被他扯皱的绸质睡袍。

　　门外顾问总部的女仆们手脚都很麻利，吃个早饭的时间，衣服已经洗好准备熨烫了，赶在女仆下手前救下马上就要“焕然一新”的睡袍，少年在女仆奇怪的视线里，抱着衣服跑进了烫衣间，顺带放进来两条“尾巴”，关门落锁。

　　悄然出现在洗衣房门口的黑衣杀手微弯的唇边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女仆出声行礼的动作，女仆微笑着躬身会意，任由少年在烫衣房里胡闹。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凑过来的风赫斯轻飘飘坐在一根看起来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的细架子上，同旁边空着的熨台上小狗一样蹲着的西塔流一样好奇的看着纲吉手底下忙活。

　　烫衣服这件事，纲吉看过很多次，毕竟自家妈妈勤快贤惠，所有的衣服都会熨烫平整才收起来，但亲自上手去烫衣服，他还是头一回。

　　回忆着记忆中母亲烫衣服的步骤，少年还是很有常识的看了看熨烫机里有没有水，发现水不多，少年又往里加了些水。

　　在一旁观察的风赫斯见纲吉打开开关预热完毕，就要直接下手，不禁略微质疑了一下他家少主的动手能力：

　　“少主，你确定，不用练习一下吗？”
　　“那个东西，似乎很烫的样子。”

　　西塔流也认同的点点头。说实话，他家少主除了战斗能力，日常能力真的挺……一言难尽。

　　被拦住动作的纲吉看了看手里的熨烫机，又打量了一下平整铺在烫台上等待“宰割”的衣料，思索三秒，点头：“有道理。”

　　……事实证明——直到第十三条餐巾惨烈“夭折”，少年也没能掌握手里这玩意儿的用法。最后不由得庆幸，还好没直对里包恩的睡袍下手。

　　看着旁边那堆餐巾的“尸体”，抱着手臂思考失败的原因，想了有一分钟，搜寻未果。少年鼓了一下脸颊，不太甘心的打开烫衣房的房门，顶着女仆们忍笑的目光，诚恳的请求帮助。

　　看着睡衣在女仆手下，很快平整如新，纲吉讪讪的搔了搔脸颊，自我安慰：没关系，熨烫机里的水是他加的，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熨烫的……吧？反正里包恩也没看见事发经过。

　　认真向帮忙的女仆道过谢后，纲吉抱着烫好的衣服带着两条小尾巴刚从洗衣房出来，就撞见了靠在洗衣房对面墙壁上的里包恩，惊得差点没扔了手里的衣服。明显看出杀手眼里看好戏的意味，纲吉到底没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衣服烫好有他的一份功劳。

　　“我承认，事实证明，这件事情我不擅长。”
　　“但是它恢复原样了！”纲吉举了举手里的衣物，嘴硬的强调。然后快速将衣服塞到里包恩怀里，以借“检查身体”为由遁走。

　　本以为自“复生”之后，纲吉的性格就变得有些陌生，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很多小细节的反应，都让里包恩确信，眼前这个，还是他那不争气的学生，从始自终，都没变过。他只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刻，学会了拙劣的伪装。

　　等纲吉再回到众人视线前，发现平常要磨蹭拖拉到下午的身体检查，居然也提早完成了，斯察汀眼神怪异的看着做完检查回来捧着水杯喝水的纲吉，没忍住问了一嘴：“都适应了？”那股力量居然能这么快的被完全吸收沉淀？

　　“哪那么容易。”折腾了一整个上午没歇着，正觉得身体有些疲乏的纲吉懒洋洋的掀开眼皮，分了他一个眼角。“今天特殊情况，特殊情况。”

　　放下手里的水杯，纲吉推了推身后的几个抱枕，揉了揉已经开始打架的眼睛，正准备小眯一觉时，一股异样的能量波动突然闯入感知。

　　同在房间内的雷修娜几人也收敛了表情，将视线集中于发出能量波动的位置，房间内突然安静绷紧的气氛，立刻被里包恩察觉到。杀手皱了皱眉，有什么发生了，但他的确什么都没感觉到。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察觉到相同异样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斯察汀在几人的视线中来到发出能量波动的窗边，从窗前的光线里拽出一根赤金色的丝线，丝线在斯察汀面前自动缠绕出几个怪异的图形后，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是一条无署名的高级单项“脉络”传讯。

　　「围栏已开，探路先行」

　　这条讯息的内容，让理解其含义的几人都皱起了眉头。究竟是什么人传来的消息？“那边”的人居然能这么快掌握他们的行动？还是说这是陷阱？但“那边”能捕捉到他们的具体位置吗？消息内容太过真实，反倒让人觉得需要怀疑。

　　看完消息后，纲吉拧着眉头思索了几秒，从沙发上坐直身体，扭头问旁边沙发上坐着的里包恩，“可以帮我联络一下瓦利亚那边吗？”

　　“稍微有些事情要告诉他们。”

　　“等下少主！这种来历不明的讯息你也相信？！”

　　“这条‘脉络’给我的感觉，并没有什么恶意，相信一下也无妨。”
　　“况且，这的确是‘那边’最可能做出的下一步行动。”

　　相比其他几人凝重起来的表情，纲吉的反应称得上平淡，轻易就接受了这条情报的可用性。

　　里包恩皱了皱眉头，结合几人的表情和刚才交谈的内容，他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刚刚他们收到了情报，但情报的来源并不可信。

　　“接下来，敌方会有所行动吗？”他问。

　　纲吉点点头，神情隐隐露出一些担忧：“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沾染了我的‘气息’，恐怕已经被当做目标了。”

　　“被那些怪异生物吗？”

　　“不，那些只是最低级的。”
　　“按照刚刚收到的情报，头领级的‘探路者’也要出动了。”

　　“前提是情报可信——那确实需要提醒一下。虽然不否认这些人以这个世界的力量标准来评判的话，战力的确够强。”雷修娜还是对情报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但她并没有反驳纲吉想要预警的举动，提早警惕起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西塔流伸手比划了一下补充道，语气有些嫌弃：“头领级的‘尤图拉’，和之前拜访的‘小可爱’们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即使有着所谓的‘世界压制’也不是能轻易摆平的家伙。很讨厌。”

　　“而且，那些家伙可不会好心到一对一的上门较量。阴险狡猾和不择手段，才是那帮家伙最贴切形象的代名词。”

　　这条情报的到来，让气氛刚刚缓和没几天的门外顾问基地，再次紧张的戒备起来。
　　在不远的未来，未知的战斗即将展开。

　　晚餐过后，纲吉在房间里翻开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原本空白的第三页开始出现红色的线条，勾勒出狰狞可怖的图案，正是从笼中走出的“探路者”。

　　而笔记的第四页，出现了一座方尖塔和百合花。

　　纲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巧合吗？
　　不，不可能。即使有些荒谬，但三次的“巧合”足够证明，这本笔记，拥有某种“预知”的力量。究竟是谁给他留下了这本笔记？他到底忘了什么？

　　无论怎样努力的一点一点细细筛选记忆，他还是无法找到关于这本笔记的任何线索。

　　纲吉叹了口气，合上笔记。不管怎么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本笔记对他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去确认一下吧，第四页笔记。
　　纲吉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瞬间，暖棕的瞳眸里闪过一瞬明亮的赤金。

　　伴随那阵极快出现又消失的赤金色，纲吉的房间内突然出现一个银色的圆环，如同切割开了空间。

　　“少主，您找我？”西塔流亮着眼睛，笑嘻嘻的从银色的圆环中探出头来。

　　“阿流，帮我做一个‘通道’。”

　　眼睛紧紧盯着房间内还在链接着的“起点环”，西塔流有点不安的抓了抓头发，后脑的小发辫上此时缺了两只环饰。

　　一只已经变成了“起点环”，而另一只，被纲吉拿走戴在了手上。

　　“抛点通道”没有落点坐标就敢迈进去，他们家少主还真是乱来第一人，他拦都没拦住！
　　啊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可少主又让他不许告诉别人！他现在也不敢出去找人！

　　回想着纲吉进入通道前轻飘飘留下的那两句话，西塔流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懂啊！

　　什么叫——

　　“不用担心，如果是去找那家伙的话，没有坐标也没关系。”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很相似，并且拥有‘世界一角的联系’。”

　　—杰索家族总部—

　　晚餐过后，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又多吃了一点的白兰端着饭后甜点回到房间。刚一推开房门，房间内的景象让紫罗兰色的眸子骤然缩紧。

　　一瞬的惊诧过后，他微弯起双眼，淡色的唇边卷起笑意：“这可真是个，超级惊喜。”

　　房间内，坐在窗台边缘的褐发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丝毫要寒暄叙旧的意思，直逼正题。

　　“别装傻了白兰，把东西交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