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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长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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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有些大,屋子附近的树叶被风吹得飒飒的响,从有些漏风的窗户外传来了蟋蟀的叫声和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现在是晚上,我在地上,而不是那个地下山洞里。
我仰躺在床上,脑子迷迷糊糊的。
人刚从梦里醒来就是这样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对周围事物的感觉也很迟钝,不过我不是这样。我不是人,我迷糊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什么时候去偷那件东西,或者已经偷到手了?
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起码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我生活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跟从小抚养我长大的老师一起,有一个女人自称是我唯一的族人,希望我从我们的天敌,我的老师那里,把族群很重要的东西偷回来。
在我的记忆里,我答应了女人,然后死在老师手里很多次。但是每次死去之后,我都会在女人找到我之前的某个时间点醒来。
我有时候都以为,那许多次死亡只是因为女人的要求和对老师的恐惧而衍生出的一个梦,我在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每次“重生”时我会这么想,一旦清醒过来,我就明白,它绝不是梦。
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种族,可是在一次次死亡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的全貌,那是女人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的事,老师也没有告诉过我。
我重生回来的时候正在做梦,梦到了老师第一次杀死我的场景,那时候我的右臂变成了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力大无穷,然后老师几乎只是挥了挥袖子,我就被压成了一滩肉泥。
这是很模糊的一段记忆了,因为在这之后,我死了多少次,自己都记不清。死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大概已经涵盖了人知道的所有的死法。
无数次之后,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就比如现在,我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死回来的。我尝试过不去偷那件东西,也尝试过直接问老师讨要那件东西,可惜结果都不怎么好。
不答应那女人,我总会在一段时间之后活着回到女人来找我的那天,简直是无限循环。直接讨要的方法我只用了一次,然后死了。直到现在我也记不起来自己怎么死的,只剩下恐惧,之后我再也不敢在老师面前提起女人。
我睡不着,干脆起来去看墙上的日期。
是女人来之前的三天,老师现在就在我隔壁,我不知道他需不需要睡觉,但是我相信我做什么他都知道,他在我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是永恒的,是神一般的,可惜,他是我的天敌。
我猜如果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或者不让老师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会一直活在老师身边,不用担心饥饿、危险、死亡。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陷入了一个怪圈,谁也救不了我,我只能一次一次的赴死。
说到我原来的样子,似乎是在每次接触到那件东西之后都会变回去一点,不久前,我已经知道自己原来是个什么东西了,就是个不怎么常见的怪物。
本来我应该看不到自己的全身,可是每次死之前,我都会从别人的角度看到自己,就像我和我的身体分开了一样。
怪物长着一对弯曲的犄角,向前顶着,全身都没有覆盖皮肤,通红的肌肉裸露在外面。手臂长过膝,双腿前屈,看起来弹跳力惊人。还有长着锐利指甲的爪子和脚爪、长在正面的瞪大的一对眼睛、细长带着肉状尾勾的尾巴、一嘴尖牙,一看就知道是食肉的猛兽,而且很凶残。
它的身体已经完完整整,再没有哪一点能看出来是个人的样子,它在一次次死亡中长大了。他就是我,我已经长大了,连作为人的样子也起了变化,但是我不敢让老师发现,谁也不确定老师是否知道我这一族的生长轨迹是什么样的,我一旦找回自己,老师就会杀了我,我不怕死,我怕老师当面杀死我。
三天过去,我奔跑在逃亡的路上。从一开始死在山洞,到死在逃亡的路上,我生存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有时候都觉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完成约定,逃出怪圈,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在老师身边。
现在当然没时间想这些,因为我正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奔跑,跑得就像飞起来一样,失重的感觉让我兴奋,可是我依旧恐惧,我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追杀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穿过沙漠,来到了一片巨木丛林,这里到处湿漉漉的,藤蔓丛生。迄今为止,我从来没活着穿过这片地域。
我跳上那些湿滑的树干,在枝头跳跃、攀爬、这种行走方式显然不是我擅长的,脱离地面让我恐惧,每一次跳跃都在眩晕里完成,就像抛到了最高处,然后不受控制的沿着一个轨迹坠落下来。
我跳的很慢,起码比起我身后那一群鸟,慢得多了,它们像箭一样穿过丛林间的缝隙,把所有景色都淹没在它们黑压压的身体后面,像乌云一样压在我的头顶。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通红的眼睛盯着我,在幽暗的丛林里,就像无数盏灯一样照的我无所遁形。我渐渐听到了它们穿破空气发出的声音,嗖嗖的,每一声都刺在我的耳边,我觉得我要被吓死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前路还是密林,长的让人想要放弃,想要停下,想要一了百了。前面是绝望,后面是恐惧,我真的要憋死了。
我被追上了,在天空,谁也不是鸟的对手。它们力气巨大,叼着一张大大的网,把我包了起来。那张网又细又密,结实尖锐,许多鸟拉着网往不同的方向飞去,我的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然后是骨头折断的咔嚓声,先是双腿,然后是双臂,最后是脖子,我变成了一个红色的球,裸露的肌肉上被网勒出一道道伤痕。伤痕慢慢变成伤口,血液流了出来,滴在我身下的树上。
我疼得撕心裂肺,我的犄角断了,我的尾巴还在网外,我疯狂地抽打着靠近我的鸟,它们叫了起来,叫得我耳朵发痛,似乎有血流了出来。
我渐渐失去了意识,好像被什么从身体里抽了出来。疼痛还在,我恍恍惚惚的看着自己的身体,那条尾巴抽打的越来越无力,一只鸟靠近了它,然后把它啄断,叼在嘴里,吞了下去。
盛宴拉开了序幕,我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入目是乌压压的一片,那些鸟露出了两排尖利的牙齿,在那具身体上撕扯着。每一口,我都感觉得到,只是一个恍惚,鸟群散开,一具干干净净的骷髅连带着那张网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我又死了,被一群鸟活着吞吃。
在视线完全消失之前,我看到那群鸟嘭的一下,变成了细密的黑羽,消失在天空中,还有老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