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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五章 ...

  •   第九十五章

      姬寐晾了容宛许久,终于舍得将他唤到面前。

      容宛知道姬寐对自己的的事情一清二楚,从故里归来,初还城的时候,姬寐尚且有意遮掩得滴水不漏。容宛只当他是真正的被结界摒去感知,未作他想,看迹象应当是打算隐瞒一些日子的,然而等到自己阻止他去杀渊清时,那人气定神闲的游戏态度却不见了,就那样径自将事实抖落出去。

      比起不可说的缜密计划,倒更像一时的气急败坏。

      气急败坏?

      这样的形容,用在姬寐身上委实不妥帖。

      容宛任由新近的人偶领着进入内殿,隔一面茜色纱幔,隐约窥见内中景况。泠泠乐声伴着珠帘相撞,幽幽地同香炉飘起的一线细烟悠荡出纱幔。容宛看见十余个腰肢细软的舞伎肆意舒展肢体,静则亭亭,动则婉转,莲指轻佻薄纱,手足金铃晃出耀目光影。

      姬寐半支着头颅倚在榻上,长发松散着垂下来,眼眸半合,仿佛是沉醉在乐声里了。

      舞者中掺着三五个青稚少年,其中有一名格外出挑的站在前头,春水目盈盈含情,不时向姬寐送去一个楚楚眼波。

      容宛掩唇将笑意压下去,隔着珠串与纱帘看那少年卖弄技艺,借着音律渐急,踩着轻盈的步子往姬寐身上靠去。

      皮相色欲,倒是最次等的勾引了。

      姬寐指节微曲,随着乐曲轻轻叩击,是个温柔乡里迷醉的风流态度。那少年目中微露喜色,正待靠近,却见姬寐手中一动,再回神时已然身首分离,赤血喷溅到墙壁的花鸟上,给工笔图画添一朵写意的红花。那颗头颅不甘心地睁大双眼,骨碌碌顺着冰凉地板滚动到容宛脚边,容宛对上少年惊惧的眸光,平易地笑上一笑。

      这样狠辣的手法,想来是在烦躁。

      姬寐仍旧慵懒半倚着,手指修长干净,未曾沾上一颗血滴,眉头却微蹙。舞伎们跪倒在地上瑟瑟颤抖,年纪小的甚至呜咽着哭出声来。姬寐向他们掷去一只酒杯,瓷器炸出脆裂声响,姑且将哭声压了下去,姬寐按着额心:“七情六欲,是该摘干净了。”

      又唤道:“容宛,过来。”

      容宛总喜欢守着无念城的琐碎规矩,姬寐不开口,无论内里乱做什么模样,也只在外头侯着。姬寐眉间的褶皱仍旧没有舒展,容宛看了几眼,便迅疾地低下头颅,行至房中。

      “无意中倒造了麻烦,容宛,你觉得,这些不听话的人偶,应当怎样惩治?”

      容宛并不看地上的舞伎,只道:“一只人偶犯了规矩,便罚一只,一群人偶犯了规矩,便罚一群。”

      “我问的是手段。”姬寐叹息出声,眸光却不似叹息那样烦忧,“从前的那些只是死物,不好用灭去便是,这些东西却留着七情六欲,人皮下头的心思,可是一弯又一弯,全数灭去,倒白费我制偶的功夫。”

      容宛拿不准姬寐话外的意思,只好顺承着道:“七情六欲最是好对付,拿住一个严惩,以儆效尤,其余的知道了后果,自然不敢再犯。”

      “倘若做错事的只是一个人呢,就那一个,不能打,不能杀,因为杀了这一个,便再也寻不见第二个了。”

      容宛不由抬眸,缓缓酝出个笑涡:“刀刃趁手,只是因为用得久,打碎了,换上新的,用不了一百年,只三五年,便又是一把趁手的武器。”

      “你想我打碎?”

      “不听话的刀,留着只会伤害刀客,如何擦拭爱护也变不了的,若容宛是刀客,尚且要将它毁去,何况是主人,刀只是刀,想来主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待你已经很仁慈了。”

      “所以容宛自觉有愧,才求主人责罚啊。”

      头一次向姬寐现出真正开怀的笑靥,容宛弯了眉眼,目中盛了星子闪烁,像无所忧虑的稚童:“方才容宛在亭子里,看水里头的锦鲤吞吃饵食,狭小的一方水,生老病死只是在那方水,每日赖着他人怜悯。容宛觉得它们这样子真是可怜,可是它们又不知道自己的可怜。知道了也是一样的,出了那方水,到大江大海里,只会葬身鱼腹,或者是饿死在路途中。”余光瞥见地上的无头尸体,容宛收敛了笑意,“可是一旦知道了其他的好处,谁愿意只做一尾顺从的锦鲤呢。”

      姬寐眯起眼睛:“没法子止住它?”

      “念想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它听话,只有帮它掐去。”

      “可是掐去这一次,便再没有人肯用自身血肉,来换回七情六欲。”

      容宛的脊背僵直住,半晌,喉咙里终于压抑着散出声冷笑:“弯弯绕绕的,容宛累了,直说吧,主人。”

      姬寐向他勾勾手指:“过来。”

      容宛挨着他坐下去,恰逢姬寐坐起身,倒像是从身后将人抱拥。男人的气息茸茸地挠在后颈,温热又潮湿:“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寻死路。”

      “容宛记得,第一次见到主人的时候,许过报仇的愿。”

      “许过。”

      “后来做了无念偶,没了七情六欲,也不在乎报不报仇,心里的念头只有效忠主人。那时候容宛满心都是主人的恩情,不懂得疼也不懂得哭,我知道主人待我很好,但因为是无念偶,即便明白,也不晓得感动。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想,永远陪在主人身边,就是我的执念了。因为这份执念,百年里我成为主人最趁手的刀刃。我要成为主人手中最好的人偶,这样的念头原本可以永远继续下去,可是我见到了渊清。”容宛放任自己放松脊背,倚靠在姬寐怀里,“只是一个背影,我便本能地想要后退,然后他转过来头,我看见他的眼睛,从前的恨与惧,就这样回来了。我从前的执念,就这样清醒过来了。”

      “只因为那一眼?”

      “对,只是因为那一眼,我就将忠诚全数忘个干净。”容宛把玩着胸前长发,“主人觉得我有意思,不就是因为那残存的一点人类情感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念城主,绿帽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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