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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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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容宛抬起头,匕首落在遍布尘灰的地板上,他任由渊清拥住腰肢,眼睛越过男人的肩膀,看窗牖间细密的蛛网。
一张又一张纠缠的网,风吹过便破散,然而挨得紧密,一张接过一张,次第重叠。窗外误撞来一只灰白的蛾子,笨头笨脑,翅膀扇动时落下的粉末亦是灰白的,像是掉落尘灰,像是沾染仆仆风尘的不思归的离人,因为轰鸣的雷雨,因为明灭的烛光,本能与威胁让它飞回到这里来,飞回到精心织就的蛛网里。它在蜘蛛的窥伺里笨拙地挣扎,肮脏的灰翅膀抗拒地扯断几根蛛丝,然而更多的蛛丝拥上来,终于它陷在里面。
蜘蛛挪动着细细的腿脚挨近了,只消那一下,毒液终于要麻木猎物的抗拒。
一步一步,只等着飞进来,只等着缠紧,引诱。
渊清环着容宛的腰,去顺微凉的长发:“阿宛,你可发觉这些日子,身上的异样。”
睡得更加长,人也愈发懒,皮肉仿佛不十分服帖,偶尔无故腐烂,剜去了,再缝上新皮,仍旧如此。
渊清适时地答疑:“凝殊蝶大多也不愿吞噬心上人,可是他们会慢慢腐烂,先是皮肉,最后是骨头。”
“我只当是主人新制的皮不牢靠,原来还有这一桩事……”容宛靠着渊清的肩头,眼睛仍旧看着窗牖间,那只蛾子被啃食着,“怪不得那时候你带着我走走停停,像是故意拖延,你算好了吧,你知道什么时候会补完魂,于是带着我,刻意挨到这个时候。”
“种下凝殊蝶时,我放你走,为的是让你生出七情六欲,生出对自由的不甘,生出离开无念城的念头。然而这样未免太不牢靠,我固然是明白你的,可我不明白姬寐,你逃,他便一定会追么……不过不要紧,无念偶,总没有成日窝在无念城的道理,修魂的时候很长,左右我等得到。”
“你笃定我会去寻你?”
渊清摇首道:“我不知道你会否来寻,可是凝殊蝶在你身上,我寻得到你的踪迹,你不来寻我,我自来寻你。”
容宛将脸埋在渊清颈窝,他嗅见仙人发间的冷香气,幽幽的,清冽的,似有若无地缠裹上来。他吸了口气,把那气息吸入到肺腑里去,悠散的气息仿佛一瞬间生出寒凉的刺,带着不可挡的攻击意味,一寸一寸地冻僵住他。他的指尖颤抖起来,像是很冷,然而通过颤抖中不经意的挨碰,他又明白他的身体是温热的。窗间的蛾子是蜘蛛的刀下俎,任由施为的,昏暗的烛火跃动里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雷鸣不停歇,他只好凑近了渊清的耳,问:“你想让我同凝殊蝶一样吃了你?”
“没有别的法子了。”
渊清的叹息里有种近乎狡猾的无奈,无名火升起来,容宛抓住他的肩,指甲尖利起来,刺破了雪衣陷进□□:“什么都是你,无辜是你,情钟是你,献祭是你,哀苦是你。”
容宛研磨着男人坚硬的骨骼:“你想过我么,我知道你要说,你心心念念都是为我,可是你想过我么。”
“我知你不愿恢复七情六欲,我强迫你,算计你,于是代价便是供你饱腹。”渊清渐渐放松了环抱的力道,“阿宛,你恨我,这样做你只会痛快,从前你同我在一起时总是受气,受玉容的气,受富贵公子的气,后来又受我的气,溺亡后仍旧叫人指指点点。那时候我只是个凡人,什么都做不成,可是现在不一样……”
“受气?”容宛看着他,“人活着,哪个不受气,我是有些不甘心,可你为什么要越俎代庖,你以为,你便是对的?”
渊清笑起来,那目光是爱怜的,看护易碎瓷器似的,珍惜里又调侃着小物件的脆弱:“一百年了,阿宛,你仍旧不知道么,这世上的对错从来是唬人的,没有对与不对,只有欢喜与不欢喜。”
“话说一半,是怕戳住我的痛处么,对错是大人物的,蝼蚁的欢喜不顶用,更谈不上对,所以你总是对的。”话锋一转,容宛问道,“这座城,玉容,李挽霜,都是你做的吧。”
“大约只是因为一个念头,起初我追逐魔物,只是想要将它诛灭,谁知它情急之下躲入凡人体内,即便杀了凡人,亦不能将它杀死,只有等它睡够了,自己出来。我知道它将魔息染在玉容身上,它想要将这座城中的人都变作无念偶,哪怕只是不完全的腐烂人偶。只有这样,才能留一些抵抗的可能。”
渊清背对着烛火与月光,衣物被周遭的黑染作灰暗的颜色,眼瞳明亮,却有着隐晦的红:“我能阻止的,可是那时候就像被迷了心窍,就那么眼看着它将一切做完整。”他歪着头,仿佛是在思索,“也算不上迷了心窍,大约我原本就在渴求着这么一天,这座城只是叫你难过,玉容,李挽霜,那些无事便嚼舌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还有我,既然魔物已经走出第一步,那么之后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你是疯子。”
“疯又如何,只有疯子,才有权力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