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85、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渊清的动作很轻，与其说按，倒不如叫作引导。容宛很轻易地挣开他的手，离开了胸腔，然而指间仍旧点在心脏的位置，轻缓地画一个圈。

　　阵雨来时快去时快，已然停了，几滴雨点子磨磨蹭蹭挨在飞檐上，落下时总有些不甘心的控诉，滴答，滴答，有一下没一下，像夜半烦忧时垂下的眼泪。容宛支着下颔，眼睛里有种故作的天真的情态：“我想想，要怎么杀你。”

　　渊清眼睫低垂，是一副顺从的模样。眼睛里惯常的寒光被遮掩住，却也添不了几分柔和。这大约与他的眉眼有关联。渊清的眼瞳很黑，眉毛长而上挑，不免带些煞气。容宛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顺从，他不会惧怕，不懂得惧怕的男人不会懂得什么叫做顺从。容宛弯下身，拇指拂过渊清眼睫，浓而细的一弯，像动物的绒毛一样柔软又毛躁地擦过指腹。容宛撩拨着它们纤细的末梢，没来由便想起前世木箱子里放着的一柄茸茸的羽毛扇子，倒不是因为多么柔软多么浓纤，那柄扇子扇出的风总是闷沉的，细细的绒毛往下掉，像是裹了陈旧的一层灰，风是有的，却总叫人不痛快。

　　大抵容宛思考的时间过于久，渊清主动地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的手指去触碰雪色的衣物。

　　“你想我同你欢好？”

　　容宛空余的左手贴上男人的脸颊，有点鄙夷又有点惧怕：“倒也不是不成，你先将你的力量封住，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他知道渊清是任由他发落的，可是万一呢。

　　总要做万全准备。

　　渊清依言做了，暂且封住了一切，与凡人无甚两样。容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取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尖刃抵着渊清襟口，径自划开来，缓慢地落在下腹。一道并着一道，过分洁净的雪衣染上点点艳色，大约是力道拿捏得不好，破了皮。渊清的衣物向来不染纤尘，如今细致绣纹沾上血渍，倒更添些生动。

　　拨开碎布似的衣物，容宛抵着他左胸处一点创口细致碾磨。渊清到底不是桩木头，知觉还是有的，刀尖戳刺皮肉的感觉算不上难捱，然而动作的不间断难免使人生出长久的苦痛。那动作是轻缓的，像花瓣落在旁侧的溪流，轻飘飘，漫不经心，一点一点往前挪出曲折的水痕。容宛抹去来不及淌下的一滴血，指腹托着送到口中吸吮，仙人甘美的血液无疑是邪物的最爱的佳酿，一瞬的餍足激起更深的渴求，容宛不可自制地红了双颊，水雾迅速地蒙上眼瞳。他将指腹间的血珠吮干净，头颅凑到渊清左胸，就着创口吸食。

　　饮了数口，人反倒更渴了些，索性以齿撕咬开，起初的创口变作一处空洞，腥甜血液大股大股溢出来，齿列拉扯着相连的皮肉，细碎的沫子沾在边缘，容宛将它们一并吞下去，不曾细嚼。渊清生得好，然而剖开皮肉看白骨，总还是有些可怖的。容宛细细舔舐着他淋洒血液的骨骼，没有继续咬下去。

　　啃食的地方偏了许多，心脏仍旧稳妥地装在腔子里，不至于死。

　　折磨却更甚于死。

　　容宛拭去唇上脏污血迹，快慰地俯视着渊清急喘的模样。他向后仰，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什么都做不了，只任由血肉被人一点点啃食，剖开皮，碾碎肉，折断骨……”笑意凝住，眸光飘忽着像是追忆，“从前你说倘若我是妖精，被当做吃食吞了也没什么要紧……玩笑话倒是应得准，如今我就是邪物，你成了仙人，我吃你的肉，一口一口，一口一口……”

　　记忆总是温存的，那不过是无数情话当中的一句，卦师素来喜欢拿他眼眉调侃，太阴柔，太妖丽，无非这样的形容。这确然是真的，他有他的不好，可是不好便不喜欢了么，卦师那样狡猾，挑出他的不好，紧接着又抛一句“妖精气也好，你若当真是妖精，我甘心被你谋性命”。于是一切将生的气都散了，只余下合宜的触动，带着些惊喜似的。

　　容宛看着渊清，看他赤色洇了满身，倒像极了偷偷拜堂成亲那一天，他身上的红衣。

　　多么吉祥，多么阴秽。

　　渊清通身在颤抖，这是身体上的不由己，他的眼睛平静地望过来，仿佛觉不出疼痛，嘴唇同面颊一样雪白，映衬着鲜红：“我是……欢喜的。”

　　容宛捂住嘴，肩膀轻微地颤动起来，眼睛是弯着的，笑意过于的多，溢出来，再溢出来，猖狂地现出一点雾气的影子。于是他仰起脸去，手指仍旧遮着嘴唇，姑且当作是笑话过于滑稽以至于不能收场吧，他不肯将手放下来，他知道那是万万不能移开，万万不可说的。笑声很久不曾停，像是哭一样肆意，凶恶，投入，笑噎住就喘口气缓着，缓过来继续笑，这是不能停的。

　　终于他喉间动了动，轻微的，沙哑的一叹：“疯子。”

　　渊清执意望住他，难得眉眼俱弯，笑意温柔：“我一向是个疯子，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

　　容宛放下手，慢慢地低下头：“所以下一处，你选哪里？”

　　他重又握住那把匕首，寒光森森的刃悬在渊清眼睑前，晃出银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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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胃菜，下章正式。